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玉脸上的神色不定,一忽儿间闪过许多情绪,最终都渐渐地归于平静。
    她不相信望云寨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自己在望云寨过了那么许久的事情,想必望云寨的人更不愿让人知晓,否则,他们的寨子根本保不下来。
    里面老老小小也将近上百号人,洛天寒不会拿他们的性命不当回事儿。
    所以小书生会出现在这里是极为危险的,怕是不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他也不会出现。
    “夫人……,您不会是想见见吧?”
    小红按捺住心中其余的念头,觉得跟小书生见面极为不妥。
    “便是大人不想去追究,望云寨到底困了夫人那么久,若是让大人知道夫人见了小书生,大人那里……”
    “你就不想见见?”
    “……又有什么可见的?”
    曼玉笑了笑,便也不再说什么。
    小红说得不错,便是望云寨当真有什么非要冒着这样的危险来找她的原因,她也没必要去做会让苏封多想的事情。
    不过说起来,望云寨是将她从睿亲王的手里给救了下来,可他们却也为了打算报复苏封囚禁住自己,曼玉想着,这事情就这样过去吧,从此不需再同望云寨扯上关系才是最好的。
    ……
    可谁知道,曼玉没有见小书生,这人却硬生生就等在那里,也不再尝试通报,也仍旧不说自己的身份,只执着得等着,仿佛不见到曼玉,他就不会离开一样。
    这一等,却等来了苏封回府。
    曼玉跟苏封说起望云寨的事情时,无可避免会提到小书生,那个山寨中看似最文弱彬彬的模样,性子却最是果断。
    待苏封听到徘徊在府门口的人叫小书生时,即将见到曼玉和柔儿的浅浅笑容荡然无存。
    “他说了是什么事?”
    “并没有,只说要找夫人,也不肯说到底是哪里来的。”
    “……将他带过来。”
    苏封冷着脸,自己没去找望云寨的麻烦,他们倒是挺有胆量的,居然找上门了,莫非觉得这日子太好过,所以寻思着找死来了?
    小书生很快被带到苏封的面前,他其实在听到那人人说是王爷想见他,第一反应就是坏了,可他想跑也已经迟了,白白净净的哪儿是那些人的对手,只得被强行扭送到苏封的跟前。
    进了屋子,小七随意地将小书生往里面推了一把,小书生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站稳,抬起头,便见到桌案的后面站着一个人。
    眼里森冷的光芒让小书生心底发寒,他不是没见过这样冷酷的表情,却没有见过这么冷到人心底的,似乎只要自己敢动一下,下一刻便不能再喘息了一样。
    “我本以为,能做出困住一个怀了身子的女子近两年的山寨,必然是极不入流、胆小如鼠之辈,不敢正大光明为寨子里的人报仇,却跟一个女子过不去。”
    苏封的语速极慢,言语间居然还带着笑,可他的笑法甚至让小书生的腿有些发软,只觉得似乎有什么锐利的东西磨着他的骨头。
    “呵呵,不过,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没想到望云寨里的人居然还敢出现在京城,不得不说,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不妨说说看,这次,你们寨子是又想到了什么主意?让我猜猜,莫非想威胁我的王妃,不为你们山寨做些事情,便会将她在望云寨的过往告知天下?”
    小书生猛一抬头,只能见到苏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里面的寒光似是能将人吞噬一样……
    “只是可惜,你们都瞧错了曼玉,她可不是那种为了地位便会隐瞒实情的女子,她从来都是坦荡荡的,从来就不屑在这种事情上耍心眼,她想要的是真实信任的对待,所以,望云寨的事情,也并没有瞒着我,只能说,望云寨的主意打得不错,可没有算到这点吧?”
    苏封瞧见小书生的反应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种人脑子是极聪明的,兴许他想让曼玉做的事情并非什么重要,可他必然也这么想过。
    若是曼玉对自己隐瞒了望云寨,若是她有一丝不愿任何人知道她曾经在哪里,便极有可能入了小书生的套。
    真真是罪无可恕!苏封嘲讽的笑容慢慢收起,嘴角冷硬了下来。
    他答应了曼玉不去找望云寨的麻烦,是因为曼玉说望云寨也算救过她一次,也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伤害的事情,算是功过相抵。
    苏封不想曼玉再同望云寨牵扯上什么,所以他愿意耐着性子放下。
    可既然望云寨的找上门,那便又不一样了,这些人一心寻死,自己就做个好人,成全了他们。
    “爹爹!”
    屋子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嗲嗲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噔噔噔噔”地脚步声,“哐”一下扑到了门上。
    “砰砰砰,爹爹!”柔儿一边敲门,一边还自己给配上音效,苏封的脸顿时柔软起来,他都能想象得到柔儿整个人趴在门上面的样子。
    “柔儿,咱们一会儿再来找你爹好么?”
    曼玉的声音随后出现,轻声细语地劝说着。
    可惜敲门声一直没有中断,“砰砰砰,爹爹……”
    苏封走过去,慢慢地将门打开,果然一个小小的身子随着门的开启险些栽进来,被苏封一把接住。
    “爹爹,看画画!”
    柔儿将手里的一小张宣纸直接塞到了苏封的脸上,那纸已经是皱巴巴的了,这会儿更多了几道折痕。
    苏封也不脑,轻轻地将纸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柔儿画了什么呀?爹爹看看。”
    “柔儿非说这是爹爹,非要这会儿拿来给你看。”
    曼玉叹了口气,眼睛一扫却是愣住了,小书生为何在房里?
    将纸塞过去的柔儿觉得大功告成,也没期待苏封的评价,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儿,发现了新的感兴趣的东西。
    “书生,书生!”
    曼玉从望云寨里回来满打满算也才数月,柔儿会记得小书生是情理之中的,可曼玉没想到啊,这丫头见到小书生居然比见到她亲爹还要激动,张开两只手臂就想从苏封的怀里跳下去。
    苏封一脸菜色,捏着纸的手抖了抖,看向小书生的眼神更加充满了杀气。
    这个……,小书生也是极难抉择,见到柔儿他也想抱过来,在寨子里柔儿除了她娘和小红之外,对小书生是最亲近的,他如何不想柔儿?
    不过……,平南王的眼神太犀利了,感觉自己伸了手,这手怕是就要保不住的样子……
    柔儿可没这些思量,只在苏封的怀里扭啊扭,奇怪小书生怎么还不过来抱自己。
    “柔儿乖,跟你母亲先出去玩一会儿可好?”
    苏封的眉头一跳一跳,想将柔儿哄走了赶紧处理掉这个小书生,居然能让柔儿这么喜欢,简直不可饶恕!
    可惜柔儿又哪儿是这么好哄的?听了苏封的话当即摇了摇头,亮晶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仍旧朝着小书生张着手。
    苏封黑了脸,却敌不过柔儿看向自己的眼睛,只得将她放下来。
    “书生,书生。”柔儿跑过去,如同从前一样扑住小书生的腿,仰起头笑容可掬。
    小书生蹲下身子,“柔儿长高了呢。”
    “画画,红姨!”柔儿跑回苏封的身边将那张宣纸拿过来,转身塞到小书生那里,眼睛里无比期待,“画画。”
    小书生抬了抬眼,小红离得远远地站在门边上,头垂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摸了摸柔儿的头,小书生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柔儿乖,你去同红姨玩一会儿好吗?”
    柔儿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转身跑到小红那里,牵着她的手出去了。
    “……”曼玉瞧见苏封的表情极度不对劲,牙齿居然都能咬出声音来,赶忙轻轻走过去牵起苏封的手,想着这小丫头也太不给她爹面子了。
    屋子的门又关了起来,苏封的脸阴森森的,却也没有说什么。
    柔儿是个聪明的丫头,她会对小书生如此亲近,说明在望云寨的时候,小书生当真是十分疼爱她。
    可那又如何?若是柔儿在自己的身边长大,苏封定然不会输给这些人,他错过了这些机会,都是望云寨的人害的!
    “夫人,寨主病了。”
    小书生见到曼玉之后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他来这里的目的。
    “海婆婆说,寨主这病是没救的,就是镇子里的大夫,或是城里的大夫都没有办法,最多,也只有半年的活头了。”
    曼玉有些发愣,洛天寒的身子不是向来不错的嘛?跟着山寨里的人每日操练,去林中狩猎或是下山拦截一些富户捞捞油水,他从来闲不住,大冷的天儿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一年到头也不怎么生病,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
    “所以你便想着求到这里?来求一个被你们困了近两年的女子?想要曼玉去救你们的寨主?呵,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还是,你们的寨主让你找来了?”苏封面露嘲讽。
    “老大他不知道!”小书生激动起来,“我提过这个法子,可老大说,不准来找夫人,谁都不行,否则,他便不再认这个兄弟了。”
    小书生的嘴唇抖了抖,“我知道老大的心思,他不愿再叨扰夫人,可除了来求您试试,我想不到旁的法子了!”
    “老大不认我也罢,王爷要杀了我也罢,我不在乎,我只求夫人能开开恩……”,小书生慢慢地在曼玉的面前跪下来,“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荒唐,我甚至还想过用望云寨的事情威胁您,便是您即刻将我碎尸万段也是常情,可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老大吧,老大是望云寨的根啊……”
    小书生在曼玉的印象里从来都是一副纤尘不染风度翩翩的人,连洛天寒偶尔都能被曼玉的态度惹毛了,小书生却从不曾失态过。
    他有着文人的傲骨,有着儒雅的风度,整日素衣长衫,说话文质彬彬,然而比任何人都具有风骨。
    这样的人居然跪在自己的面前哀求,曼玉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也算是性情中人,为了你的老大居然能做到这样”,苏封将话接过去,“曼玉擅制药是事实,她心肠软也是实情,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回答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求药如何?”
    苏封将曼玉拉到身后,“当日,曼玉听闻我身负重伤牵肠挂肚的时候有没有求过你们?较之你如今的恳切又如何?”
    小书生抬起泛红的眼睛,却不敢去看曼玉的方向。
    “是求了的吧?这丫头的性子我还是相当了解的,不仅求了,怕是并不比你如今好多少,是吧?”
    苏封觉得自己手里牵着的小手有些僵硬,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只要一想起曼玉曾经多么卑微的求过那些人,只为能够见自己一面,苏封的心就止不住得难受。
    “那个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可有顾及她们孤儿寡母便放了她们?”
    “柔儿没有父亲在身边,你看见她那样天真烂漫地对你笑,心中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感觉特别愉快,特别有成就感?”
    曼玉有些不想再待下去,只是她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苏封却没有松手。
    “你也听一听,我知道你是个心慈手软的,便是人家当真对你不起,过去了你也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还能被说动了,想着帮一帮也无妨,可我不允许,望云寨关了你们母女那么久,不去将他们铲除以泄心头之愤已是我的底线,还要去救他们的寨主?真当我们就没有脾气了是吗?”
    苏封对小书生的一连几个问题,小书生一个都无法回答。
    曼玉在知道苏封危在旦夕以后,特别勇敢地同洛天寒挑明了她对苏封的心思,一度让她们的处境很是艰难。
    可曼玉撑过来了,再艰难她都能够忍耐,只是苏封的消息传得特别得慢,那会儿柔儿又太小,曼玉的情绪慢慢变得不稳定起来。
    终于有一次,曼玉实在是撑不住,第一次对洛天寒,对望云寨示弱。
    她求着他们将她放出去,她说她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苏封了,怕自己在苏封出征前说出的话便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话。
    曼玉从来都坚强平静的脸哭成了泪人,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发泄出来,那样的哀恸和软弱,让小书生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慌。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