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迷路的采蘩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大娘,请问要去南陈怎么走?”当她得知这村庄只离福来客栈一日的路程时,不由苦笑。这路可绕大了。同时心中乱跳,想两个官差的死一定已经报官,不知道会不会正在找她。
    善良招待采蘩的妇人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汤,说道,“出了咱村,一直往东二十里,过金铃谷就入南陈的山麓了。”
    采蘩啃了几天干粮,吃到热食就有些狼吞虎咽,“谢谢大娘。”
    妇人看她一脸污黑满身是泥,就问,“姑娘一人走远路?”
    采蘩动作一顿,汤碗慢慢放下来。
    妇人没瞧出她的戒备,自顾自说道,“如果是一个人,那可要小心。我儿子是猎户,常去山麓打猎,昨日回来却跟我说金铃谷出现了强盗,真杀人呢。”
    采蘩暗笑自己多疑,听说有强盗,自然心惊,“大娘,那还有别的路去南陈么?”
    “有是有,要绕百里从具城边境过。路远不说,还要出示关凭。没有关凭,就要花二十两银子。那都够咱们农家过好几年了,哪里缴付得起。这一带山高水险,金铃谷虽然有沼泽地和瘴雾,只要熟悉地形,平安来回不难。谁知如今竟有强盗安窝,穷人的日子越发难过了。”妇人叹口气,又劝采蘩,“姑娘,你年纪轻轻一人独行,还是绕道,要么就等旅队一起过吧。”
    采蘩如今不仅是逃犯,还背负命案,多走百里从具城边境过,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她没什么选择,只能走金铃谷。
    “金铃谷常有旅队来去么?”她又吃起面来。
    “有。山麓那边多草药和人参,一年到头入山的人不断。我儿说,人多强盗就不敢动手。他回来时和采参的几十人搭伙,没遇到凶事。只不过,啥时候就说不准了。可能明天就有商队,也可能要过十天半个月的。姑娘要是不着急赶路,就住上一阵。这冰天雪地的,路也不好走不是?”人穷,偏心里热,真正什么都不缺。
    采蘩是亡命天涯,哪里耗得起十天半个月,谢过妇人却道,“我有急事去南陈,等不得。敢问大娘金铃谷有多大?”
    “长约五里,口窄肚子大,进去以后就跟一个大林子似的,还会迷路。”妇人说完皱眉,“姑娘,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再急也不能往刀口上冲。”
    采蘩却寻思,那么大的地方,她一个人不容易引起注意,未必碰得上强盗,因为无论如何要尽快离开北周。
    妇人看出采蘩的决心,知道劝不住了,只要帮忙出主意,“我儿去镇上卖野味皮毛,等他回来,你再问问仔细。”
    采蘩感激,“谢谢大娘,您真是好心人。”
    妇人笑了笑,“都说如今世道不好,可我想着能帮总要帮,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呢。”
    到了傍晚,妇人的儿子回来,听说采蘩要过金铃谷,也是好一通劝。最后见她不肯改主意,猎人就只好画了张地形图,并告诉她自己在谷中留着记号,一并画仔细了。
    第二日天蒙亮,采蘩悄悄起身,放了五两银子作为谢礼,向东面出发。
    她上公堂时受了棒打夹刑,虽然过了这么日子,却不曾医治,又吃不好穿不暖,心情郁结不开,所以气虚体弱走不快。到谷口时,日头已往西下。然而,她不是个胆小的人,觉得夜路更能避开险恶,径直走入谷中。
    正如大娘说的,金铃谷有繁密的林子,阳光挡在外头,显得阴寒森冷。高山陡崖如同洁白的两片扇面,扇着刺骨的风。南边阴影下有青色烟瘴腾腾,她照猎人大哥教的,确认正吹北风,瘴气暂时不会飘过来,只要小心沼泽就行了。
    趁天色还亮,采蘩在入口处的树干上寻找标记,不久,果然发现一个箭头。找到第一个,再找第二个就容易了,她不慌不忙往另一头行进。大约走出两三里地时,山顶皑皑白雪由金色变成银色,一轮满月在林子上空,不时漏下清冷的光,分出两条小路。
    “北边的路是人们常走的,很平坦,不会遇到沼泽,已经踩出车道来了。可是那里前几日有一队富贵人家的车马遭了劫,不但抢了金银财宝,还把人都杀了,凄惨得很。所以,你得走南边。南边有大片沼泽地,弄不好还有瘴气,不过不熟悉地形的人不敢进那里,强盗多半也不会出没。你记得一定要照我留得记号走就是了。”
    想着猎人大哥的话,采蘩选了南边小路。不过这条路实在难走,不仅找记号麻烦,还竖来横去,回头都看不见来路。要不是她将地图记得烂熟在心,笃定自己没有走错,早就打退堂鼓了。
    正当她在几十条缠藤中寻落脚点,突然听到有人哭。
    “哥哥!哥哥!”
    采蘩起先以为是强盗,心里一着急,动作敏捷了不少,三步两步跳出乱藤。可后来仔细再听,声音离自己很近,而且孩童般的稚嫩。她不想管闲事,只顾往前走。树林渐疏,不用再看记号,也知道前面有个大沼泽,绕过去,剩下的路就好走了。
    “哥哥,我怕!”
    “别怕,我们死在一起,就能找爹娘去了。雅雅,抱紧哥哥的脖子,眼睛闭紧,一会儿就没事了。”
    声音在采蘩耳边无比清晰了起来。她吐口气,还是两个孩子啊。以前她不喜欢小孩,因为自己的美貌对他们完全没用。现在她还是不喜欢小孩,因为自己的麻烦很大,不想再自找更大的麻烦。
    靠在树后,她反身探头望去。有点鬼祟,她知道。
    那是一片烂泥雪地,杂草一根根都数得过来,又细又干。两个脏兮兮的孩子,一大一小,大半身体已经陷入沼泽。小的那个紧紧抱着大的,脸埋在哥哥的胸前,已经不喊了。大的那个一手抓着断开的树枝,仍尽力挥动,仿佛这样奇迹就能出现。
    待看清那男孩子的脸,采蘩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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