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被打断了话,不悦的皱眉。
    “你给我闭嘴。”
    大夫人挣脱开身边所有人,不依不饶道:“娘,我才是您的嫡媳,你为何让两个贱婢掌家?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吗?”
    老太君冷笑,“我秋家最大的笑话,便是有你这样一个不尊长辈不悦夫君不仁于下的当家主母。”
    大夫人被打击得踉跄退后几步,林老夫人想去扶住她,却接收到老太爷看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眼,她伸出的手突然僵住了。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开始有些害怕了,脸色也白了白。
    秋明兰和身边的丫鬟连忙扶住大夫人。
    “娘。”
    “夫人。”
    “祖母,你怎么可以…”秋明玉不服的上前两步,“娘说得并没有说,娘才是秋家的当家主母,您怎么可以让两个贱婢掌家,您…”
    “明玉,你给我住嘴。”
    林老夫人一把拉过秋明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而后望向老太君,一改方才的冷怒,脸上竟然多了几分笑意。
    “亲家,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你也不要太果断了些。”她叹息一声,“我也知道,这是秋府的家事,我不便干涉。不过玉芳好歹是我的女儿,她嫁给仲卿那么多年,又为秋家孕育三个女儿,操持家务,尽心尽力。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她或许是任性了些,但是到底没有对你二老不恭不敬不是?你…”
    老太君淡淡截过话,“当初可是她自己放手中馈的,我可没有强迫她。”
    林老夫人闻言又瞪了大夫人一眼,连带着,也瞪了秋明玉一眼,对老太君和颜悦色道:“明玉不是已经十四岁了么。玉芳忙着操持她的终生大事,难免分心,所以才会…”
    “既然她不能一心二用,就一心一意的继续操心她的宝贝女儿吧。明玉确实到议亲的年纪了,等找到合适的人家,她的心也静下来了再说吧。别又像前日那样,一个不高兴就自己跑回娘家去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秋府虐待了她呢。”
    林老夫人一噎,暗自恼怒老太君太过强势,连本分情面都不给她留。但是她却没有想过,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她,可也没有给老太君留面子。
    大夫人却冲口就接过老太君的话,“明玉的婚事我早就安排好了,待明轩成亲后,就让明玉嫁到薛国侯府去。”
    林老夫人一怔,眼中闪过亮光。老太君端了茶杯正要喝茶,听了这话却是挑眉。
    “那么八字庚帖交换过了么?”
    大夫人眼神闪烁,“我过两天就去薛国侯府找大姐商量此事。”
    “那就过两日再说吧。”
    老太君抿了口茶,淡淡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大夫人。
    “云姨娘是从我身边出去的人,她向来心细如发,做事也谨慎,我信得过她。丽姨娘也是你身边的人,你不会连你自己的人也信不过吧?”
    大夫人一噎,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老夫人老眼闪过一丝精锐的光,道:“不如这样吧,还是让玉芳掌家,云姨娘和丽姨娘跟在身边帮衬着。也不会出错,如何?”
    老太君不回答,却是看向秋明月。
    “明月,你觉得呢?”
    内院事物,向来都是女人的天下,男人不便过问。所以老太爷和大老爷坐下后便不再开口。
    秋明月看了眼大夫人,敛下眸中光色。
    “明月觉得,甚好。”
    老太君有些讶异,她刚才那样动怒,不就是为了不让大夫人重掌中馈么?如今怎么?她眯了眯眼,没从秋明月脸上看出任何表情。点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吧。”
    林老夫人松了口气,虽然没有完全夺回中馈,但是好歹还是个主事的。两个贱妾而已,还怕日后没有机会除去么?
    丽姨娘和云姨娘连忙走到中堂,福身道:“妾身遵命。”
    老太君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坐下。
    丽姨娘心中有些激动,有些兴奋,被大夫人打压了这么多年,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姨娘,居然可以偕同主母掌家,这是何等的荣耀?而沈氏,她不由得瞥了眼沈氏,眼中含着几分讥嘲。再得宠又如何?手中没有实权,也不过是男人的万物而已。
    相较于她的得意,云姨娘却是没有丝毫喜悦,眉宇间反倒是笼罩着一层阴暗。
    秋明月想借刀杀人,她如何不懂?
    只是,她无法反抗。
    这时候,大老爷开口了。
    “娘,我…”
    “爹。”
    秋明月突然唤了一声,嘴角笑意如花。
    “刚才你说皇上恩准了外公为工部侍郎,那何时上任?”
    大老爷一怔,道:“从扬州到京城要一个月,还得到皇宫谢恩,交由工部事物才能正式上任,大概一个半月吧。”他想了想,又道:“对了,皇上已经给你外公赐了府邸,就在南城。到时候搬到京城来就可以直接住进去了。”
    一个曾被罢免的知州,如今一举荣升为工部侍郎,还得荣亲王亲赴扬州传旨,皇上钦赐府邸。这是多大的荣耀和恩赐?
    大夫人已经嫉妒得红了眼眶,狠狠的看着沈氏,恨不得将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给毁掉。
    “一个半月?”
    秋明月扬了扬眉,“那岂不是还早。”
    大老爷点了点头,面色和缓了几分。
    “虽然晚了些,但黄天不负有心人,你外祖父也算苦尽甘来了。”他眉间一叹,道:“以后沈府就搬到京城了,你和你娘以及明瑞省亲也方便些。”
    大夫人脸色又变了,只因大老爷那一声‘你娘’,这便是承认沈氏的身份了。大老爷真的想提沈氏为平妻。她顿时气得手脚发冷,正待说话。林老夫人却回头瞪了她一眼,然后对大老爷说道:“我说仲卿啊,明月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可是长辈,怎能如她一般胡闹呢?这大昭律法明文规定,凡是世族官商之女,都不得称姨娘为母。明月刚才那般放肆,如果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只怕要说你家风不严啊。”
    大老爷面不改色,冷冷道:“那如果柔儿不是姨娘了呢?”
    大夫人猛地睁大眼睛,谁都听得懂这句话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包括尚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丽姨娘,以及本来淡定喝茶的云姨娘等人,全都在第一时间看向了大老爷。
    “老爷?”
    沈氏也有些错愕,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大老爷却拉着她站了起来,对着老太君和老太爷正色道:“爹,娘。柔儿本来为官家闺秀,只是碍于沈老爷昔年被人陷害才落魄至此。这些年,她一人在扬州带着两个孩子,甚是委屈,儿子心中愧疚。”他顿了顿,低头看向身边的沈氏,见她眉眼微暗,娇柔若海棠的容颜黯淡了几分,却更显柔弱堪怜。他不由得心生怜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如今沈老爷冤屈以平,且又官拜三品。我断不能再以妾室之份委屈柔儿,所以我想——”
    “不行!”
    大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夫人猛然打断。今日大老爷是第三次提及此事,每次都被大夫人打断,大老爷面上已有不悦。
    “这事儿由不得你不同意。你自己为妇不德,对上不敬,对下不宽。我容忍你已是极限,如今你没资格再反对。”
    “我没资格?”
    大夫人心中积压浓浓的怒火,大吼道:“秋仲卿,你别忘了,我是你八抬大轿迎娶过门的正妻。我无病无灾无措无过,你凭什么要提平妻?你凭什么?”
    “无错无过?”大老爷讥诮,“这些年你自己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别逼我说出来,将你最后一点尊严也消于踪迹。”他话到此,声音微高。
    “女子出嫁从夫,我要如何做,还由不得你置喙。何况我还没休了你,只是提平妻而已。大昭律法也有明文规定,男子可有三妻四妾。一正妻,二平妻。”
    “你—”
    大夫人猛地又后退两步,忽而又上前,眼神灼亮惊人。
    “你是可以提平妻,但是你别忘记了。”她突然声音高亢,响彻大厅,带着几分得意和高傲。
    “大昭也有明文规定,夫提平妻,必须征得正室首肯,否则便不能上宗祠。”她冷笑着看着蹙眉的大老爷,“所以,只要我不同意。沈柔佳,她永远都只能是你的小妾。”
    秋明月心沉了沉,大昭确实有这样的律法。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尤其官商之家。就像大老爷所说,三妻四妾便是指一正妻,二平妻。但是却很少有官员娶两个平妻的。因为那样一个闹不好,可能就会被御史台按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于官途大大有碍。
    无论在哪个时代,女人天性骨子里都是善妒的。便是自幼受封建教条的荼毒迫害,也仍旧改变不了任性的自私和嫉妒。照理说,要她们同意自己的丈夫娶平妻来分自己的权利,她们定然是万万不肯的。但是这个时代女子以贤达宽厚为德,以德为美。
    所以,为了博得好名声,也为了得到夫君的信任和宠爱,她们在自己有能力操控一切未知变更的情况下,也可以委曲求全。而且通常的情况下,若是男人提出要娶平妻而正妻不应允的话,会被人骂妒妇。
    大夫人向来跋扈,在京城也是远近闻名的。所以她倒是不怕。
    大老爷皱了皱眉,显然忽略了这一条。
    沈氏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摇摇头。
    “老爷,算了,现在这样很好,妾身很知足。”她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旧没有让自己露出丝毫的脆弱或不甘的神色。而这样的表情,更是让大老爷心存愧疚。他抬头就欲说什么,却被老太爷淡淡打断。
    “午时了,传膳吧,此时改日再说。”
    大老爷住了口,颇有几分不甘心,但对上老太爷带着几分警告的目光,他还是不得不吞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大夫人和林老夫人松了口气,却再不敢有所刁难。
    一场家庭内讧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好似谁都没有受到处罚。唯一改变的,就是大夫人重新掌权。而向来在府中沉寂多年名不见经传丽姨娘和云姨娘,却突然于这场争斗中脱颖而出,博了个协助主母掌管中馈的权利。一时间人人各有所思。
    丫鬟很快就传来了午膳,林老夫人也在,一屋子人坐在一起用了午膳,谁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慢慢流逝,一顿午膳就这样静悄悄的过去了。
    林老夫人本来想跟着大夫人去芙蓉院说说话,但是又想到刚才林太师离去的时候难看的脸色,有些不放心,随意叮嘱了大夫人几句,便匆匆离去。
    秋明月出了寿安院也回到自己院子去了。
    沈氏带着雪巧等人出了寿安院,脸色冷淡的瞥了眼身后的几人,然后慢慢的往自己院子里走。穿过走廊尽头,她停了下来,淡淡回身。
    “你们刚才看见了什么?”
    雪巧冰阳一怔,抬眸对上沈氏有几分冷意的眸子,齐齐心中一颤。又想到刚才五小姐当着老太君和老太爷的面接连打了大夫人和三小姐,老太爷和老太君都没有怪罪。那个时候的五小姐,眼神也是这样,淡而凉的。
    “姨娘,我们…”
    沈氏突然笑了一笑,青葱玉指捻起路旁垂落的枝叶。迎着阳光,她脸上的笑容温柔而淡漠。
    “刚才老爷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雪巧冰阳低着头,“听见了。”
    “有什么想法?”
    沈氏又问。
    二人额头上冒出冷汗,“没…奴婢不敢。”
    “不敢还是不想?”沈氏上前一步,声音异常的温柔。
    “刚才大夫人的样子你们看见了吧。”
    “看…看见了。”两人声音都在打颤。
    沈氏笑了一下,转过身,声音淡凉。
    “大夫人出自太师府,名门贵女,如今地位即将不保。你们觉得,你们拥有什么?”
    雪巧冰阳脸色一白,齐齐抬头。沈氏并没有转身,身影单薄却坚韧。她微微侧过脸,脸部线条柔和而冷硬,与她平时的柔弱大相径庭,仿佛一瞬间多了什么,让人不敢低估小觑。
    “年轻?美貌?呵呵呵,上次我房中有一个叫醉曼的丫鬟,明月跟你们说过吗?”
    雪巧冰阳身子一抖,眼神露出惊怕来。
    沈氏缓缓回身,笑意温柔。
    “你们方才见了云姨娘和丽姨娘,有什么感受?”
    雪巧咬唇,冰阳不语。
    沈氏又道:“她们虽然比不上你们芳华正盛,但是容貌可是比你们二人都要胜几分。云姨娘曾经还是老太君身边的人,膝下有一个女儿。丽姨娘曾经颇得老爷独宠数月。然而你们瞧见她们如今的摸样了么?红颜未老恩先断。便纵然有大好年华,也不过付诸于凄灯冷烛。”
    她眼神一直很平静,声音也如平时般的柔软。
    “你们,希望变成第二个云姨娘和丽姨娘。”
    雪巧冰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姨娘息怒。”
    沈氏垂眸,“抬起头来。”
    二人不动,她提高了声音。
    “抬起头来。”
    两人一颤,缓缓的抬头,脸色苍白而眼神无助,还有一丝绝望和期冀。
    沈氏居高临下俯视两人,久久一叹,转过身。
    “起来吧。”
    两人不敢动。
    沈氏的声音又几分疲乏的困倦和历经岁月洗礼的惆怅和忧郁。
    “我知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们两人心大,小小一座沁园管不住你们的少女情怀和青春梦幻。”
    雪巧和冰阳脸色惨白。
    “姨娘…”
    沈氏仰头,闭了闭眼,声音似从天际飘来。
    “雪巧,冰阳。我不是怪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梦想。你们出身不尽人意,所以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前途,这原本是没有错的。可是—”
    她转过身,看着两人的眼睛,认真道:“我不希望你们因为年轻的冲动而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她苦笑了一声,道:“你看我现在,老爷便是再宠爱于我,也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连自己的女儿都得尊主母为娘。即便你们今日得偿所愿,哪一日老爷对你们另眼相待。那么你们又有几分自信,可以抓住他的心?待恩宠过后,你们甘愿守着你们美好的青春年华,独坐斜阳,老死终生?”
    雪巧冰阳睁大眼睛,脸色惨白如纸。眼睛最后一丝亮彩也逐渐消失,化为无尽的空洞和绝望。
    沈氏有些不忍,却还是说道:“你们还年轻,有更好的前途,我不希望你们因一时贪欲而走上不归路。自古后院森凉,红颜骷髅,随岁月无声流逝,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你看前段时间才殁了的玉姨娘。或许你们不知道,当年的玉姨娘在西苑,可谓独秀一枝。可是最后呢,不过一场病而已,憔悴了容颜,便再不得三老爷多看一眼。便是临终之际,也只有抱着冰冷的被子,在寂寞的空气里香消玉殒。”
    雪巧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冰阳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接住雪巧后自己身子也晃了晃,脸色更为苍白。
    “你们再想想大夫人。你们进府也有一段日子了吧,相信你们也听过许多关于大夫人的传言吧。我也不怕跟你们坦言。大夫人不是个能容人的。你们看我如今便是受宠如何,不也得在她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的活着?我尚且与老爷有二十年情分。而你们呢?有什么?不过空有一副皮囊和年轻不知天高的自负和冲动。女人的容颜就像花儿一样,最易凋谢。你们觉得,以色事人,能保证你们多久的荣华富贵?而用你们一辈子的青春去换这样一份没有时间期限的荣华富贵。值得么?”
    雪巧喉咙梗塞,眼眶溢出泪水来,惨白着脸,眼神迷茫而空洞。
    “姨娘,奴婢…”
    冰阳也如她一般无二,神智有几分涣散。除了被沈氏拆穿的心虚,还有因为沈氏的话而突然升起的对未知的恐惧和绝望。
    沈氏闭了闭眼,长长的眼睫低垂,在眼眶下打下一片阴影。她忽然转身,脚步又几分急切的往前走。
    “我给你们时间好好想清楚。等你们想好了,如果还是坚持己见,那么我会给你们机会。如果…我也会给你们安排好前程。虽然不若做主子来得富贵,但起码一生安乐却是不难的。”
    她话音刚落,已经穿过了月洞门,连一个回眸都不曾施舍。
    雪巧冰阳终于坚持不住软到在了地上,额头上冷汗不停冒出,脊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春日的风一吹,刺骨的凉意紧贴着皮肤,连骨带血都是冷的。
    良久,雪巧才开口了。
    “冰阳,我们…”
    冰阳低着的头抬起来,与雪巧对视。
    “雪巧,我一直奇怪。那次五小姐为什么要放过我们,还让我们跟着姨娘,更接近老爷。而沈姨娘平时柔柔弱弱,不争不抢,看着被大夫人打压,可是你仔细想象。自咱们到这秋府以来,每次五小姐和大夫人闹僵起来,最终吃亏的是谁?是大夫人。就比如那天晚上,五小姐差点被大夫人掐死,但是她却因此得到更多老太君和大老爷的宠爱和重视。而大夫人,却一次次让老太君和大老爷讨厌失望。”
    雪巧越听越心惊,“冰阳,你是说?”
    冰阳脸色也有些白,咬了咬唇,道:“五小姐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温顺的小绵羊,她有大智慧,有很深的城府,有手段有谋略。三小姐和六小姐不是她的对手,大夫人也不是她的对手。而沈姨娘,或许从前柔弱不争。但是就这两次的事情来看,她看似每次都被大夫人攻歼,但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的表现自己的处境和所处的位置。她利用自己的优势,在一点点的瓦解大夫人在老太君和大老爷心目中最后一点地位。”
    “沈姨娘和五小姐,一个沉静而隐忍,一个聪明而内敛。如今沈姨娘的父亲即将上任工部侍郎,只怕被提为平妻是迟早的事儿。由今天这件事老太爷老太君以及大老爷的态度来看,大夫人已经彻底失宠了。而且你刚才在老太君那儿有没有注意到五小姐的表情?在大夫人争夺中馈之权的时候,老太君征求了五小姐的意见。照理说,大夫人嫉恨沈姨娘,也讨厌五小姐,处处刁难,与五小姐势同水火。五小姐应该巴不得她下台才是。但是五小姐却同意了让大夫人继续掌管中馈。”
    她顿了顿,喘了喘气,又继续说道:“中馈之权代表什么,你我心里明白。今日五小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扬手打大夫人和三小姐耳光。而且老太君和老太爷并未阻止或者事后责怪,你不觉得奇怪么?”
    雪巧心中一惊,“你的意思是…”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越发惊恐。
    冰阳握紧她的手,重重的点头。
    “对,老太君和老太爷纵容五小姐的所作所为。”
    雪巧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道:“昨天那些传言…”
    “都是真的。”冰阳垂下眼帘,声音有些低沉。
    “雪巧,你说如果五小姐真的做了世子妃。而那个时候沈姨娘也必然成为了平妻。以五小姐的心机和大老爷对沈姨娘的宠爱,大夫人成为黄花菜凉是迟早的事。到那个时候,北苑里,沈姨娘就是一枝独秀,谁与争锋?如果我们…只怕结局比玉姨娘还惨。”
    雪巧身形一颤,冰阳扶住她的手臂,道:“所以,我们不能自断后路。”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雪巧已经完全没了主意,颤抖着唇瓣开口。
    “五小姐已经知道我们的心思,她以后会怎样对付我们?我们会不会…”
    “不会。”冰阳坚定的摇头,“刚才沈姨娘的话你听到了吧,其实依照沈姨娘今日受宠的程度,她完全可以随便给我们安一个罪名把我们处置了。后门内院里死一个两个丫鬟根本不算什么,她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丝毫痕迹。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跟我们挑破窗户纸。就证明她不想对付我们,她在给我们最后一个机会。就像五小姐一样,明知道我们背叛了她,却没有处置我们,而是把我们交给了沈姨娘。”
    “这…能代表什么?”
    “代表我们不用死,代表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前途。只要,我们足够聪明和识时务。”
    雪巧一个机灵灵回神,努力抓着冰阳的手,道:“什么意思?”
    冰阳眯了眯眼睛,道:“良禽择木而栖。”
    雪巧看着她,“如何择?谁又是木?”
    冰阳沉吟一会儿,道:“你想想,如果沈姨娘成为平妻,五小姐成为荣亲王府世子妃。那该是如何的荣耀满天?我听说沈姨娘的父亲之所以一举能够升迁到京城做了工部侍郎,是因为曾经在扬州立了大功。虽然这事儿过去那么久了,但是荣亲王却为沈老爷向皇上求职。这说明什么?说明荣亲王府很重视五小姐,很重视即将与秋府的联姻。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雪巧突然似被点透一般,眼睛一亮而后又湮灭下去,似有些挣扎矛盾。
    “你的意思是说…”
    “对。如果我们能够成为沈姨娘身边贴心的人,便是不做姨娘,日后平安富足一辈子也是绰绰有余的。雪巧,咱们命不逢时,为人所驱。以前我跟你一样,总想着凭着几分姿色能博得主子青睐,从此麻雀变凤凰。可是刚才沈姨娘一番话如当头棒喝,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愚蠢。”
    她看向远处飘零的落叶,仿佛看尽红尘尽头,百年后自己也命运长河凋零的生命。
    “若但凭容貌,大老爷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如花似玉?沈姨娘更是绝色倾城。而且就如沈姨娘所说,她和大老爷还有多年的情分在。而我们呢,什么都没有。如果在这个时候得罪了沈姨娘和五小姐,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雪巧低着头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
    冰阳转过头来,眼神微闪。
    “雪巧,我知道你心比天高。但是在现实面前,你我都没有自负的资本。”她叹息一声,道:“雪巧,听我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其实沈姨娘对我们已经很宽容了,要是换了其他人,明知道我们心思不纯,只怕早就打杀了了事。”
    “以前你我都利欲熏心,被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幻蒙蔽了心。总以为沈姨娘和五小姐柔弱可欺,然而今天你也看到了。莫说五小姐,便是沈姨娘,也不是谁都可以得罪得起的。”
    雪巧一颤,冰阳撑着地勉强站起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膝盖,道:“雪巧,或许我们想法不同。最初我想要做姨娘,只是厌烦了这样卑躬屈膝的生活,不堪忍受被人驱使的命运。要真说起来,我其实并不是特别热衷于做老爷的妾室或者通房。”
    雪巧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迷茫和不解,还隐着一丝丝看不清的云雾。
    冰阳一笑,扶着她站起来。
    “雪巧,我知道你历来心高气傲。可是你还记得沛香吗?”
    雪巧身子僵直了,眼神变了变。
    冰阳又微微一笑,“从前你和沛香是最为冷傲的,你们俩也多有不合。不过你跟沛香不同,沛香的冷傲是冷在骨子里。不为任何虚浮名利屈服。而你…”她叹息一声,声音有些低沉。
    “雪巧,咱们一起被卖到秋家的,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她抬起头来认真注视着雪巧的眼睛,道:“别以为你有几分小心机就可以代替沈姨娘在老爷心中的地位。大夫人是老爷的结发妻子,尚且输给了沈姨娘,更何况什么都没有的你?所以,要尽早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你只会自取其辱。”
    雪巧眼神又多了几分渺茫,“老爷可以对沈姨娘那般,便是一个长情的人,如果…”
    冰阳眼眸一冷,突然甩开了她。
    “你还在幻象。”
    雪巧被她用力一甩,本就因长期跪地而腿脚酸麻的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摔到了地上,有些愕然的看着面色冷漠的冰阳。
    “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没有听进去。”
    冰阳的声音有些冷也有些叹息,眼神三分怜悯三分同情四分失望。
    “雪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真的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话,我也不逼你。不过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到那个时候,希望你别后悔。”
    冰阳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脚步毫不停顿。雪巧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她一角翠绿的衣衫消失在月洞门后,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了。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茫然抬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尚未出声,那人便微微一笑。
    “我可以帮你。”
    雪巧更是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半晌垂眸,低低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一件你一直想要做的事,也是便于达到你的目的的事。”
    雪巧心中一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手指紧紧握着,贝齿咬着唇瓣,眼神似有挣扎之色。良久,她闭了闭眼,似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睁开眼睛,眼中一片坚毅。
    “好。”
    微风起,那人转身的瞬间,雪巧看见她嘴角美如月牙的笑勾,心中忽而有些胆颤而寒凉。雪巧有些忐忑的回到了沁园,心中想着事儿,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撞了人都没发现,直到一声哎哟响起,她才蓦然惊醒。托盘碟碗碎了一地,她面色有些愕然的看着被她撞到在地的人。
    “南海?”她伸手去扶她,“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你。”
    南海把着她的手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会,捡起摔落在地上的托盘,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雪巧,你是怎么走路的?厨房给姨娘熬制的燕窝粥,就这样被你给撞没了,待会儿原妈妈怪责起来,你让我怎么交代啊?”
    雪巧原本在帮她捡地上的碎片,闻言一愣。
    “这是给姨娘熬制的?”
    “废话,还用说吗?这可是老爷专门差人给姨娘买的极品燕窝粥,连大夫人都没有的。这一盅可价值百两,如今被你这么一撞,全部都毁了。待会儿姨娘要是问起来,你让我怎么办啊?”
    南海的声音多了几分焦急,语气不无埋怨恼恨之色。
    雪巧看着地上打翻的燕窝,眼神沉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你在想什么?”南海说了半天见她没反应,不由得看向她,见她沉思,不由得皱眉道:“你怎么了?怎么恍恍惚惚的?被魔怔了?”
    “啊?没…没什么。”
    雪巧被惊醒,勉强的笑了笑。
    “没事,我没事。”
    南海怪异的看着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雪巧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南海,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看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南海翻了个白眼,“你跟雪巧随同沈姨娘一起去寿安院,怎么姨娘一个人先回来了?还有冰阳,她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怎么好,你们俩怎么了?”
    “冰阳说了什么?”雪巧试探的问。
    南海瞥了她一眼,“她什么都没说。”她眼珠子一转,又问雪巧道:“刚刚在寿安院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五小姐真的打了大夫人和三小姐啊?老太君都不管么?还有大夫人的母亲,不是说她也来了么?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五小姐打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吗?”
    南海拉着她走到一边。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此时也忘记了刚才打破的极品燕窝粥,双眼泛着好奇之色。
    “五小姐不是一直被大夫人压得死死的吗?今天怎么了?难道…”
    “别胡说。”雪巧板了脸,道:“主子的事,岂是我们这些丫鬟可以攒侧干预的?南海,切记祸从口出。”
    南海切了一声,放开她,不屑道:“雪巧,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小九九。你不就想爬上老爷的床,和沈姨娘一争高下么?”
    雪巧脸色一愣,低喝一声。
    “南海!”她眼中升起怒意,“你别太过分。”
    南海嗤笑一声,鄙夷道:“过分?是你自己心虚吧。”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懒洋洋道:“雪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哼,你那点心思,当谁不知道?”
    雪巧也来了脾气,冷笑一声。
    “那又如何?南海,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清高,你不也跟我一样?不过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你—”
    南海怒极,愤愤的指着她。
    “雪巧,你这个…”
    两人并没有走进里屋,呆在外院里,争吵声很快就引来院子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雪巧有些难堪,一把抓过南海的手指,低声道:“行了,我不与你分辨。”
    她说着就要走,南海却一把拉住她,指控道:“你打翻了沈姨娘的燕窝粥,就想这么轻易的离开?”
    雪巧皱眉,淡淡道:“谁说是我打饭的?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摔坏了沈姨娘的燕窝粥,还想赖在我头上。南海,做人可不能这么过分。好歹咱们俩也是一起从五小姐那儿调过来的,你平时排挤我也就罢了,如今光天化日之下,你也这般冤枉我,你也太欺负人了吧。”
    南海被她一通黑白颠倒气得脸色铁青,“雪巧,你——”
    “吵什么?”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南海的话。两人抬头,见原妈妈正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急急出来的。雪巧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两步,屈膝道:“原妈妈,你别生气。方才南海不小心打翻了姨娘的燕窝粥,一时焦急,怕姨娘会因此责备她,所以拉着奴婢给她想办法。奴婢让她给姨娘认错,她害怕,就和奴婢吵了两句。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南海瞪大眼睛,愤怒的看着雪巧,三两步走过来就骂道:“雪巧,那燕窝粥明明是你打翻的,你居然颠倒是非黑白,你怎么这样卑鄙?原妈妈,你可别相信她的话。这个小蹄子一回来就心思恍惚的,指不定心中在想些什么不干净的事儿呢。方才奴婢端着姨娘的燕窝粥正准备给姨娘送进去,她没头没脑的就撞了过来,把姨娘的燕窝粥给撞翻了。到现在,她还冤枉奴婢,您可一定要…”
    “闭嘴!”
    原妈妈早已看见一地的碎片,眼神冷了下来,见二人还在争辩,怒喝了一声。
    南海立即住嘴,狠狠的瞪了雪巧一眼。
    原妈妈冷冷的看着雪巧和南海,却是对院子中其他人问了一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燕窝粥是谁打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