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侧身微福,“五公子,采蘩冒昧来访,还请见谅。”目光中出现一只玉色的手,五指修长,莹色润泽,居然是来扶她?
    她顿然退开一步,直起身来,眸珠不定,抬头略有惊宠神色,“不敢有劳公子。”
    公子如玉,天之骄子,不但是整个向家的宠儿,还是皇帝欣赏的才子,不用他特别费心,张手就是地位富贵。这样的人,勾起采蘩前世的自卑,每见一次,内心就忐忑惶恐。强压下去也总能泄露出一丝半缕,足以让她保持距离。
    向琚收手入袖,面上无尴尬之色,但说,“兰烨并非洪水猛兽,采蘩姑娘却为何似小鹿一般要惊慌失措而逃?”
    又是这种谨慎自卑和冷淡疏漠的矛盾相容,令他难解。照传闻,她父母的出身不见得不高,但自她懂事起家境已败落,或许是她自卑的根由。然而经过一场葬礼,她至孝至礼,待客沉稳,深得很多人的赞扬,听说义女的身份已获姬府长辈们承认,墨月堂兴土木为她新建居所。他以为,多数女子若突然到了她这个地位,会傲慢会虚荣会刻意夸大展现大家闺秀的气质,绝不会像她这般无所谓,还随心而为。
    “五公子身份尊崇,采蘩并未惊慌失措,却也不敢劳公子伸手相扶。”她不能忘,他曾经因她的无心之举而事后报复。在这个人面前,她不可以放肆,否则让他报复,她招架不住。
    “莫非蝶尾湖前兰烨一时兴起的所为还是吓到了姑娘?”向琚背手捉袖,走到五角亭中去,坐下倒茶,“采蘩姑娘请坐,兰烨给你侍茶赔不是吧。”
    他靠太近才会让她警惕。采蘩坐到他对面时已恢复常态,左右瞧瞧,“五公子身边怎么没个人伺候?”期望遭遇一群美人呢。
    “这里平日就我和风童两人,他在书房贴画。”向琚捧茶给她,温文而笑,“姑娘不也没带人出门吗?”
    “带了,在书院外等着,因我说去去就回的。”采蘩小心翼翼接茶说谢,淡抿一口,拿出两封红金柬。“今日我来专为送这个。”
    向琚看过,笑容渐渐深入眼中,“恭喜采蘩姑娘将成童家大小姐。虽有些出乎意料,我本以为你会冠上姬姓的,无论如何,真乃大喜之事。”
    “请五公子和四公子一定来喝这杯水酒。”采蘩放下杯子,准备起身。
    “姑娘才来。话都没说两句却要走了。”向琚墨眉飞斜,“书院不多会儿就会送午膳过来,采蘩姑娘不如给兰烨搭个伴?”
    “可是,婢女和车夫还在书院外等——”采蘩有些为难,这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妨事,我让风童先叫他们回去。待会儿用过饭再送姑娘回府。望山书院与姬府相邻,送你实在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推辞。”向琚扬声喊风童。
    小书童从一间房跑出来。
    “你去书院门口告诉采蘩姑娘的车夫和丫头。就说主人留饭,请他们先回去吧。等传完了话,你跟厨房说多送两道菜。你吃过饭也不用再上来了,直接回府,今夜我去家中住。”向琚吩咐。
    小书童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公子。那画贴好,就等装裱。”
    “知道了,我会裱,你去吧。”向琚挥手。
    采蘩眼睁睁看着小书童走了,心想,不对啊,他走了,直接去向府,那这个地方就只有向琚和自己两人了吗?究竟这是机会还是——她咬唇难定。
    “采蘩姑娘。”
    向琚的声音从远而近,她回神,“五公子,我留在这儿好似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我最好——”
    “风童已经走了。”向琚美玉般高洁的面庞,笑意殷殷,“兰烨要去裱画,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可好?”
    大概没有女人会对如此俊美的男子说不,采蘩——自然也不例外,“一个人在这儿等也无趣,五公子若不在意,可否让我旁观?”
    向琚看着她,“兰烨裱画时心思不在外物,你若只是旁观而不嫌我漫不经心,我不会在意。”
    “裱画要专心致志,采蘩懂得。五公子放心,我定不吵你。”想不到能进书房,今日或许没白走一遭,垂眸显乖巧,她嘴角翘了。
    青枝园虽小,书房却大,最外间有些像厅堂,各种字画挂满了墙,壁下放了一圈大书桌,纸墨笔砚桌桌齐全。
    采蘩看那些字迹多娟秀,画以工笔为主,应该出自女子手笔,“听说五公子的两位夫人起了诗社,莫非这墙上的字画就是她们所作?”
    前面的人突然顿步,采蘩左顾右盼没留意,笔直撞上去。没把他撞动半分,她却昏头昏脑向后踉跄。但不过退了一步,手腕让人捉住拽向了前。额头抵到丝凉的锦绣罗袍,感到那袍下胸膛起伏,瞬间的热力从对面传来,有如藤蔓抓拉上她的面颊,直至耳垂。
    然而向琚就在感觉她掌心推力的同一刻,松开了手,神情亲和,“这屋子也老了,地面不平,姑娘走路要当心些。”
    一般女子闷闷说声是也就罢了,可采蘩却不同,“不是这地面不平,是五公子突然停下来,我才差点摔了。”热力已让她的冷艳逼散,脸不红耳不烫,皱眉责怪向琚的不是。
    向琚也拢眉,却笑道,“那是姑娘四处张望的缘故,怎能怪兰烨?”
    事实证明,男人厚脸皮耍赖,女人根本不如。采蘩哼了一声,不再多说,抢主人一步,进里间去了。
    向琚的笑容凝着,目光浏览过墙壁,刚刚捉采蘩的右手渐渐蜷起五指,袖子落下,遮去了。转身左臂一抬,甩下门帘。墙上的纸,被这阵冷风轻扑而颤,无比冷清。
    画是自己临时起意而作,装裱本是他最喜欢的一件事,今日却不知怎么有些闷。时不时看向那个在书架前已经背对了自己两刻时的女子,他打破了冷寂。
    “可看到好书?”这画废了。
    “没有。”四书五经,史书诗集,她不读,“怎么没看到左伯的那幅真迹?”
    向琚听她语气如常,知道刚才的事她已让它过去,有些欣赏,有些不知味,全都忽略去,“你说那副菊鸟图?”
    采蘩走过来,看到裱坏了的画,黛眉一挑,却道,“对,不是说真迹在你这儿么?我正想开眼长见识。”
    “那画在府里,你若真如此喜欢,送与你便是。”向琚大方说完,心里突生奇异。
    “这倒不用,有机会去向府看就够了。我不懂字画,就是看过假的便想看看真的,好奇有多大的不同而已。”采蘩走开去,指着再往里的门帘,“你这书房有三间?难道是寝屋?听说你这几日都在这里住。”
    “不是寝屋,是读书撰文的小室,只有一张桌一张席,添一盏油灯,可数日闭门不出。”向琚撩开帘子给她看,“这几日我确实在这儿读书,不过没进小室。这间屋子是用来苦练心志的,我并不喜欢进去,除非迫不得已。”
    采蘩探身张望了一下,立刻缩回去,“四壁无窗,只有通风小口,跟囚室一般,五公子对自己真下得了狠心。要是我的话,待不下一刻时。”
    向琚合上帘子,“读书本就是苦事。”
    “公子,这画裱坏了。”采蘩拿起来,“可惜,画得挺好的。”
    “你不是不懂画么?”向琚走到她身后,她却走到门口去了。这是在避开他?他不太喜欢这个认知,双眼冷看。
    “并不钻研,只看自己入眼的。要是我觉得画得不好,全天下的大师都说好也没用。”采蘩将画卷起来,轻轻笑,“五公子,这画既然裱坏了,就送给我吧。”不待他应允,她走了出去。
    向琚追到她的时候,她已到花园中。
    “采蘩。”这是第一次他唤她的名。
    采蘩回身,眸色春光,七彩流溢,“五公子可曾听闻海南有奇花,香气甜如梨。海南人将其木制成纸,滴入淬炼的花油,人称梨香纸。”
    “不曾听闻。”那声采蘩太仓促,让风吹走了,一点没有留下残音。
    “以前我也不知道,是舅姥爷去海南带回百枚来,送了我一些。这纸不适合写字画画,但韧性极好,油面防水,前些日子我还真派上了它的用场。”采蘩若施媚而笑,可勾人一缕魂魄。然而,她不知道当她不刻意而真心欢畅时,三魂六魄也能信手拈来。
    向琚胸闷,心一击又一击,打得他呼吸渐紧。
    “我义母生前给家中寄回两箱东西,其中一盏灯是送给雅雅的。我拿到手时发现它有些破损,就用梨香纸从里面补过。结果还没交到雅雅手上,给三个夜行客抢走了。”采蘩朝向琚走近,“此香遇热越显。五公子,我以为再也闻不到这种远南的花香,可是我怎么在你那间小室里闻到了呢?你又说没听过这纸。”
    美人一向香气袭人,向琚看着几乎靠到他身上来的采蘩,闻不出半缕诱香,心却激荡,正要伸手将她搂入——
    一把乌沉沉的匕首顶在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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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昨天双更是粉465的,但现在已经超过了500粉,因此再双更。
    第二更还是争取在九点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