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莲在梦中。
    不羞耻得说,还是春梦。红帐春绸翻浪花,她紧抱着耸动的滚烫一团,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如热火烈燃,不禁发出快活叫喊。她喊得是棠郎,也觉得是棠郎,但那团烫埋在自己肩窝上,一直不抬起头来。
    后来,她鼓起勇气,伸手去捧他的头,无比喜悦地看,却吓得惊骇大叫。眼前哪里是独孤棠,分明是没有毛发的一颗头,头上长触角,两只红眼睛,大嘴蠕动的怪物。她边叫边拼命推,手上触感也回来了,圆滚滚如桶,柔软无比,好像巨型的毛毛虫一般。
    三魂六魄全都离体,她几乎要晕死过去。那虫越来越大,将她慢慢推挤出床,感觉后脑勺撞到了地面,顿时眼泪挣出眼眶——突然疼。
    睁开眼,先是一片漆黑,渐渐有了些光,看清一旁是高高的床沿,另一旁不远处是桌椅,而头顶上是屋梁。身上没有虫,没有人,鬼影都没有。
    姬莲这才知道是梦,心仍惧得乱跳,手冰凉却额头冒汗。太可怕了!她勉力爬回床上,坐在那儿裹了被子发抖。怎么会做这么恶心的梦呢?目光落在窗边,那里有一盆艳绿的植物,养得却不是它,而是土里的情蛊。
    可是,情蛊的样子跟梦里的虫完全不似啊。她想到梦里的怪物便觉胸口泛恶,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莲姬不舒服?”
    姬莲吓得惊声喊啊,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瞧你一头的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那是独孤棠。
    不知他何时来的,怎么来的,姬莲想都不想,慌恐得抱住他,脸紧紧贴在他的腰际。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刚铮铁骨里,“夫君,妾身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吓死我了。”永远不会喊出棠郎二字,提醒她这场梦魇。
    “梦罢了,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莲姬不会是心里想了可怕的事吧?”独孤棠垂眸看着抱住他的姬莲,神情淡漠。
    “对我而言最可怕的事,无非是夫君不要妾身。”姬莲看不到独孤棠的神情。不但看不到,还以为他这时候来她房里是肯接受她的意思。
    “莲姬。你若待我真心实意,我自会与你怜惜。”独孤棠的手稍用力,将姬莲的上身推直出去。“我要去南山别苑,你想跟么?”
    想不到噩梦之后是美梦成真,姬莲点头如捣米,“想,当然想。无论你去哪儿。妾身都愿跟随。”这一天终于来临,她和独孤棠真正要过夫妻生活了。
    “走吧。”独孤棠说着就走。
    姬莲一怔,“这便要走了?什么都不用收拾?”
    “不用,已经交待刘婆子,她会帮你收拾好替换衣物送到别苑。虽说皇上同意我去山上静养,但别人以为我被禁足在家。为免闲话。最好趁天还不亮就走。”独孤棠脚步未停,“你穿上外衣即可。”
    “夫君——”姬莲窃喜独孤棠这回没有挑剔称呼,“我养了一盆珍草。这几天就要开花了,可否允我随身带去,免得错过花期可惜。”
    独孤棠回头,顺姬莲指着的方向看到窗边那盆艳绿的植物,终究这女子听不进他诚心的话。仍存害人的念头。她如果空身人跟他走——
    “可以。”面无表情,音色冷寒。最后的机会。她自己错过,不由他惋惜。
    只听到自己鼓噪狂喜的心跳,姬莲的耳朵辨不出一点异常。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裙,小心翼翼抱着即将成熟的情蛊,如同抱着必胜的决心,去追心慕多年的男子,而且势在必得。
    再说余求来到高恬这儿,问沈珍珍,“可是找到了?”
    沈珍珍摇头,见余求沉面,就道,“虽然没找到,但我怀疑被皇上的人快了一步,已经取走了义父的东西。”
    余求一惊,“为何这么说?”
    沈珍珍拿出画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余求。
    余求沉默半晌。
    “义父不着急吗?”沈珍珍不解余求的静默,“如果那四卷协定落在皇上手里,义父便是有再大的功再大的权也没用了。”
    余求抬眼看了沈珍珍一会儿,“你说得很对。但即便真是皇上拿去了,也得从那四张纸上读出我的罪状才行。难道凭一张白纸上有我的印章和手印,就说我要造反不成?长安城里没有那么本事的纸匠能令它们现形。”哼笑两声,却因沈珍珍的话敛净了,双眼眯冷。
    沈珍珍说,“义父,长安城里没有,别的地方会有。世上还有运气这回事。而且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珍珍以为还是要紧盯着对方的动静为好。那个采蘩就是懂纸的。”
    “她?”余求觉得沈珍珍之前的话确实有道理,但对采蘩蔑视之极,“一个女子。还是造不成纸的女匠。”
    “我也不认为她有技艺,但她的运气真得很好。您想,她能绝地逢生,一介奴身却风光随南陈使团进长安,我不得不信她真得命硬,连老天爷都帮她。”
    沈珍珍说这话是想让余求在对付采蘩的事上多用力,达成自己要她死的心愿。
    没料到,第二日一早,余求派人去刑司打听后得知一个大消息。昨夜里,刑司衙门后面有一辆马车偷偷接走了采蘩,接采蘩的人正是独孤棠。马车连夜出了城,进入南山定国公的别苑。
    沈珍珍急着给余求出主意,“丞相应该立刻去见皇上,请皇上作主,查庄王独孤棠等人私放囚犯。”
    余求却不这么认为,“若说私放,你也出来了。而且我进宫告状一来一去,不知浪费多少时间。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把东西毁掉,不能让对方发现纸里的内容。我虽不清楚那个童采蘩到底何德何能,不过皇上选她,可能是有真本事的。那日纸擂或许是故意让我们看她出丑的局,以此令人掉以轻心。说起来,她是左伯传人,不应该会失误到造出败品来。”
    沈珍珍心中不以为然,但问,“义父如何打算?”
    “有人嫌命长,我能如何打算?”余求冷笑,“帮阎罗王收了她的命罢。”
    沈珍珍面上不动,暗自得意万分,终于能解决这块心病了。
    南山定国公别苑,春色将绿待红。
    姬莲一身桃粉的新装,手里端着桃木盘,上面放着两盅酒几碟小菜,走向山亭。她因为心情好,走路仿佛都飘着。和独孤棠在别苑住了两日,虽然多数时候是她一个人,但她感觉离他前所未有的近。一辈子这么过,没有采蘩,没有别的女人,就好了。
    她甚至刹那会想不用情蛊,只要两人一直在一起,她会让独孤棠爱自己。然而这个念头刹那起也刹那灭,采蘩还活着,世上漂亮的女人太多,要霸占那个男人一生的宠爱,她没有自信。娘说过,只是拿在手里都未必是自己的,时刻不能松懈,尤其男人的心易变,所以自己不能先心软。情蛊无害,催情之外让独孤棠只看自己而已,等她有了他的孩子,等她和他都老了——
    想到这儿,望见了亭中的独孤棠。他抱臂侧卧在长椅上,面朝她,背向青山,闭着双目好似睡着了。
    姬莲的目光在他俊朗的五官上流连好一会儿,从痴迷到坚定。这个男人是她的,谁也别想跟她抢!轻手轻脚走进亭子,放托盘时,从腰带里拿出一支小小铜管,以水袖掩住,转身走到独孤棠身边。
    “夫君?夫君?”因独孤棠没再纠她称谓上的不是,她堂而皇之。
    独孤棠没回应,似乎睡得很沉。
    姬莲暗暗深吸一口气。她的手上不干净,祖母院子里那个管花圃的婆子就是她吩咐毒杀的,但亲自动手却是第一次,所以很紧张。不是毒,不害人,她这么对自己反复说着,蹲下身,将铜管的塞子拔去,盯看那条红虫沿独孤棠的手慢慢爬进他袖子里。正想撩开袖子,不经意看了独孤棠一眼,却发现他目不转睛,不知醒了多久。
    “啊!”姬莲吓得跌坐在地,但随即做出娇态,手抚着心口,嗲道,“夫君好坏,故意装睡吓唬妾身。”
    独孤棠坐起身,笑道,“真睡着了,不过一睁开眼就看到美人,心中舒畅。”伸出手,示意要拉她。
    姬莲却刻意拉住独孤棠的前臂,借冲力栽进他怀里,趁机撩袖看过。蛊不在了,也没有掉出来,肯定已种入他体内。新蛊入宿主,需要四个时辰适应,今晚便能和他成为真正夫妻,且从此他只有闻到独属于她的血香才会有**,再也离不开她。
    她心情激动,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红唇似火,禁不住往他的唇送去。但,触到的,是一片风。
    独孤棠已走开,倒了两杯酒,“莲姬,陪我喝酒赏景如何?”
    姬莲忽略心底淡淡的失落,笑颜犹如花开,“就我们俩?不会像上回,苏都尉突然冒出来跟我下棋,他的书童跟我论史记?”结果,醒来已日上三竿。
    “就你我二人。这回出来得仓促,你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辛苦你了,我敬你一杯。”独孤棠举杯。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姬莲刚想说补上成亲的交杯酒。
    独孤棠却已慢慢啜饮,遮住他抿冷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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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吃饭,庆祝中秋,明天双更。
    祝亲们团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