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坐在干草上,看着隔壁老邻居,说不上来是董氏那个发疯的脾气好,还是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的东葛夫人好。不过,有意思的是,沈珍珍三个丫头也被关进来了。据成大姐说,庄王和黄大人等会儿要逐个提审,所以还不能放回去。
    “小姐,怎么办?”三个当中最得沈珍珍喜欢的,也是第一个成为东葛青云小妾的芽儿向主子问主意。
    “怕什么?以前怎么说,现在也怎么说。”沈珍珍其实有些没底,庄王看似十分不好对付,而且也不是她和她爹能买通的人。余相虽然答应会出面,但她没太大把握,因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是否在乎自己也还未知。
    “会不会对我们用刑?”芽儿是沈珍珍的应声虫,脑子并不聪明。
    “庄王不会自打嘴巴,屈打成招的。”沈珍珍看一眼采蘩,“独孤棠的案子也是庄王主审,看来他对你们两口子好得很。不过,你可别得意的太早。”
    采蘩不回应,这时候逞口舌只能没什么用。就如独孤棠所说,沈珍珍当初陷害她的手段并不高明,以买通为主,证据之类都是粗制滥造,仗着她和她爹身份低微,群起攻之而急忙定罪往死里整,根本没准备有人还会再来翻案。所以,这回不那么好糊弄了。
    过了一会儿,每隔半个时辰来提一次人,但没有放人回来。芽儿走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但直到天黑也没再回来。
    沈珍珍渐渐丧失了那份自信,对于未知的这些提审而坐立不安。这时成大姐带了人进来,她以为是她的丫头们回来了,喜出望外,扒着铁栏伸脖子看。但发现对方虽然是婢女打扮,却不是芽儿她们。
    终于忍不住。沈珍珍开口,之前被整,现在小心说话,“成大姐,我那几个丫头审完了吗?为何不见回来?”
    成大姐瞥沈珍珍一眼,“早已审完,照王爷吩咐,已经放回家去了。”
    沈珍珍怔了怔,“放回去了?”
    “对啊,她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审完不用坐牢。”成大姐对她态度始终冷淡。
    再往前走,成大姐却笑脸迎人。“少夫人,给您送饭的人来了。”
    采蘩看到两个瓶儿,因沈珍珍在,就没说话。
    倒是冬瓶儿说了两句,“少夫人多吃些。吃饱才好应付恶人小人。我现在可佩服你了,只听说哪家的丫头被主子逼死了,哪家的仆人让主子赶出去了,哪家的妾让主母卖了,可没听说丫头告主子的,你太厉害了。我向你看齐。”
    采蘩听得有趣,“你主子虐待你啊?”
    春瓶儿打冬瓶儿一下,“少胡说八道。也不怕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又对采蘩笑,“少夫人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么?明日给您送来。”
    “我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能吃饱就行,横竖你们送的比牢饭好。”采蘩不说不用送饭的客气话,她看得出只有那位夫人能送得进饭来。她可不想苛待自己。
    成大姐一旁听了开玩笑,“哎呀。少夫人打我嘴呢。”
    两个瓶儿照样是送了饭就走。采蘩见春瓶儿跟成大姐轻声说了什么,成大姐欸欸直点头。
    收回视线,采蘩慢条斯理吃饭。发现竟还有一小瓶子酒,尝了很甜,神清气爽的感觉,暗道好东西。邻居的两只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才碰到她身上,却成蒸蒸水汽,早春夜里当取暖。她吃饱喝足,然后倒头睡,一觉天明。
    第二日上堂,看到余求坐在堂下,采蘩立刻想,沈珍珍该笑出来了。她想到便看,见沈珍珍垂目,似乎无动于衷,却难掩嘴角微翘。那瞬间,她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偷摸奸情不是由余求一面施压,而是相互满意的。东葛变傻,倒也好。
    余求在,堂中气氛与昨日不同。黄明的目光时不时扫他和庄王,神情明显带了一丝紧张。
    庄王却沉着,“昨日审过证人后,供词有些变动,因此今日先重审,童氏,沈氏,你二人要听清楚了。”
    第一个传唤上堂的是捕头。
    庄王道,“昨日你向本王和黄大人供认沈大老爷事先告诉你账本和银票藏在何处,是否?”
    沈珍珍立即抬眼,但余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捕头的目光从余求那儿滑过,再看向庄王,“昨日王爷要大刑伺候,小的只好顺您的意说。但小的思量再三,仍不想把白的说成黑的。当日接到沈老爷报案,他说证物极可能藏在广管事的住处,小的也以为如此。同时怕人犯察觉不对而逃跑,便先将二人捉拿,再搜物证。”
    临了,再翻供,且将原先的供词囫囵圆了。
    黄明怒道,“不要信口开河,谁对你用刑了?分明是你让我们问得四处漏洞补不上,不得已说了真话。”
    捕头为了小命,这回再不松口,“大人审我的地方在刑房,不是准备大刑伺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所说句句属实,不懂为何非要说我串供陷害。”
    庄王脸上无情绪,再换了其他证人,都坚持原供。
    余求皱眉,“听起来,王爷吓唬他们不轻啊。要不是他们最终仍决心讲实话,还真成我义女陷害一个女婢了。”
    “一个个毫发无伤得出来,我这要是算吓唬不轻,府尹屈打成招的罪名可就确立无疑了。”庄王不买余求的账。
    府尹这会儿有人撑腰,“丞相,冤枉啊。那两个刁奴不打不开口,我也不得已。”
    “不是不开口,而是没照你期望的老实认罪。”庄王冷笑,“不过,本王问案不似你。”
    “还有你们。”庄王指这些显然又被加强了信心的证人,“本王本想给你们一次改过的机会,既然不领情,那就让你们与阴谋陷害的主犯一同获罪吧。”
    余求道,“王爷自己先摆正位置得好。”这种话,只有他敢说。
    庄王却不示弱,“余大丞相,本案主审是本王跟黄大人,本王尊重丞相威望,特许你旁听,但若是论案,还是不必了。再多一句话,本王只能请丞相离开。”
    余求瞪过去,眼神仿佛射出数不清的疾箭。
    庄王连看都不看他,以气定神闲的表情将那些箭瞬间挥开,“今日来说说证物好了。”就好像说,今日天气不错,就来喝喝茶好了。
    采蘩惊觉,这位闲散王爷,做样子的御工大人,胸中有丘壑,深藏不露。
    “证物有二。本要对字迹的账本,如今因广管事已离开人世,无法再次确认。”庄王道。
    “庄王爷,我爹虽然不在了,但肯定有他的字迹留下。”爹曾坚决否认账本上的字迹不对,但府尹根本不听。
    “据沈大老爷和诸位证人所说,你和你爹住的小院毁于天火,而账房因为出了你爹这样监守自盗的人,将所有账本重新做过,原来他经手的账册已荡然无存。”庄王的眼神不比余求欠威力,一干人等不敢与他直视。
    “若有心找,一定还能找到。”采蘩不信沈珍珍能抹去她爹的存在。
    “能找到,但需要时日,所以先说另一件证物,那五张二百两的银票。”庄王其实对采蘩并不偏心,只是按照道理审案。她和她爹这件案子疑点太多,确有官商勾结杀人之嫌。
    余求也知道,这才要巴巴赶来听堂,还给所有证人敲了一遍警钟。
    庄王问沈府账房总管,“沈老爷的铺子遍布浙州,你们总账房平时如何接收各铺子的账本和银两?”
    账房总管答道,“府城外的,每三个月会一次账。府城内的,每个月都要交账本。各间铺子的赚利均折成大通银票,随账本一并交上。”
    “所有银票都经你手?”庄王再问。
    庄王爷的问题都有目的,账房总管昨日见识过了,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说,“不是,广管事在沈府十多年了,表现本份敬业,老爷对他颇为看重,府城里铺子的账和银票是直接由他管的。”
    “也就是你没有经手。”庄王点头,接着问,“广管事作了一本假账,是哪个月的?他管着几间铺子?那个月应收账多少?”
    完全不知道庄王为何问这样的事,总管如实答,“是十月那本,总理八间铺子的账,应收两千三百两银子,广管事私吞了千两。”
    “银票是由八间铺子的掌柜们交上?”开始接近事实。
    “是……是啊。”账房总管有点不自在,因为他得说谎。
    “不太确定啊?那我找些人来帮你吧。”庄王对堂门口的护卫招手。
    一连串进来的八个人,让账房总管结巴,“你……你们怎么来了?”那是铺子的掌柜们。
    掌柜们脸色都僵拧得很,但眼神个个乖顺,不敢乱来的样子,既不答总管的话,连自己的老板也不看。庄王问什么,他们答什么。
    问得是同样两个问题:他们交了多少银子?交给了谁?
    掌柜们答了上交的数目,自有书记官边记边算,立刻报出两千三百两银子。交给谁?答案也一致,是账房总管。
    八对一,压倒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