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出路?”独孤棠没漏过她话中的暗示,又因她的直觉多有凭证,并非随意胡思乱想。
    “可借其光的秘密就在这个洞里。”采蘩的声音疲累,“这是繁花父亲留下的最后四个字,应该是指出路。有人特意装了铜镜将光反射在西面石壁上,可我解不出这条线索。独孤棠,抱歉,恐怕我已山穷水尽,无能为力了。”
    独孤棠打开布包,又拎出一条蛇来,“不急,先吃东西,我再帮你看一看脚。”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该执着密道,那么这时你已经爬上啸崖了。”采蘩感觉体力烧到最后一丝,明灭之间,即将熄烬,“不过,这洞里蛇真多。”确实不用担心饿肚子。
    “我也说实话吧。”咳咳咳,独孤棠这回咳得有些猛烈,“内伤变重了,单靠运功调理不行,需要辅以药物。也就是说,可能真如你说的,爬到一半会掉下去。至于密道,暂且别想了。跟你说说我刚才找出路的发现,如何?”
    “不会和这包食物的来处有关吧?”采蘩等着开饭。这种绝境之下,有伙伴在身边与独自挣扎是有天壤之别的,那会给心灵带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彼此支撑到希望的出现。
    “正是。”让石锅慢慢煮着,独孤棠接了一叶碗的水喝过,又将地图递给采蘩,“你看这块地,有何感觉?”
    “地图是仿凤尧村一带,丘和坡实指山洞,这个铁蹄坡应该为很大的山洞才是。你这么问我,想来在里面有发现。是什么?更多的银子?珍贵的矿石?”掉在银子上,躺在银子上,再经过一个银子山洞,采蘩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对银子已疲烦。出不去,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独孤棠摇头,“和宝藏没有半点关系,和阴谋称兄道弟。铁蹄坡是一个私造兵器的工场。”
    采蘩呃一声,坐直了,“说下去。”自古以来,兵器的铸造都由朝廷控制。民间能制造的量受严格限定,一旦抓出非法工场,那就是造反杀头的罪,株连九族。
    “因为出口都被堵了。我便对马蹄坡好奇起来,为何走了几条路,都不曾见到能和马蹄坡大小相比的山洞。怀疑藏着暗门。结果真有。”要说。这还是采蘩给他的启示。既然有密道,就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暗门之后,是一个大山洞。我的火把照不到底,但凡能照到的却都看得仔细。熔炉,打造台,工具,零落散着的弓箭和刀盾。还有——人。”
    “有人?”那就有出路!采蘩眼睛里火花啪闪。
    “有人,但已经没有活人。”就算是他,看到那些数不清的森森白骨都不寒而栗,“那些人死了很久,又让毒物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你就不必往他们的死状去想了。”
    她不想,想了就吃不下这蛇,但问,“到底死了多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话,我们就撞到古迹了,也是运气。”
    “采蘩。”独孤棠看着她,深吸长吐一口气,“据我判断,恐怕不会超过五年。”
    “直说四年前就是。”采蘩挑着地炉火,“本来不知道灾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下就串起一条线来了。四年前,甚至更早,有人在这里私设兵工场。正缺银资的时候,南陈发生灾难,朝廷运下一批巨款,他们就设计抢了过来。”
    独孤棠不完全同意,“二皇子呢?不是说他劫了银子?他就算是暗中积蓄夺位的兵力,为何将兵工场放在北周地界?”
    “也未必不可能。”再闻蛇羹香味,采蘩没有垂涎之感,火光暖,她面色却冷,“二皇子虽然抢了名单,承认与北齐勾结,但自始自终没有承认他劫了银子。也许他不是主谋,只是又被人利用了一次;也许他把兵工场设在北周是为了避人耳目。就算有一天这地方暴露出来,谁能联想到南陈的皇子去?独孤棠,从前我只当劫银案是一场冤案,现在才知道它蕴藏着惊天的阴谋,迄今我们翻起的只是一层皮毛。”
    “……”独孤棠张张口,最终不语。
    “你该比我早知道这一点,因为你自己涉入此案,而且追查了四年。我义父义母的死,你师父的死,明姑娘的死,飞雪楼楼主的失踪,繁花父母的隐遁,啸崖下的密洞,还有那张写满二皇子党的名单,或多或少都围绕着这件案子。一个谜一个谜,全无解。然而,答案其实只有一个。”采蘩的目光突然犀利,“你心中有怀疑,对你的师父,是不是?”
    搅着蛇羹的独孤棠动作一僵,不抬眸,半晌才道,“是。”
    “任务是他布置给你们的,从前他可曾给过你们错误的指令?”如今,连她都深陷此案,性命岌岌可危。
    “不曾。”独孤棠终于叙述深藏的心结,“我一开始就怀疑过,但师父死了,我便觉得这怀疑是错的。主谋会在事成之后没命吗?而后,我追查飞雪楼这条线,但飞雪楼楼主神秘失踪,楼里的人秘而不宣,直到阎罗告诉我。”
    “你说姬三?”采蘩道。
    “他在你面前也藏不住了?”独孤棠点点头,“此人敌友难辨,你与他打交道千万谨慎。”
    “他求我帮他说好话,让你和蛟盟助他脱离飞雪楼。别的无所谓,但他说出四句话,让我有些在意。”采蘩字字清晰吐出,“飞雪无痕,小鬼敲更。蛟龙入海,地狱无门。把你们蛟盟说成飞雪楼的克星了,还是飞雪楼楼主亲口所言,姬三也因此才想方设法要你帮忙。”
    “蛟龙未必是指蛟盟,至于姬三的事,我们出去再说。”独孤棠拢紧了刀锋眉,“这么多年后,当你问密道的秤门是谁造的时候,我突然又怀疑起师父来了。”
    采蘩想起他那时背脊一僵,“为什么?”
    “我师父擅长机关术,自诩天下第一。虽然,他从没将这门本事传给蛟盟中任何一人,但我曾见过他制的机关图,其中有与那个开门的装置极其相像的。还有真话洞假话斋,那种拿着性命却开玩笑的格调,不知怎么又让我想到他。”独孤棠敛目沉声,“采蘩,你可知我师父死在哪儿?”
    “总不见得是齐真山。”她不想把一个教出了三十九名好剑客的人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
    独孤棠静望着她,面泛瑟冷意。
    采蘩垂眸轻叹,“真是这座山。”
    “齐真山绵延百里,跨州过江,所以即便听到凤尧村在齐真山里,我也只当是巧合罢了。”谁知道,一落就在灾银上,从此疑虑如江潮,涨得不可收拾。
    “还没有明显的证据说一定是你师父。”话题是采蘩挑起的,但她这时反来帮,“也许真是巧合,也许有人盗用了他的机关图,也许他被人要挟。”
    “是,很多也许,但他确实传达了任务,让蛟盟背了黑锅。他欠我们一个解释,令我不能释怀。”独孤棠沉默了。
    两人静静吃过东西,围火而眠。他们的身体太累,心里背负太重,再也不能言不能思,起先半睡半醒,最后连独孤棠都禁不住睡沉了。
    采蘩一哆嗦,突醒。原来火堆快熄了,风孔呼呼作响,洞中如冰窖一般。她想叫独孤棠,却见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为添火加柴这样的小事叫醒他未免过份,于是自己起身去拿枯枝。
    幽冷的蓝光,就那么毫无预警得跳入她眼中,无比清晰一个“出”字,在水流出去的石堆间轻跃,那么美妙。可借其光,原来要在一片黑暗中,光才能借得到。铜镜和石壁上的反光不仅仅是故弄玄虚,却是让不肯放弃的人留到夜间,见到这美妙而已。
    要知道石堆是不是真正的出口,就得趟水过去。她脱下独孤棠的外袍还到他身上,免得白白弄湿了,这才脱下鞋袜,刚要入水——
    “你打算单脚跳过去吗?”低沉的嗓音升起,“我不介意看美人戏水,但这会儿天气是不是有点儿太冷,怕戏水不成反被冻僵,堵住了出路。”
    采蘩悠悠转身,挑起单眉,清凉看他,然后往旁边跳开,只字不语却明显让他来的意思。
    独孤棠站起,外袍往她身上一披,在水边脱鞋袜卷裤脚,撂起衣边,捉宽剑在手,踏入水中,往石堆走去。
    采蘩瞧着他一步步渐深下水,到石堆前竟没了半身,方知自己天真。若是她逞强,这时就要喊救命了。她兴许勇气可嘉,但体力差他太远也是不争的事实。有时候,有自知之明并非一件坏事。
    独孤棠用宽剑在石堆上戳着,想找打开出口的机关,但它纹丝不动。
    采蘩问道,“发光的是什么?”
    “萤石。”独孤棠认识,“这是一种天然发光的矿石,就好像夜明珠一样。”
    “我看着倒像鬼火。”采蘩心念一闪,“萤石说不定就是开启机关的装置,你击打看看。”
    独孤棠依言而行,果然萤石一块块缩了进去,再听外面轰隆一声,石堆就此塌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出去的缺口。
    风哗哗灌进来,没人觉得冷,还不约而同说道——
    “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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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端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