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前。 ..
    那丫头张望两眼,问道,“姑娘,您确定送到这儿即可?”
    采蘩下车,“不然呢?我瞧你似乎很关心我住哪儿。”
    丫头庄秀答道,“姑娘不要因我们蒙了您的眼就生气,无论如何,我家夫人救了您是事实。规矩各家不同,命保住了最重要。”
    采蘩淡笑,“你真能说会道,似乎显得我小气了。不过,我还就是个小心眼的人,不气不行,而且也不是为了蒙眼那一件事。”
    丫头当时就在亭外,知道还有什么事激恼了采蘩,“姑娘不懂三百年紫杉木的贵重,夫人平日喜爱收藏珍木,一直觉得木有灵性,故而言语不忌,并非有意说您父亲的不是。姑娘说自己小心眼,我看着却是孝顺。我一个丫头都能明白,我家夫人就更明白了。今后说不定还会见面,请姑娘莫记成了仇。”
    采蘩挑眉,只觉得这丫头很不一般,“记仇还不至于,如同你所说,你家夫人救了我。”
    “那就好,姑娘保重。”丫头回车走了。
    采蘩转身,见少年站在台阶上,用漂亮的丹凤眼睨她,不由嘴角勾起,“等久了吧?”
    “谁等你了?”小混蛋哼哼,“只是觉得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自己说话都不能算数,让别人如何信你?这会儿后悔也晚了。走吧,爷爷不会再见你。我本来还挺看好你的,能让我爷爷说了那么多话,你也似真心实意。”
    “我确实真心实意,不过这三日生了些事,说来话长。”在完全无意识中度过的。
    “话长话短不用跟我说。我爷爷说得对。你自己说第二天再来的,谁也没逼你。你没来,既不是天塌地裂。又不是你丢了小命,其他的说法就统统是借口了。”小混蛋今日铁心当门神,坚决不让采蘩“混入”。
    “跟我说实话,你和你爷爷其实等我来着吧?”采蘩走上台阶,“门神”还矮,挡不住。
    小混蛋吹气,好似那样就能把人吹到天边,“我都没等你,我爷爷就更不能了。走了,走了。你这会儿好端端站在这儿,就说明——”
    “我虽然没死,不过跟死差不多。自己也不知道的状况下,一睁眼就到今天早上了。”采蘩打断他,手里多出一锭碎银子,“想不想赚?帮我跑个腿送个信就成。”
    “欸?”小混蛋吃惊又好奇,对银子的态度漠然。“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昏迷三日。”她并没打算交待细密,“还没回过家,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立刻先来了这儿。这算不算借口?”
    小混蛋居然一点没有怀疑,“昏迷了,怪不得。我就说我没看错人。”笑嘻嘻拿过采蘩手里的银子。“说吧,让我往哪儿捎信。”
    采蘩开始喜欢这个小子了,头脑聪明。分得清是非,“你去城西居澜园找当家的大管事,就说我在这儿。失踪这几日,恐怕到处找我呢。”
    “好咧。”小混蛋蹦下去,又跳转身。“小姐姐,我爷爷是老顽固。可不像我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你即便有合理的理由,也别想他能给你好脸。今日说不准要泼你馊水,你自己小心啦。”
    “那是馊水吗?”采蘩一笑,往里走去。叫她小姐姐?嗯——听着顺耳,就不纠正了。
    小混蛋眨眨眼,诧异不得了,摇头晃脑着自言自语,“哇,老爷子这回要高兴死了。”
    少了门神,前院又空,采蘩没耐心等老爷子出来招呼,想着他上次拎酒坛走的过道,循步穿过。青苔的潮味还没散,灰石台的抄纸槽就出现在视线里。晒纸的青板光滑亮,不是本身有光泽,而是经年累月的晒纸将它打磨成这样。榨纸器竹制,挂一颗底平上圆的白石,不似寻常架构。
    院角有井架,摇水而上,建流水斜泥径,长足五六丈。阳光下水溪泛白底,她禁不住好奇,走近一看,竟是张张白纸浸在水中。到这个地步,不伸手捞一捞,对不起自己。她撩袖入水,水温凉中微暖,因此能不慌不忙,食指拇指夹着水纸边角轻磨。再吃惊,纸没有烂,且质感仍完整。正想捞出来看,就听一声吼。
    “让你不要来,你怎么还来?”老爷子来了。
    采蘩有些不甘不愿收回手,在袖子里擦着干,回身笑得柔软,“老人家,我说过会再来的,怎能不来?”
    “你说得是明早再来,今日是后后早了。现在的年轻人说话都像放屁还怎么着,看你大家出身的姑娘也是一点道理不懂。”老爷子说话不客气,“有句话,过时不候。还有句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走吧走吧走吧!今后记住这个教训,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
    果真是等她了。采蘩暗笑在心,却道,“老人家,我昏迷了三日,今日方醒。”
    老爷子一怔,随即面冷,“谁管你昏不昏的?而且,身子骨弱成这样就别惦记着造纸了,像其他千金小姐一样,平日无所事事等嫁人就好,折腾个什么劲儿。”
    采蘩也不多解释,“老人家,我能请教一个问题么?”指着水里的白纸,“这些纸浸了多久?为何能保持硬质?可不可以捞上来看看?”
    “你脑子不好使吧?”老爷子翻白眼,“这是一个问题吗?”
    采蘩脸皮绝对非薄型,“我只指这一种而已,自然算一问。”
    “要想我回答也并非不可以,你先回答我一问。我不像你皮厚,就一问。”老爷子走进屋里,又很快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卷纸,毫不当心得朝采蘩抛出,“为何我说这是废纸?”
    采蘩忙不迭接住,手感正是小混蛋抵饭钱的绵茧,“不是您老人家谦虚么?”
    “你这算是回答了?”老爷子歪脸却正色。
    “不是。”采蘩不敢再调侃,“老人家,恕我愚钝,前几日从您孙儿手中买到的那枚绵茧,只觉是难得一见的上佳品。您这时要我说它的劣处,恐怕我得好好想想。”
    “明日此时来给我答案,不过如果答得不对,你就再别来烦我。”老爷子提条件,自觉一劳永逸。
    “一日?”已经让西骋评为纯品的纸,要找错处,自己做得到么?采蘩不盲目自信。
    “那就半日?”老头苛刻,性子不好处。
    “一日便一日。”她似乎没得选,只有接受,“老人家,我可否待上一会儿?保证不出声打扰您造纸。”
    “我没说今儿要造纸。”老头背上竹篓,“我要上山,你要么自己待在院子里,要么就回家。先说好,所有的屋子都不许进去。也别想着偷偷进,我可是作了记号的。”
    “院子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碰么?”老爷子允许她待在这儿,会否为答案提供线索?采蘩当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可以碰,但不能弄坏。”老头打开后院的小门,那里有头毛驴,见他就昂昂唤。采蘩还没答,他便关门走了。
    一个人好不自在,尤其身处于造纸的地方,令心情十分快活。而且,这个院子和她以前的家相似,很小,满满当当得堆着好多东西,有一种醇厚的气息,时至今日方知其中有纸香。在离井口不远处,看到一个凹槽。凹槽里盛满了水,却显浓黑,带着墨味,应该是洗砚台。有那么点疑惑,她却也没太在意,到抄纸槽那边看帘架,又在木棚下看到各种造纸的原料,开了不少眼界。不知不觉,日头正午。
    “姐姐!”
    采蘩从石磨后面站直了,看到姬钥急得四处张望,心头泛暖,“我在这儿。”
    姬钥立刻找到采蘩,表情又要哭又在笑,最后变成咧嘴弯眼,“姐姐你真得没事!”
    小混蛋晃悠悠走进来,“早跟你说了,小姐姐仍美艳照人,不知道有多好,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相信呢?”
    姬钥比小混蛋还大一点,被他说成孩子,自然不甘,“谁是你的小姐姐,你这孩子怎么乱喊人?”
    小混蛋撇嘴,“小姐姐都没说不行,你找什么急?你不是孩子,这么孩子气,有人叫你姐姐作姐姐,就眼皮急。”
    啧啧啧,如今她认识两个小老头了。十一二岁,都爱老成,大人面前不遑多让,能说会道。 这两人的脑瓜子如果能一直保持前进的状态,将来彼此有一拼。
    “就你一人来的?”话出口,采蘩顿悟内心。得承认,看到姬钥的时候,她有盼着见到独孤棠的念头。大概他不在居澜园,虽然秉着这样的猜度,没见到他,到底有些失望。
    “姐姐你不在的这几日,雅雅闹得厉害,云姐姐好不容易劝她睡下,我就没吵她。舅姥爷和三哥一早就出去打听你的下落,我让大管事派人去知会他们了。独孤大哥两晚都没回园子,好象让他父亲叫回府了。”姬钥个个点到名,但说到独孤棠的时候,看着采蘩的目光闪烁不已,欲言又止的模样。
    “回府就回府了,那么瞧我干吗?”采蘩想到独孤棠和他父亲之间,不禁想是什么事。
    “扭捏什么,我来说。”小混蛋窜上来,“国公府这两天那么热闹,都传开了。”
    这叫山中方一日,世上却经年。昏去三日,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