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让我们全堵了,他们肯定还在山上,给我仔细地搜,沿水源蹲点,一个山洞都别拉下。”勒将军凶恶的声音直传入林子深处。
    阿慕身上挂着几个水囊,放下手里的一堆枯树枝,脸上全无表情,冷眸凝寒光,身形一纵,跳过小小溪涧,飞快地跑了约莫三刻时,看到正在约定处来回踱步的于良。
    “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不是让你找干树枝吗?今晚取暖不够用的。”于良看阿慕不顺眼,如同阿慕也看不上他一样。不过采蘩说了,此时多一个力气大的家伙就多一份逃跑的顺利。
    “姓勒的已带人搜上来,离我们不过五里左右,不能再待着不动。”阿慕脚步不停,从于良身边走过去。
    “欸?师父的伤势那么重,血还没止住,这时如何能移动?”于良掂着脚尖往山下望,触目所及全是密林,看不到齐兵。
    “不走就死。”阿慕只管往前,但速度跟刚才已不能比,只是在走而已。
    于良却不习惯山路,跟得气喘吁吁,“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可以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离开这片山地。”突觉这个方法好,转身就要付诸于行动。
    一柄新月刀挡在于良面前,那是阿慕的武器。
    他嘲道,“你去引开人?别可笑了,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跑起来跟龟爬有一拼,你能引开谁?一旦他们发现,几步就可以追上砍死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得好。”
    “你有本事那你去!”于良火大。
    阿慕不再理他,七拐八弯来到洞口。
    于良一把拉住阿慕,“怎么了?你不敢啊?这些人是你招来的,你跑得比兔子还快。走山路如履平地,那你就去把他们引开!你不要以为你爹跟我师父是结拜兄弟,你就能对我师父大呼小叫。什么啊你!师父让你别回去,全都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害得我们困在这里,还一副自以为是的臭脾气。给谁看?!”
    采蘩和语姑娘听到于良的声音,连忙走出来,却见他面红耳赤。
    “于小匠很少那么凶的。”语姑娘记得只有那次帮她出头的时候,于良发怒过。然而,这次却不太一样。
    “如果将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就会感觉好过一点,我无所谓。”阿慕拆穿了于良愤怒之下的懊恼自责。
    于良浑身一震,扑过去就往阿慕脸上揍出一拳。“明明是你的错,你这个混蛋!”
    阿慕可不等着挨打,伸手包住于良的拳头,用力拉弯他的身体,抬膝就往他腹部冲。“你没资格来跟我清算,管好你自己吧,别再拖后腿。”
    于良不是打架的料,更何况他心里其实难受得要命,无意再找阿慕麻烦,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紧缩了身体。阿慕说得不错。是他拖了师父后腿,害师父受了重伤。他比不过采蘩的聪明,也比不过阿慕的身手。他一直是个累赘,对师父和采蘩都是。
    “小匠!”语姑娘跑过去看他有没有事。
    采蘩冷冷盯着阿慕,阿慕也冷冷盯着采蘩,彼此毫不避让。
    “恃强凌弱,这就是你在奴营里学的吗?拳头硬。当真是了不起,怪不得一心想要回霍州。只有在那儿。你才能一展长才。”采蘩撇嘴,毒锋劲利。
    阿慕却不示弱,“我只会恃强凌弱,却比你妖颜惑人得好,至少坦荡荡,不会招惹色鬼恶徒,跟在媚俗身骨之后纠缠不休。”
    采蘩顿敛目,“你什么意思?”
    阿慕斜睨她,以眼角将那张艳丽的容貌挤扁,“意思就是,要不是你让姓勒的动了歪念,他也不会不顾大敌当前,对几个逃跑的纸匠穷追不舍。刚才你师兄说要去引开追兵,以我看,最好的人选却是你。只要你往姓勒的面前一站,我保证他会立刻神魂颠倒,哪里还会管其他人。怎么样,你那么担心你师父,干脆牺牲一下美色吧。这个方法比什么都管用。”
    采蘩死死捏紧了拳头,胸臆间气得要炸,然而就在要爆出的那瞬间,烟消云散。这个混蛋虽然说得尖刻,但如果姓勒的真因为她而纠缠,她也许就成了师父他们唯一的生机。美人计啊。想当初她反对魏吴姬用,理由是不能在走投无路时施展这招,因为太急切反而只会吃亏。现在,她自己却动摇了。如果——
    阿慕一直盯着她,等她发怒,却发现她的拳头松开,不由拢眉。他说那些话是气极而发,却过重了。他虽然跟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但不至于真要她去施展美人计。他张合了几次嘴,但不知道怎么挽回自己的过失。
    “你们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左拐撑着一根粗枝颤巍巍走出来,“我还没死呢,不用争谁害了我,谁能救我。这么有力气,留着赶路用。嘴巴那么毒,留着骂对手。只会窝里斗,算什么本事!”
    “师父,您的伤口还没完全止血,别乱走动。”采蘩赶紧过去扶他。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让人省心。”左拐一大声,就开始咳嗽。
    阿慕送上水囊。
    左拐喝口水,深吸几口气,语调缓和不少,也是没气力,“引开追兵这个法子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用的,谁都别想。我只要发现少一个人,立刻自己去给姓勒的送上门,让你们悔死。”
    “师父。”于良已经站了起来,逃亡早就让一身狼狈,也不在乎多一层泥。
    “不长记性的臭小子,是要挨两下才能清醒。”左拐明晃晃“偏心”阿慕,“我说过什么,你还找别人和自己的晦气。再让我听到一回,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清楚没有?”
    “……是,师父。”看着师父凶煞人的脸色,于良哪里还敢。
    阿慕考虑再三,终于将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追兵离我们很近了。他们数百人在搜山,迟早会发现这个山洞,我们不能再待在这儿。”
    语姑娘咬唇,“可是大人的伤很重,怎能跋山涉水?”
    “我相信阿慕的判断,而且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抓回去。我这把骨头还没那么老,能走。”左拐叫于良去拿地图来。
    阿慕看着地图,再看看这四人,知道自己得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不然回去也无法面对滕大将军,于是开始出决断性的谋计,“这片山不大,山道就一条,姓勒的已经封锁了北面的出口,显然知道我们要去衡州。所以,我们只有翻过山顶从南面下山。追兵不过数百,定然顾不到那一面。我曾到过山顶,发现过一条陡峭的小径,虽然不好走,但也不是完全过不去。”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走这条路就好了。”语姑娘也自责起来。
    “你们都怪自己,其实都是我的错才对。”是他一意要追阿慕回来,导致原定的计划乱了套,“但我不后悔。行了,就照阿慕的话,我们翻过山去。”
    “为了不引起追兵的注意,我们得走林子,不能骑马了。赶紧收拾一下,扔掉不必要的行李,轻装出发,争取天黑之前翻过去。”阿慕俨然成了领队的。
    但没有人去为此争论,很快收拾完毕。
    “师父,我背您。”于良蹲下身。
    阿慕却将他撞开,背起左拐就往林子里走,“等我没力气你再替我,现在照顾你师妹她们。路不好走,但也不能慢,你别让她们掉队。”
    语姑娘在采蘩身边低语,“他其实也是个好人。”
    采蘩却道,“不过是在同一条船上,一时妥协罢了。”
    五人就此出发,不能走山道而就密林小径,不但处处藏陡坡,还极耗力气。采蘩还能坚持,但语姑娘筋疲力尽,没到山顶就已经完全走不动了,由于良背着。这么一来,行进就不如阿慕所想的那样,直到天全黑下,才到过山小径前。
    “要等天亮了。”阿慕将左拐放下,“这路很陡,又不能点火照亮,我们就在树下休息。但愿姓勒的没那么勤力。”
    采蘩很累,可是睡不着。想起重生那晚的客栈,她当时也是累极了,却不敢合眼。不知怎么,这一刻心里隐有同样的恐惧。
    “采蘩,睡不着的话,帮我一把,扶我坐起来。”左拐也没睡。
    采蘩忙过去扶他靠坐着树干,“师父,您觉得好些了吗?”
    “还死不了。”左拐轻咳两声,“这个时候,也在树下,我想念你的好茶。”
    采蘩笑道,“等我们到了衡州,我给您做功夫茶,那才叫顶级呢。”她的茶艺是她前世很能拿得出手的。
    “好。”左拐望着夜空,“今晚乌云遮月,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真是寂寞哪。”
    “师父,说起乌云遮月,我却想起您造的乌云了。”采蘩不由精神起来,“好了不起,竟能将金丝片藏在其中,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简直巧夺天工。”
    “哦?让你发现了。”左拐一怔之后很高兴,“我还以为这个秘密要带到棺材里去,不愧是我徒弟。采蘩,想不想知道左氏造纸术的不传之秘?”
    虽然这丫头还有很多要学,但他怕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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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一更了。
    因为月末月初最忙,所以要请亲们谅解。
    明天会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