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凝滞,太后和太妃对视着,一个沉默中隐着愧疚,更多的却是淡然。一个眼神含泪,满目悲痛悔恨。莫大的悲伤环绕着整个大殿,以至于两人竟然没有发觉,原本该昏睡的秋明月,手指颤了颤。
    良久,太后叹息一声。
    “当年先帝迷恋燕居,甚至想要接她进宫为后。当时哀家身怀有孕,无法顾及其他。后宫人心叵测,谁也不能让我十分信任。除了你,我的亲妹妹,我想不到还有何人能够帮我。身为世族之女,你该明白,咱们的婚姻便是牵扯着家族的利益。我虽然为宫妃,但也是肖家长女,自然一切要以家族荣耀为前提。那般情况下,我只能接你进宫,你我联手,才能保得住我肖家世代昌荣不衰。”
    她最开始语气有些无奈和叹息,到最后却更多的是理所当然。
    “你是肖家的女儿,自然也因谨记于心。”
    “呵…”
    荣太妃短促的笑了一声,声音哀伤而无奈。
    “所以我听你的话,做了宫妃。可你为何要害我?”
    “我没有害你。”
    太后目光清明,“你当初小产之时,我方才诞下皇上,如何能够一心二用来害你?更何况,你当时虽然受宠,对我却并没有任何威胁。你我是姐妹,你生了皇子,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为何要害你?”
    “是,你是没有害我。可你却纵容后宫妃嫔陷害于我,让我小产后伤心郁结无暇他顾才会被人陷害以巫蛊之术被打入冷宫。”荣太妃眼神里的哀伤已经蒙上了深刻的冷意和恨意,“我的好姐姐,你是多么的大度啊。在我为人所弃,处处受欺负的时候对我施予援手,帮我平反,把我从冷宫里接出来。还特意为我求得妃位,让我成为众妃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冷笑,“我确实该感激你,感激你让我获得了一个庶女从不敢奢求的富贵和荣耀,感激你让一个佳丽万千的后宫中一个姿容尚可只会跳舞的昭仪获得了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曾经,我也觉得你真心我为我好。”
    荣太妃深吸一口气,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我娘家道中落,嫁给父亲为妾。在肖府,我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只有你对我最好。曾经,我以为你真心待我,还让我入宫帮我获得皇上宠爱,是以心中万分感激。彼时我单纯天真,只想着报恩。你却又时时刻刻与我说家族荣耀,身为肖氏之女,那是你我的责任。所以,当先皇为燕居伤情的时候,你推出我来占据他的视线。待我陷入迷情之中,你却又生生打碎我的幻想,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嫁入帝王之家,最奢求不得的,就是爱情。”太后眼神有些冷漠,“从你第一天入宫之时,我就告诉过你这句话。”
    荣太妃又短促的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是,所以我甘愿听你吩咐,为你铲除后妃皇嗣,帮你争宠。然而随着先帝对我越来越宠爱,你心中便开始警惕我。所以待你生子以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便不需要我这颗棋子了…我被打入冷宫。只是奈何,没了我,先帝却又开始思念起燕居来。呵呵呵…哈哈哈…”
    她又开始大笑,眼神里满满的嘲讽和怜悯。
    “我的好姐姐,你一生睿智,一生筹谋算计,却最终还是算漏了自己的心。”
    “闭嘴!”一直淡定自若的太后脸色开始泛起青色,眼神也有些阴戾。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你愤怒了?”荣太妃笑得越发欢愉,眼底深处却有浓浓的悲哀和空洞绝望。
    “我的好姐姐,你不是自诩女中诸葛,入得帝王家,一切便以家族荣耀和地位为毕生前提,个人情爱根本不值得一提。然而到了最后,你为何又自食其言呢?若非嫉妒,你何必对燕居心怀怨恨?你争了半辈子,守住了你的后位,守住了先帝,却守不住他的心。连他死了,陪在他身边的人都不是你。”
    “哀家让你闭嘴。”
    太后一拂袖,桌上的茶壶杯盏全都碎落在地,温热的茶水伴随着茶叶全都溅落在光滑可鉴的地面上,竟衍生出森冷的寒意,恍如太后此刻的眼神。
    荣太妃却并不畏惧,眼神里只有嘲讽和恨意。
    “你为了打消先帝的执念,不得已又将我从冷宫里接出来。然而先帝曾因燕居有废后的念头仍旧是你心中的刺,所以你更加小心谨慎,绝不给任何人夺走你后位的机会。所以,你许诺我一生荣华,条件,就是我终生无法做一个母亲。”
    荣太妃说到这儿已经哽咽失声,泪落成行,淹没那些悲痛和耻辱,淹没那些心酸和繁华,淹没那些撕心裂肺和痛苦抉择。到最后,只剩下荒凉的华丽,与永久的悔恨寂寞。万丈红尘中,只余下一片森冷的寂寥和巍巍似牢房的宫墙,永远看不到除却那四方天空外的其他颜色和景色。
    她的人生,从此陷入了最繁华的落寞之中。
    “我没有逼你,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太后的声音冷而硬。
    “没有逼我?”
    荣太妃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悲愤而激动。
    “你没有逼我?是谁告诉我我娘听说我被打入冷宫日日以泪洗面郁郁重病不得治?是谁告诉我父亲因我给家族丢了脸面冷落我娘以至于我娘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太后仍旧一脸淡然,“我给了你选择。”
    “是,你是个了我选择。但是你也知道,为了我娘,我不得不妥协。”
    荣太妃别闭眼,手指紧紧的握着长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露,可见她此刻情绪浮动有多大。
    “我的好姐姐,你真的不愧是女中豪杰,无论何时都将每个人的人心算计得分毫不差。败在你手上,是我活该。所以,我没资格恨你。”
    太后低了头,知道她要说什么,忽然便生了退却之意,素来稳定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
    “素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才将煜儿交给你抚养…”
    “你闭嘴。”
    荣太妃忽然激动起来,“你没资格提及他,你没资格。”
    太后沉默下来,眼神里浮现遥远的回忆及痛楚。两人都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甚至没有注意到秋明月一瞬间睁开的双眼,眼底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之色。而后又迅速闭上了眼睛,心中却被这个突然起立的真相震撼得无以复加。
    荣亲王,居然是太后的儿子?
    直到荣太妃渐渐安静下来,太后才轻轻道:“素心,我知道当初让你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你一直恨我,所以为了补偿你,我才在怀上煜儿的时候让你假装怀孕,然后将煜儿交给你抚养。”
    “补偿?”
    荣太妃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你居然说补偿?哈哈哈,肖素鸢,你怎么这么无耻呢?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太后并没有生气,只是目光隐有叹息之色。
    “那个时候我已经是皇后,多一个皇子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不是为了补偿你,我何苦将自己刚刚出生的皇儿交给你抚养?有哪一个做母亲的舍得自己的儿子?当年的妍儿不也是…”
    “闭嘴。”
    提起当年的云皇后,荣太妃更加愤怒。
    “肖素鸢,这里没有其他人,你用不着再在我面前演戏。”她冷笑,眼神一寸寸冰冷如雪。
    “当年你害怕自己怀孕的消息一旦被人知道,就会有人打你腹中胎儿的主意。所以为了转移所有人的视线,你才让我假怀孕,呵呵,或者你当初也是想用这一招对付我吧?到时候我假怀孕被拆穿,只有死路一条。可我不得不听你的,因为我娘在你手。”
    荣太妃深深吸一口气,声音渐渐冷静了下来。
    “等煜儿出生了,又有大皇子二皇子和你儿子争太子之位,你应接不暇,所以才将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交给我抚养。为的,不过就是少一个累赘罢了。你一生只爱皇权,为了你的后位宝座,为了你儿子的太子之位,你什么都能利用,包括自己的儿子。”
    “你还有脸跟我提妍儿?”荣太妃忽然勃然大怒,“肖素鸢,你瞒得了天下人你如何瞒得过我?当年妍儿怎么会被你儿子骗到兰英殿的?你比我清楚。煜儿早就安排好了,妍儿不会成为秀女。若非你,若非你们母子狼狈为奸,你骗走了煜儿的玉佩,将妍儿骗到兰英殿。呵呵…宫中那么多守卫,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一个大活人在风波亭逗留?为什么在你儿子出现以后,那些侍卫全都来了?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太后抿着唇,没有反驳。
    荣太妃继续冷笑,“肖素鸢啊肖素鸢,你一生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你真的高兴吗?当年我年少无知被你欺骗被你陷害是我活该,为你抚养煜儿也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就将他当做了亲生儿子。可是我就是不明白,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舍得?就因为凤鸣是你的长子,就因为他有野心,就因为煜儿爱美人不爱江山,所以你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他。他不要那至尊皇位也罢,我也不想他做个孤家寡人。可是就连他唯一所爱的女人,你也要帮着你的儿子夺走。你何其狠心。”
    太后低着头,无言以对,手指在颤颤巍巍的发抖,眼神里也折射出痛苦和愧疚。
    “鸣儿是太子,妍儿嫁给他就是太子妃,是皇后,我给予她女人最尊荣富贵的一切,这有错么?”
    “别把所有女人都想得跟你一样的势利。”
    荣太妃对于她的话嗤之以鼻,眼神更加愤怒冷漠。
    “为了你的儿子,你狠心一次次的伤害煜儿,你可有想过他的感受?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求,因为他知道他的太子皇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太后猛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悲愤欲绝的荣太妃。
    “你说什么?煜儿…他…他知道?”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神里也浮现恐惧和害怕,还有一丝期冀。她期望从荣太妃口中听到否认的答案。
    荣太妃却大笑起来,似觉得激怒太后就会让她莫名兴奋一般。
    “对,他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哈哈哈,肖素鸢,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煜儿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不,不可能。”
    太后显然受惊过度,脸色都开始泛白。看着荣太妃得意猖狂大笑的样子,她被激怒了,眼神里浮现青气和戾气。
    “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你怎么可以告诉他?”
    “为什么不可以?”
    荣太妃仰着头,便是坐在下首,却依旧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太后,眼神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不过你以为我会那么好心的把煜儿的身世告诉他然后再让你有机会的来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哼,肖素鸢,要怪就只快你自己。哈哈…煜儿到底是你的亲生儿子,骨肉亲情,如何斩断得了?当年你因丢弃了自己的儿子而心怀愧疚,所以收养了许贵妃的儿子。然而非亲生的,你又怎会真心待之?你说,同样不是你亲生的,你对煜儿却明显不一样,他能不怀疑?”
    她鄙夷的看着太后越来越白的脸色,“肖素鸢,你聪明一世,怎么就没看清楚自己儿子呢?凤鸣他要不是占着比煜儿早出生两年,凭他也配做太子?那样一个人,心胸狭隘满心算计,就跟你一样,半点容不得人,也配做皇帝?你自诩算无遗漏,怎么就偏偏瞎了眼没看到被你丢弃的儿子才是真正蒙尘的珍珠呢?”
    太后手指颤巍巍的发抖,唇色早已苍白如雪,眼神里浮现了茫然和无措。这个在宫廷里算计了大半生的女人,这个无往而不利的女人,这个大昭最最尊贵的女人。在这一刻,被人**裸的掀开了那些华丽温婉的外表,露出了最最丑陋的一面。她谋求一生,到头来,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满殿的金碧辉煌,却也只剩下冷冰冰一片。她瘫软的向后倒去,一瞬间耳鬓的发丝似乎又白了许多。
    荣太妃却仿佛视若未睹,依旧说着。
    “凤鸣夺去了妍儿也就罢了,却还怀疑她不忠,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怀疑,那般折磨。呵,你们俩不愧是母子,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太后还是怔怔的坐着,精明睿智的眼眶里终于有泪水滑下。她肩膀开始剧烈的抖动,眼泪越聚越多。
    “为什么?”
    “为什么?”荣太妃喃喃重复了一句,然后又突然提高了声音。
    “对啊,我也想问,为什么?这个问题困了我几十年了。肖素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都是你的儿子,为什么待遇那么不同?就因为煜儿从小没有养在你身边,你怕他跟你不亲厚。因为他心怀天下,腹有大才。你怕他登基以后会尊我这个养母为太后,转而恨你抛弃将你空置冷宫?你怕他成为你儿子的威胁,你怕他登基以后会杀死你千方百计保住太子。不是吗?肖素鸢,这个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残酷和冷血。”
    荣太妃说着,眼睛里也有了泪花,她哽咽着说着。
    “你明知道煜儿心怀仁慈,他如何能弑兄杀母?可你…可你不信任他,你只信你自己。因为怕我因恨你而给他灌输仇恨的意识,所以你怕,所以在后来,你分明有能力认回你的儿子,可你仍旧拒绝去相信他。”
    她颤巍巍的蠕动着唇瓣,忍了几十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而下。
    “你知不知道他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有多痛苦?他多渴望叫你一声‘母亲’?可你不给他机会。你总是防备他,因为你的儿子不喜欢他,因为你的儿子害怕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跟他抢夺太子抢夺女人抢夺江山,所以你为了你的儿子彻底的抛弃了他。江山也好,女人也罢。你,从未对煜儿公平过。哪怕,那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你仍旧无情的帮着你的儿子全部剥夺。”
    太后还是怔怔的坐着,眼睛里的泪水越来越多,眼神里满是彻骨的痛和悔。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她声音嘶哑,几乎都不敢看荣太妃那愤怒而质问的眼神。那是一把利刃,划开她这些年尽心建筑好掩盖那些丑陋卑劣的华丽伪装,将她内心的卑鄙无耻全都**裸的摊开在人前。她一生骄傲,如何允许有人这样刨开那些隐藏在亘古红墙里的斑斑血腥和悔恨?
    “别说了——”
    她撕心裂肺的大吼,仿佛要用这一刻的悲怆来阻止那些接连而来的心痛羞耻。
    可荣太妃又岂容她逃避?
    “求?哈!是我听错了吗?不可一世的太后,大昭最尊贵的女人,居然对我说‘求’?肖素鸢,你当年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
    “你给我闭嘴,闭嘴。”
    太后终于受不了的大吼起来,眼神里满满的暴戾。
    “肖素心,你别得寸进尺。是,我当年是愧对于你,所以我力排众议,让你能够和煜儿出宫立府居住。你不愿进宫,我也不强迫你。甚至你对我出言不逊我也忍了。看在你帮哀家养了这么多年儿子的份儿上,哀家不与你计较。可是,不要把哀家的宽容忍让当做你猖狂的资本。代价,你承担不起。”
    “威胁么?”
    荣太妃不以为意,“自我进宫后,你对我用得最多的,就是威胁。”
    她擦干眼泪,情绪渐渐平复,转而以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太后。
    “肖素鸢,你也会心虚吗?呵,真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知道悔恨和痛苦是什么滋味呢。怎么,临了了你又后悔了?既然当初都放弃了煜儿,又何必假惺惺的在先皇临终之前求得那一道圣旨呢?你不是巴不得这个你儿子最大的眼中钉早早死了你才开心么?为了这样一个庶女生的儿子你几次三番罔顾你儿子的要求,你不怕你从小当宝贝护着的儿子对你心怀怨恨?”
    太后怔怔的睁着眼睛,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太妃脸上的表情。
    半晌,她悲绝的闭上了眼睛,流下悔恨的泪水。
    “错了,都错了…”
    “是,你们母子错了,大错特错。”
    荣太妃毫不客气的刺激她,“你总是这样,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但是你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疼和甜的滋味,并非等同的。”
    太后浑身一震,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太妃悲绝痛苦的眼,心中仿佛有什么瞬间破裂,渗出汩汩鲜血来。
    “区区一个郑馨怡值得你亲自相送?你不过是早就知道谢氏她们要除去妍儿,而你的儿子也对她起了疑心。你自己更是怀疑璃儿并非凤鸣的儿子。所以你才在那个时候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离开皇宫,你让妍儿连你这个最后的庇护也失去,以至于让她惨死火海。”
    荣太妃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融进了刻骨的痛和怒,一寸寸透过眼神传达给太后,要烧毁她麻木的神经。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璃儿是谁的孩子,他都是你的亲孙子,你于心何忍?”
    太后闭上了眼睛,仍旧僵硬的辩解着。
    “皇室血脉,不能混淆。”
    “呵~”
    荣太妃冷笑,“肖素鸢,此时此刻,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说到底,不过只是因为‘红颜祸水’罢了。”
    太后也不否认,“皇上和煜儿是亲兄弟,却为了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这样的女人,不能留。”
    “所以二十年前你借刀杀人处死了妍儿,如今你又要杀他的妻子?”
    太后收回目光,落在昏睡的秋明月身上,眼神沉而凝。
    “妍儿单纯天真尚且能让煜儿和皇上神魂颠倒兄弟倪墙,更何况心机深沉的她?素心,你该明白的。”
    “我不明白。”
    荣太妃愤声打断太后,“说到底,不过是你的私心作祟罢了,又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肖素鸢,别让我看不起你。”
    太后苦笑,“你何时看得起我过?”
    荣太妃冷笑,道:“反正今日有我在,你休想动她分毫。”
    太后笑起来,宽大的纹云袖摆擦去脸上的泪水,不过一瞬间,她又恢复了从容不迫。
    “哪怕她身份不明,你也要护她?”
    “什么身份不明?她是秋家…”荣太妃忽而目光一缩,低沉道:“你什么意思?”
    太后笑得雍容华贵,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疯狂的女人从未出现过。
    “你不觉得她的容貌有几分熟悉么?”
    荣太妃眯着眼睛,“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秋明月,熟睡中的少女丽质天成,肌肤如玉,纤眉如柳,红唇如樱,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特别是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仿佛一汪幽深的古潭,要将人的灵魂一并吸附。便是这样静静的睡着,也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这样的女子,生来就是祸害男人的。
    太后低眉看着秋明月,眼神变幻莫测。
    “当年先皇那般宠你,难道没有告诉你,大昭皇室中隐藏着一副画,一副绝世仕女图?”
    荣太妃眼神一跳,“什么意思?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太后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我也只是怀疑罢了,若非看璃儿这么在意她,哀家岂能留她到今日?”
    “你想做什么?”
    荣太妃满身的警戒。
    “别着急,我不会杀她的。”太后嘴角微微一勾,眼神有些叹息。
    “她死了,只怕璃儿会疯。我怎能让我的孙子疯呢?怎能让这大昭皇室后继无人呢?”她眼神里闪过意味深长的光。
    “素心,我不杀她可以,但是她不能生下我凤氏子孙。”
    “你要断她子息?”荣太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继而想起当年自己承受的锥心之痛,忍不住怒火覆盖了眼眸。
    “肖素鸢,你还想要重蹈覆辙吗?”
    “哀家也不想这么做。”太后的眼神冷而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然。
    “如果璃儿娶的是别人或者不那么宠她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就栓住了璃儿的心。素心,你要知道,璃儿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如此专情,视为帝王之忌。”
    “什么帝王之忌?”荣太妃冷嘲道:“只不过是你自己未曾得到的,你也不想别人得到罢了。前朝皇族不都是遵循一夫一妻么?照样维持了五百年光荣历史。要不是凤氏祖先野心勃勃,利用…”
    “够了!”
    太后突然发怒,“肖素心,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如今是大昭的天下,前朝早就不存在了,哀家不希望这种话再听见第二次。”
    荣太妃无所谓,“我不说不代表那些事不存在。这凤氏的江山,本来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凤家人自欺欺人了一百多年还不够,如今连当初如何窃国的都忘记了吗?肖素鸢,你也别忘了,你今天的地位,也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走上来的。是,我是败在了你手上,那又如何?只怪我年少无知识人不清,落得如此境地是我活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别得意得太早,迟早有一天,你们母子俩会遭到报应的。迟早!”
    她笑着,一字一句,如诅咒般传入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竭力克制住发怒的冲动,忽然怒极反笑。
    “素心,你当真以为哀家不敢处置你?以前不过是看在你帮哀家养育了煜儿的份儿上哀家才不与你计较,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你非她的生母了,即便哀家杀了你,煜儿便是再恨,还能手刃哀家这个生母不成——”
    砰——
    宫殿的大门被人打力推开,也震醒了太后的荣太妃。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大门处看去,脸色同时一变。
    “煜儿?”等看到他身边身着明黄龙袍的孝仁帝,太后更是面色惨白。
    “皇上!”
    荣亲王站在门口,一手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而他身边的孝仁帝,则是脸色铁青,眼神里有不可置信和暴怒之色。一看两人这表情就知道,他们只怕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吧。
    “世子妃!”
    忽然有惊呼声起,醉文和冷香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殿内殿外几个皇城大佬,竟然都没有阻止。
    两人奔到秋明月身边,冷香刚想点穴刺激她醒来,荣亲王却开口了。
    “你们两个将世子妃送出宫去。”
    冷香手一顿,随后二话不说,将秋明月扶起来,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醉文在旁边扶着,默默的走了出去。
    孝仁帝此时才沉着脸走了进来,看着太后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言诉。有震惊有疑惑有不可置信更有被欺骗的愤怒和不解。
    “母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亲王却显得要淡定很多,他走进来,先是看了眼满眼泪水神色凄楚的荣太妃,走过去,扶她起来,才道:“如皇上听见的那样。”
    孝仁帝蓦然回头,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凌然。
    “你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告诉朕,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皇上!”
    太后一惊而起,眼神里全是惶然和不可置信。
    “你——”
    荣亲王扶着荣太妃,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欺君之罪?好像是皇上您的母亲先犯的。”
    “凤煜!”
    孝仁帝眼神深沉而满带杀气的看着他,语气如冰冷的钢铁,寸寸逼近。
    太后身影摇晃,此刻终于悔恨当年的欺骗。
    “皇上,别,他是你亲弟弟,你不可以杀他,不可以…”
    “母后?”
    孝仁帝回过头来,悲愤的看着太后。
    “为什么不告诉朕?”
    “我…”
    太后蠕动着唇瓣,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怔怔流着眼泪。泪眼模糊中,她看见荣亲王扶着荣太妃转身向门口走去,竟连半丝留恋都没有。心中顿时一痛,张口唤道:“煜儿…”
    荣亲王顿了顿,声音冷淡。
    “母后还有何吩咐?”
    冰冷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生生要戳破太后的心脏。她痛不欲生的哭泣着,“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的生母,是你的娘啊…”
    荣亲王背挺得笔直,“我只有一个生母。”他扶着荣太妃的手指微微收紧,脸色有些紧绷,语气却仍旧冷静而决然。
    “母后的儿子,是皇上。”
    太后又摇晃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痛楚凄凉。
    “你…就那么恨我?”
    荣亲王眼眶似乎有晶莹闪烁,却笑了。
    “母后言重了,您是太后,儿臣岂敢恨你?”
    太后颓然的跌坐了下去,神色木然而满眼泪水。
    荣亲王深吸一口气,“母后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臣和母妃就告辞了。”说罢他扶着荣太妃就朝门口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恋,似跨出这道门就永远也不愿踏进一般。
    “站住!”
    孝仁帝阴森森的回头,“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也未免太容易了吧。”
    荣亲王扶着太妃不让她回头,只是淡淡浅笑。
    “那么皇上还有何事吩咐?臣一定万死不辞。”
    孝仁帝被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激怒了,“凤煜,别以为朕不敢处置你。你私闯母后宫室,对母后出言不逊。单凭这一条,朕就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不要—”
    太后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下了阶梯。
    “皇上,不可以,他是你亲弟弟,你不可以杀他,不可以。”
    “母后!”
    孝仁帝沉痛的看着太后,“朕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何要央求父皇留下那么一道圣旨,你是怕朕杀他对吗?呵呵,母后,您不愧是朕的母亲,你算计了所有人,连父皇也被你算计在内。”
    太后流着眼泪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兄弟俩互相残杀。皇儿,他是你亲弟弟啊,你们一母同胞。你不能杀他,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亲弟弟?”
    孝仁帝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
    太后怔怔的看着他,脑海里思绪一片紊乱,只觉得心一寸寸冰冷,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抽干,只是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在支撑着不要倒下。
    过了一会儿,孝仁帝终于停了下来,威严的目光掺杂着几分讥讽和狠戾。
    “母后,您忘了当年对朕说过什么了吗?您说,要做皇帝,就必须冷血,必须残忍,不能有情。当年朕即位的时候,大皇兄,而皇兄,四皇弟,七皇帝,全都死了。这么多年,朕早就忘记了朕还有什么弟弟。”
    太后目光睁大,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目露杀气狠绝的孝仁帝。这是她一手培养的儿子,是最合格的皇帝。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这么残忍变态,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放过,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威胁的地步?
    难道,当真是她当年做错了?
    “皇儿,你听母后说,都是母后的错…”
    孝仁帝却不想听她解释,刚才在外面,他已经听得够多了。如今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他的皇帝。今日,必须死。趁璃儿还远在边境,将他们母子一并除去,才能以绝后患。
    打定主意,孝仁帝便立即高声吩咐。
    “来人——”
    “皇上。”
    皇后忽然出现在门口,妆容整洁面色无波,显然并非刚刚才到。
    孝仁帝眯了眯眼,眼底闪烁着杀意。
    “皇后有事?”
    皇后似乎没有看见他的杀意,福了福身,道:“兵部尚书曲大人求见,说是有前线战事回禀,请皇上移驾御书房。”
    孝仁帝看着皇后,眼神里充满打量。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方才母后和荣太妃说那些事情,显然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却能够守口如瓶这么多年。便是今日这番场景,也不惊不惧,这份气定神闲,并非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这个女子,是后宫里面他唯一看不透的。
    他自然知道后宫非她流连之地,自然知道她恨自己。那日宫变,他以为她会趁此机会杀自己。却没想到,她没有那么做。是为了那个人吗?
    眼神突然变得深邃阴郁起来。
    这一生,他看似拥有太多东西。尊荣的地位,滔天的权势,心爱的女人,如花美眷,儿女成群。这些,无一不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从前他亦因此骄傲自负。然而今时今日,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尊荣的身份是假的,权势是假的,心爱的女人是假的。都是别人施舍给自己的。就连自己挚爱的女人,临死都想着另外一个人。
    他一生予取予求,手握权柄主宰天下,可到头来,手中握着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三位皇后,一死一疯,最后一个心思不在他身上。六个儿子,死了两个,一个逃走了,一个不认自己,还有两个不过嗷嗷待哺。
    仔细思索下来,他的人生看似饱满,实则一片荒芜。
    而这个皇帝,他以为自己夺走了他的一切,他才是最贫穷最可怜的一个。可是到头来,他才是最富足一个。最起码,他得到了那个女子的心。还有自己的儿子,一心认他为父。
    不,他不甘心,不甘心。
    孝仁帝眼神隐隐升腾起暴虐的暗芒,一丝毁灭掠过眼底。
    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该死。
    “皇上。”
    皇后抬起头来,目光仍旧淡静如水。
    “曲大人还在御书房等着。”
    孝仁帝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朕怎么不知道,后宫何时能干政了?”
    荣亲王忽然侧了侧头。
    皇后没有被吓到,却跪了下来。
    “方才曲大人匆匆进宫求见皇上而不得,听说皇上在母后这里,不便踏入后宫,故而才让宫女禀报臣妾拖告。皇上若是以为臣妾不安于室干涉朝政,那么臣妾自甘受罚。只但望皇上以果实为重。要知道——”
    她抬起头来,“如今荣亲王世子也还在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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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大家知道荣太妃与太后的恩怨了吧?嗯,说实话,其实荣太妃这个人吧,不坏,怎么说还是保护女主的。所以,还是不虐她了,改虐坏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