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喀,喀——三更了。
    闭目养神的采蘩睁开眼,挑起手边花灯,轻轻打开书房的门,无声无息穿过园子。
    今晚守门值夜的是杏枝,见采蘩还没睡,诧异地站起来,张了张嘴,但还没发出声音,就看她放食指在唇上,并示意自己开门。
    杏枝话不多,但很听话,动作也轻,挪了门栓,又提灯盏要跟着。
    “不用跟着,赶紧回屋去,没听到我叫你,千万别出来。”采蘩回身拦住杏枝,低声嘱咐完,从外面带上了门。
    杏枝靠在门上一会儿,咬着嘴,皱着眉,走一步便回头一次,竖耳朵希望能听到什么,可她只看到灯光映在外廊的墙,越来越远。
    “小姐。”梓峰从墨月堂闪身出来,长剑在手。
    “钥弟那边睡了?”她请来的帮手,所以丝毫不惊讶。
    “是,钥公子和雅小姐寝房外我都加派了人,即便打不过,也会引起大动静。”梓峰办事十分妥当,“小姐尽管放心。”
    “其实,多半会是我疑心太重,毕竟半夜送货上门,总觉得怪不吉利的。如果对方要动手抢,似乎也不必等到我们家门口。”但采蘩心跳得厉害。这种恐慌,从疤眼那里出来后就隐隐而生。
    “小心为上。”梓峰知道飞雪楼和杀手的事。
    “就怕什么事都没有,白白让你少睡了觉。”说是这么说,采蘩却一定要拉他随行,因为她自知碰到任何拿刀剑的江湖客,完全没有半点抵御之力。
    “莫非小姐以为,童老爷重金礼聘是为了让我多睡觉?”梓峰这位面貌肃严的名门剑客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冷幽默。
    采蘩刚要笑,突听不远处的小门让人轻叩两声。
    梓峰飞快跑过去贴在门板后,示意采蘩安心。
    “谁?”采蘩深吸口气。问道。
    “五味钱。”声音不是疤眼,但暗语不错。
    她和疤眼对过时辰和地点,但疤眼并未说过会亲自送来,因此她掏出钥匙开锁,却在打开巴掌宽的门缝时有些犹豫。然而,门被一股大力推开,而且绝称不上友善。
    “梓峰!”采蘩呼道,并想向后退。
    但,梓峰没动。想动也动不了。他脖子上两把刀架成叉,一剪下去就没命了。
    “小姐别出声。否则刀下难留人。”门外,一个手拿银刀抵着她咽喉的男人,一身夜行。蒙面,“我特来相告,小姐等的东西已被我等取走,请不必再费心思。”
    采蘩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说话,但她向来心怕嘴不怕。“多谢告知,那么几位走好,恕我们不远送。”特来相告?没有杀气,生生吓出的冷汗找谁算帐?
    “还少了一样。”那人伸过手来。
    “什么?”采蘩装糊涂,心中凛瑟瑟,果然白日里被人盯上了。
    “你手上的花灯。”手掌很大很有力。有厚茧。
    “好汉,这是我义母送给妹妹的过年玩意,虽然不过一盏做工精巧些的花灯。对妹妹却是极有意义,可否请你高抬贵手,让我留下它。”灯就是灯,她已经仔细看过,本打算明日就给雅雅。可是。说这话除了实情之外,也为了证实心中所想。
    光晃荡。花灯已到那人手中。
    尽管花杆被那般抽离而痛灼了手心,采蘩神情不动,手握拳放到身后,“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人说声走,在梓峰脖子上架刀的两人同时收离,如鬼魅影子翻身上墙,不见了。
    禁锢一除,梓峰即刻追出门去,却只听马蹄落梅,三骑飞奔似离弦之箭。他狠狠跺脚要追。
    “莫追了,他们本就人多,万一前方还有陷阱。”采蘩跨出门槛时,黑暗已经重新笼整。
    “是我没用。”跟着采蘩以来,败仗成了兵家常事,这让梓峰沮丧万分,信心大减。
    “梓大哥不必自责。你跟我说实话,那三人的功夫比你如何?”她自己都惊魂不定,手脚发软,没资格怪别人。
    “实话说,那两人何时到我背后,我都不知道。”至少轻功了得。
    “那就是了。”采蘩走进门去。
    “可——那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们拿走了。”不自责,责谁?梓峰苦笑。
    “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采蘩却道,步履渐渐轻松,“没你我的命重要。而且得谢他们只要东西不伤人,来去匆匆,没怎么耽搁别人睡觉。”她甚少安慰人,但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对方能不能因此好过,不管。
    “我送小姐回园。”他仅能做的。
    “门斜对着门,不用你多走几步。”采蘩想静一静,“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陪钥弟上学。”
    身后无声了。
    夜浓,何处飘花香。没了灯光,还有月色宜人。青石路,银凉。
    采蘩到莲园拱门前,侧望墨月堂外,梓峰身影让月光照得笔直,那是他的内疚和尽责。她挥挥手,让他进去,再要推门。谁知,莲园的门也不由她开。
    杏枝站在那儿,手里一盏明灯,上下瞧采蘩一遍,知道她安然而松了口气。
    采蘩的双眸让琉璃照得金暖。这丫头不听话,在她让人拿刀比划着的时候,将灯点了个满园。一眼的灿,溢到心里。有人等门,真像家一样。
    待采蘩进门里,杏枝默默把灯送上来,转身关门上拴,便走回窗户打开的守夜小屋,拿起桌上的绣活继续等天明。
    采蘩知道别守夜早点歇息这样的话,对杏枝这么本分老实的人说也白说,还不如自己赶紧睡觉会让她心里踏实。于是,走回书房,也不再点灯,借琉璃盏找到卧榻,熄去火,和衣而躺。
    漆黑里,她撑大了眼睛。了无睡意,“风来风去,两手空空,飞雪居然留痕,小鬼虽然留命,是何道理?”
    “因为这阵风不是飞雪吹的。”榻上有她,梁上有他。
    “来了。”她拉拉身上薄帛。命不好,所以卧榻不容翻身,被子不容厚暖,时刻谨记。然而。自今夜起,见这人她再不会慌怕。
    “能不来么?”一声冷哼,孤客是也。
    “码头上到处贴着一张画像。头戴斗笠。身背长剑,面目可憎,还有大胡子。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想这人要是没大胡子,跟我真有点对得上。再瞧一眼。上写寻人告示,惜字如金,十六个字描绘特征。自救不了,还请救命,若不来救,同归于尽。”啧啧有声。冷言冷语,“你找谁帮画帮写,不但画像失真。还说得莫名其妙,我很是好奇,怎么个寻人法。”
    “不管失真,还是莫名其妙,这不是寻到人了么?”她没见过他的长相。也怕引起官府的注意给他惹麻烦,所以就选取其中两样特征。十六字。重述他的话,又加述要挟,自然意图逼他现身。
    “我来就想问一问,你打算怎么同归于尽?”孤客手枕头。
    “没怎么打算。”狗急跳墙,她没办法了,所以信口胡诹。早上请麦子准备寻人告示,找牛安山帮贴,出乎意料当晚就见到人。
    “……唬人的?”一怔,一顿。
    “唬你的。”没想到他上当。
    梁上衣簌簌,他要走?采蘩忙呼,“喂,我确有要事找你。”
    “我不救人命。”他不再躺着,双腿倒挂金钩,抱双臂闭目。
    “我想找飞雪楼的大头目。”她只能看到倒挂下来的背影,不过他长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不叫大头目,而是楼主。”纠正她的非江湖说话,他不以为意,“我说过,飞雪楼接任务的杀手如果死了,任务就中止。他们也不会接相同的任务两次。你死不了。”
    “我在锁喉鬼身上找到一样东西。”她从怀中摸出那卷纸,丝毫不担心地往上一抛。
    纸卷没掉下来,梁上有亮光,一闪就灭,“你说谎,那日我见过这卷纸,上面分明无字。”
    “又不信我。”采蘩不着急,“告诉你,他们蘸淡色酸汁液而写,用火烤后勉强可读。你现在看到的经过我的描摹。”
    孤客沉默半晌,“他们要找死人留下来的东西,杀你,杀你弟弟妹妹,与我何干?”
    “你要找一个雇主,排名老三的锁喉鬼不说,那你就得问最大的那个,楼主。”采蘩想了很久得出来的,“我可以帮你。”
    呵呵沉笑,说话时已收敛,“你帮我?飞雪楼虽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行踪神秘,甚至很多人怀疑它根本不存在。追查三年,我才找到一个锁喉鬼,你却说要帮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很简单,因为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笑吧,笑吧,结果已定。
    挂在梁上的影子不见了,她一转头,人落在她卧榻前,蹲着。她咬牙不发出惊呼。
    “你想用名单引出楼主?”听起来荒谬,但奇异可行。
    “如果名单够重要的话。”他的声音太近,让她直觉想挥开,但又不敢。
    “你为何要见楼主?”他似乎没察觉她的不安,“难道想求他放过你们,以名单换取性命?”
    “差不多吧。”她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天真。”他冷嘲她,“不管你看没看过名单,不交出去是死,交出去也是死。”
    “那你就别管了,我会想办法让它变成交出去就不死。”卷进来了,躲不开了,只有将对方老底翻出来,大家一起到明处来,会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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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憋足一口气,补完了,既然来得及,就干脆发了。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