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你在不?”院子门口传来少女清脆的喊声,孙氏从灶房门口探出头来,瞧见正一前一后踏进院子里的一双人影,脸上绽放开亲切的笑容:“哟,是琴丫头来了?”
    说罢,又转头朝院子一隅的桂花树那边扬声喊了声:“曦儿,琴丫和二虎过来了。”
    “诶,来了。”锦曦的声音传来,人也随即从桂花树这边绕出来,身后一丈开外跟着沉默的阿财。
    “曦儿,上昼就想过来找你说话,我姑父做三十六,晌午有客吃饭抽不开身。这不,刚一吃完晌午饭,我把锅碗撂给我姑母就赶紧过来了。”琴丫瞧见锦曦,老远就蹦跳着奔了过来,兴高采烈道。
    锦曦瞥眼那边刚跟孙氏打完招呼,正朝这边走来的孙二虎,又看着眼前脸蛋红扑扑的琴丫,抿嘴笑了。
    “琴丫,恭喜你。”她悄悄在琴丫耳朵旁笑了一句,琴丫脸蛋更红了两分,嗔了锦曦一眼。
    “曦儿,我刚跟你母亲说了,先前我们过来的时候,琴丫姑母让我们转告你们,夜里都别烧饭,去她家吃饭。”孙二虎过来跟阿财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而跟锦曦道。
    “嗯,我姑母这会子要忙着洗碗,没工夫过来,让我们先支吾一声,回头她闲了,再自己过来请你嘎婆和你母亲她们过去。”琴丫点头认真道。
    锦曦笑着说了声好,就被琴丫拉着往院子外面走去。孙氏还站在灶房门口,微笑着看着。
    “我和曦儿出去外面耍,说会话就家来!”路过灶房前,琴丫对孙氏笑嘻嘻道,孙氏诶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好。
    阿财想要跟上来,被孙二虎搭住肩膀。
    “阿财兄弟,不打紧,这里前屋后院的都是知根知底的村人,让她们姐妹好好说会话,咱也说会话!”
    阿财略迟疑了下,还是迈步上前。
    “曦儿,我憋了好多悄悄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让阿财稍稍放宽心呀?”琴丫朝阿财故意叉腰鼓起腮帮子,但是很可惜,阿财不仅是一个没啥笑点的,还是一个在除了文鼎和锦曦之外,面对所有人都保持面瘫的。
    琴丫故意磨了磨后牙槽,狠狠瞪了一眼没拦住人的孙二虎,孙二虎无辜的摊了摊手,阿财的性格他们都清楚,除非锦曦发话,不然,谁的话都管用。即便琴丫说秘密话,他也会站在一旁。
    锦曦笑着朝阿财走了过去,道:“如二虎舅舅所言,这里是很安全的,你就在家歇着,不用跟了。”
    “山中有豺狼虎豹,小姐必须让我知晓你大概去往何处。”阿财沉声道。
    “放心,我不去山里,最远就是村后的茶园里。”锦曦道。
    阿财点点头,看了锦曦一眼,这才转身大步走开。
    这边,琴丫折身回来看着阿财大步离去的背影,拍了怕锦曦的肩,道:“这个闷木头,对你可真是死心塌地。你也是,对他饶有耐心啊,他翻倔也从来不见你打骂。”
    锦曦扭头,“他翻倔还是其他,都是为我好,担心我的安危,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嗯,这倒也是,阿财人不错,要不是我相中了二虎哥在先,这小子也是可以考虑的……”
    锦曦捏了一把琴丫的牛鼻子,道:“得了吧你,也不晓得当初是哪个追在二虎哥屁股后面颠颠的!还有,不准拿阿财打趣!”
    “好好好,我下回不敢了,赶紧跟我走吧,我这憋着好多话要跟你说道说道呢!”琴丫说着,不由分说拽起锦曦就往院子外面急吼吼的走。
    “去哪呀这是?”锦曦问,脚下随着她往外走。
    “自然是村后的茶园啊,咱两以前在孙家沟那会子,不都爱上那去说话么!”琴丫道。
    从前琴丫在家做猪倌时,每每得了空闲,或是挨了她姑母的责骂和姑父的打罚后,便会过来锦曦这边的茶园找她,帮着一块打理茶园,说着心里的委屈事。
    而锦曦,也会把自己的某些心绪,不便说给孙氏他们的,在这里跟琴丫倾诉一番,聊以慰藉。
    所以,孙家沟后面的茶园,对于锦曦和琴丫两人而言,是有着与众不同意义的存在。
    一路上琴丫就已经忍不住唧唧哇哇的说开了,村子不大,二三十户人家,一路过去遇到不少出来串门的村民,大家都跟锦曦认得,彼此热情的寒暄打招呼。
    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到了茶园,经历了几场冬雪封藏后的茶园,一派青葱。有孙老爹他们的悉心打理,茶树的长势基本很均匀。
    树枝的一两片嫩叶芽尖,在午后的日光下,似乎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边。嫩的几乎能瞧见芽儿尖上,那一层乳白色的茸毛。
    琴丫拉着锦曦从一排排的茶叶树沟中穿过,来到茶园东头的一块大石头旁停下。又从袖子地下取出一只红鸡蛋来,递给锦曦。
    “我姑父做三十六的红鸡蛋,我在灶房给偷偷给你留了一只。我听村里的大娘婶子们说,这样的吉祥蛋,吃了能招财进宝。来,还有些热度,你趁热吃了吧!”琴丫笑嘻嘻道,抹了把头上奔跑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在身后的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
    琴丫姑母家孩子多,她姑父以前一直是个好吃懒做的,家里的担子都是落在琴丫姑母的肩上。孩子也多,个赶个的都到了十岁出头。
    先前在灶房里,锦曦还从孙玉霞那听来,说是这趟给琴丫姑父做三十六,钱都是从别人家借的,鸡蛋也是从别人家挪的。
    “既然是吉祥蛋,那你吃过了没?”锦曦问。
    琴丫摇摇头,道:“我姑母跟村人挪借了三十只蛋,一锅全煮了,端上桌是二十只,灶房剩下十只,分给了两个帮忙的大娘和婶子,剩下六只被我那三个表弟一哄而上的抢了。这只蛋,我是从大表弟手里给夺过来的!”
    琴丫的大表弟,跟梁礼柏简直就是如出一辙的脾性。
    “你夺了他的鸡蛋,回头他跟你姑父那告状,又有你受的了!快拿去还给他,别为了一只鸡蛋闹不快!”锦曦道,将手里的红鸡蛋递给琴丫,琴丫摆手不接,从大石头上跳了起来。
    “他们就算是躺在鸡窝里吃也没个够的!这吉祥蛋吃了是能招财进宝的,大娘婶子们都这样说来着,才叫吉祥蛋!”
    锦曦无语笑了,想起曾经,琴丫时常吃不饱饭,饿着肚子来茶园找锦曦,锦曦时常将带出来做干粮的鸡蛋饼,掰给琴丫,两个人也是在这块大石头上坐着分食。
    “成,那咱两还像以前那样,一起分食才好。”锦曦道。
    “哎呀,不要不要,这是能招财进宝的吉祥蛋,你必须吃整个的,你跟我不同,你是要做大买卖的,招财进宝最打紧。只有你得了吉祥气,我们这些跟随着你的,才都能跟着沾惹吉祥气!你赶紧的吃吧,少磨叽!”琴丫坚决道,毫不容锦曦推辞。
    锦曦无奈的笑了,看琴丫这样子,再推辞下去恐怕小牛鼻子当真要生大气了。于是,麻利的剥开外面已经冷却了的红色鸡蛋壳,三两口将鸡蛋吃下了肚。
    “好吃不?”琴丫与跨的坐在大石头上上,双手撑着两侧,双脚交缠在一块,悬在石头下面轻轻的晃动着,笑眯眯的问道。
    锦曦笑着点头,鸡蛋虽然染了红色,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水煮鸡蛋,没啥味道,因为冷了还有些淡淡的腥味。但是,锦曦知道自己吃的,不仅仅是一只吉祥蛋,而是琴丫的一片情意和祝愿。
    冬日午后的茶园,安静静谧,明烈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山风微微拂过,少女的喁喁私语,总是离不开那个心仪的男子。
    这个温暖惬意的冬日午后,锦曦扮演了一个耐心且专注的倾听者。在琴丫幸福愉悦的倾诉中,在琴丫和孙二虎一点一滴的情感互进和升华中,为他们真挚的微笑且祝愿。
    微笑送给挚友,酸涩留给自己。
    直到孙二虎的喊声,从茶园下面传来,两人的密语才戛然而止。
    “二虎舅舅对你不赖,瞧瞧,这出来没一会儿,他就赶过来寻你了。”锦曦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笑着打趣琴丫。
    琴丫羞红了脸,道:“人家啥话都跟你那说了,如今倒沦为你调笑的谈资了,不地道!”
    “话是调笑,意却是真的。出来有一会子了,咱回村去吧!”锦曦挽住琴丫的手臂,道。
    琴丫点点头,跳到大石头上朝茶园下面挥手大喊:“诶,我们在这呐!”
    很快,孙二虎就大步赶了过来,后面跟着阿财。
    “我是不打算过来,可耐不住阿财兄弟,他不放心要过来茶园,我只得领路来了!”孙二虎一见面就道。
    锦曦愣了下,琴丫目光落到阿财身上,又转回在锦曦身上打了个转儿,突然,眼里就涌上笑意。
    “笑啥呀,赶紧回村吧!”锦曦道。
    说完,已经微笑着走过去,不知对阿财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转身一前一后的朝着茶园下面去了。
    琴丫紧随其后,目光一直落在前面那两人的背影上,脸上的神情在反反复复的进行这复杂的交替变幻!
    孙二虎跟在琴丫身后,正埋头赶路,冷不丁前面的琴丫突然刹住了步伐,孙二虎差点撞上她。
    “咋停下了呢?”他问。
    “嘘。”琴丫朝孙二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前面走在下山的路上,还一边低头私语的锦曦和阿财两人。
    “二虎哥,你瞧出啥没?”琴丫压低声问。
    “啥呀?”孙二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财瞧曦儿的眼神,咋越瞧越不对劲儿呢?他莫不是喜欢咱曦儿吧?”琴丫惊愕的问道。
    孙二虎也被愕到了,抬眼瞧着前面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偶尔可见锦曦扭头跟身后一步处的阿财言笑晏晏,而阿财,素来冷硬面瘫的脸,也是换了一副柔和的神情,虽没怎么见他说话,但是不管锦曦说什么,他都是柔和的点头……
    “那家伙是个面瘫,还个块闷木头,从前在铺子里那会子,十天半月跟咱,都是没有三句话!瞧瞧,这跟曦儿处一块,跟换了个人似的,有鬼,铁定有鬼!”琴丫用力吸了下鼻子,再次肯定道。
    这一路回孙老太家,路过村子里,但凡遇到的村民,少不得又是一番热情的寒暄。
    因为发迹是始于孙家沟,这里又是孙氏的娘家,所以,锦曦家自始至终对孙家沟这些村民的照顾,是远甚于对金鸡山村那些村民的。
    孙家沟的这些村民们,因为这两年来依赖于锦曦的铺子,出售多余的农副产品,编制麻线手套,采摘茶叶,以及其他一些落到实处的好处,让这些村民们,对锦曦一家更加的感激而越发想要亲近。
    “曦丫头,回头得空去大妈家耍啊……”
    “婶子家也有跟你同岁的女孩儿,过去耍,也教教婶子家那些妹妹们,要能有你这一半懂事就好了……”
    “……”
    从村子后面一直走到孙老太家的院子门前,锦曦一路遇到的人,无不都是热情相邀,锦曦始终如一保持着晚辈该有的谦虚笑意。
    孙老太家的院子里,从外面耍回来的老三老四,身上的小口袋里,全都被塞满了花生瓜子。这些零嘴吃食如今在老三老四的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了,但是在这些山坳里面,守着贫瘠土地过活的村民家中,已经是很稀罕的零嘴了。
    孙氏正蹲在那,将两孩子口袋里面的东西,一粒粒的掏出来放在桌上的盘子里面。孙老太在一旁如数家珍的报着出去串门的情形,谁家给了什么云云……
    “她们跟我这打听你啥时候得空,想过来坐坐说会话。有的还说要请你们过去吃顿便饭呢……”
    孙氏含笑听着,一一点头,道:“她们实在是太客气了,娘家门前的人,该帮一定会帮。不帮那也是咱没那能力,也不能怪。如今回来拜年,一个个这样的盛情,我还真有点不自在呢。”
    锦曦走过来,将孙老太的话听进耳中,不禁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古人诚不欺我也!
    “琴丫你坐呀!”锦曦招呼了琴丫一句,四目扫过,没瞅见梁愈忠和孙玉宝,便问了孙氏。
    “我爹和舅舅咋还没家来?该不会是贪杯喝醉了吧?”锦曦开玩笑道,梁愈忠不是嗜酒贪杯的人,至于孙玉宝,那就更是君子之姿,醉了也不会失了酒德。
    “吃过晌午饭都没赶上回来,就被你大根舅舅家招呼去喝茶,说茶园的事情呢,怕是要一会儿才能家来呢……”孙氏道。
    孙大根是孙氏隔着两代的堂哥,关系比孙大虎他们远了许多。也是家境贫寒,一穷到底,且没有门道的山里人家。
    孩子也多,经常揭不开锅盖。自打孙玉霞孙玉宝他们离开孙家沟去了县城开铺子,这村后的茶园由孙老爹打理后,孙大根就主动找到了孙老爹,请求给他在茶园里安插一份差事。
    梁愈忠和锦曦还有孙大虎他们合计了一番,茶园这边确实需要人手,便应允了,
    日头渐渐沉到西面山头的时候,琴丫的姑母春花,笑容满面的来了孙老太家,她是专门来请孙老太和孙氏一家过去吃夜饭。
    因为盛情太难却,孙老太和孙氏推脱不得,只得答应了下来。
    当天的夜饭,梁愈忠和孙玉宝被孙大根家留住了,孙氏他们则全部去了琴丫的姑母春花婶子家。
    琴丫的姑母春花婶子家,在村子的中间位置,前面照例用泥土堆砌着半人高的院墙。因为家里的猪圈里养着快要生猪崽子的猪娘,外面的院墙上面,还插着长着尖刺的荆棘。
    春花婶子家的屋子,是三间低矮的土坯屋,屋顶一半盖着瓦,一半盖着厚厚的毡草。门楣低矮,锦曦目测了下,凭着她这样的身高,站在门前踮脚抬手,也能轻松触摸到门楣。
    如同梁愈忠和阿财他们那样的身高,要想进入这屋里,多半得弯腰才成。
    “老太太进门小心点,家里这地有些返潮,当心脚滑。”走到门前,春花婶子扶住孙老太,带着歉意的提醒孙老太,及后面跟着的孙氏和孙玉霞她们。
    孙氏和孙玉霞她们怀里各抱着老三和老四,闻言笑着点头。一行人跟在春花身后进了屋。
    锦曦对春花家屋子的布局不陌生,以前跟琴丫进来过几回,不过那都是三年前。
    中间是堂屋,两边各有左右厢房,左厢房隔断了一下,前面一小半是琴丫的屋子,后面那一小半是春花两口子住。右厢房里面住着春花的三个儿子,
    今番再来,屋子的布局是半点没变,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还有寥寥几间摆设的堂屋里,如今已是家徒四壁。就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老式的四角桌子,黑漆漆的,上面点着两盏豆油灯,屋子里光线暗淡朦胧,充斥着浓郁的酒味。
    大家的眼睛适应了这屋里的光线,才发觉挨着墙壁站着三个个头参差不齐的半大小子,春花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藤条,龇牙咧嘴的站在那里,正跟那恶狠狠教训三个儿子。
    老三这两日有点小着凉,鼻子有点不通气,被这酒味一冲,当下照着孙玉霞的脸就狠狠打出两个喷嚏。
    孙玉霞抹了把脸,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几个孩子见到春花回来,如遇救星般哇哇哭叫着跑到了春花的身后躲着。
    眼前的这三个半大小子,就是他们的三个儿子。将近三年不见,从前的一窝萝卜头都长了个儿了。
    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应该五六岁的光景,大冷的正月,冬天还没过去春天还没来,那孩子就已经是赤脚光着腚儿在地上乱跑。
    孙氏怀里抱着穿戴整齐厚实的老四,再瞧见那孩子光着的腚儿,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男人拿着藤条转身过来,瞧见春花领着孙老太孙氏孙玉霞她们涌进屋里,男人明显惊讶了下,还没张口,就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你要死了你?灌多了猫尿又在家里拿孩子撒气?”春花用手护住身边的三个儿子,朝她男儿竖起眉头喊叫。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豆油灯的灯火跳动着,将众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不休。还有那个拿着藤条张牙舞爪的投影,锦曦顿时有了一种如入妖魔洞穴的错觉。
    “这般兔崽子不抽不成,偷鸡蛋吃,这还了得!”男人也理直气壮的回喝,不管家里还站着其他的人。
    “又不是去外面偷别人家的,晌午饭搁起来的鸡蛋,孩子们吃了又能咋地?你瞧瞧你这下手忒狠的,老小的屁股蛋子都被你抽红了,狠心的!”春花说着,俯下身去揉着老小的屁股。
    这一揉,发现孩子冰凉的光屁股蛋子上,起了几条又粗又红的藤条梗子,春花心疼死了,一跺脚就骂开了。
    “你要是个有能耐的爷们,就该把孩子养的壮壮实实的,饭都吃不饱,就晓得打孩子撒气,你算什么狗屁爹,算啥爷们!”
    男人被这一骂,也是气恼起来,指着春花的鼻子喝叫:“臭娘们,你骂谁不是爷们?老子要不是纯爷们,哪里有你这一窝窝的兔崽子下?”
    琴丫和锦曦的手是挽在一起进屋的,听到她姑父骂出这样的脏话来,琴丫的手气得直抖。锦曦暗暗垂眼,这夜饭还吃得成么?
    “有啥话好好说,你喝了酒,少说几句,你媳妇生养孩子不容易,今个还忙里忙外的给你做三十六!”孙老太呵斥那男人道。
    “诶,春花嫂子说你们要请我们过来吃夜饭,咋地,不欢迎哪?摆出这幅打骂孩子的样子来,做给谁看?”孙玉霞上前一步,扬声道,孙大虎跟在孙玉霞身后,用黑沉的脸色来宣告对孙玉霞言语的支持。
    春花男人悻悻的看着这些人,跺了跺脚,不啃声。
    “他做爹的,也是一时气上了头,哪里有不心疼孩子的!”孙老太见状出来打圆场道。
    孙氏几个也赶紧劝慰春花,春花抹了把泪,想到好不容易把孙氏她们请来家中做客,两口子纵然有啥不快,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吵闹,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他爹,你跟这还杵着做啥哪?家里来客了,还不赶紧收拾了倒茶去?”春花跟他男人没好气催促道。
    那男人愣了下,也终于回过神来,‘诶。’了一声,对那三个小子喝了两句警告的话,又对孙老太这边赔笑了几声,转身倒茶去了。这边,春花指着黑漆漆的桌子边上摆着的几条高凳子,招呼着孙老太她们坐。
    “春花,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今日这样,我看不如就算了吧……”孙氏犹豫着道,这样的情形下,哪个还有心思坐下来等着饭吃?
    “别别别,玉真妹子,你别介意,我跟我家那死鬼不是冲着你们的……”春花赶紧拉住孙氏急急解释。
    “我家那口子喝多了酒就那样,我们俩是当真合计好了要请你们过来吃顿便饭的,琴丫头这几年一直多亏你们的照料,你们还都没捧过我家的碗,我们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啊……”
    “这没啥,琴丫是个好孩子,和曦儿要好,是她自个聪明……”孙氏谦虚道,但是不管孙氏怎么说,春花死活不准孙氏她们走,就差要给人下跪了。孙老太见状,只得松了口,劝孙氏留下坐坐,随便吃几口意思下就是了,也算是全了春花的一片心。
    三个小子被他们爹修理怕了,瞧见他们爹端了茶出来,想要趁乱一哄溜,琴丫像是那几人肚子里的蛔虫似得,抢先一步跑到门边,伸手将门口拦住。
    “客人来家吃饭,你们认人了么?还不快去叫人!”琴丫用力吸了下牛鼻子,眉头竖起,朝那几个她一手带大的表弟呵斥。
    三个孩子显然是惧怕琴丫的,灰溜溜的转了过来,春花过来将他们三人拽着推到了孙氏她们面前,教着他们喊人。
    孙老太和孙玉霞对这三个孩子很熟悉,孙氏打量了这三个孩子几眼,不忍心,在身上到处找了下,抓了一把铜钱塞给他们买糖吃。
    春花在一旁愧疚的不知说什么好,三个孩子却是比过年还要雀跃,也不惧怕他们爹在一旁警告的眼神,三个人当下就将那铜钱给分了揣在衣裳兜里贴身藏着。
    锦柔瞧见他们三人滑稽的动作,最小的那个因为力量不及两个哥哥,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爬起来的时候,光光的屁股蛋子上粘着地上的泥,脏兮兮黑乎乎的。
    锦柔忍不住捂嘴轻笑了两声,梳着包包头的她,一张满月形的脸蛋,眼睛圆圆大大的,捂嘴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俩道新月。
    春花家的大小子躲在他娘身后,悄悄打量着那个坐在高凳上捂嘴笑的小姑娘,大小子脏兮兮的脸上,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双细细的眼睛里,闪动着惊羡。
    春花拽着她男人去了灶房准备夜饭,这边堂屋里桌子边上,琴丫给孙老太续了一回茶水,安静的跟锦曦坐在一条高凳上,听孙老太她们低声说话。孙大虎孙二虎和阿财在屋子门后的院子里站着说话,这低矮的屋子,因为他们三人出去了,而显得稍微宽敞一些。
    “春花是个懂好歹知冷暖的,胳膊长袖子短,这几年可没少给大虎二虎他们爹浆洗衣裳床单帐子。我每每回村,她都要过来照看,帮着洒收拾屋子,这趟家来年前的洒扫,就是她帮着玉霞一块弄的,屋里死角,都弄得很细致卖力!”
    孙老太在那感叹着道,听得出来,她对春花这个妇人的看法好。
    “今个她男人家的两个嫁出去的妹子,张罗着要回来给他做三十六,春花可没少费心。听说晌午饭摆了两桌,在院子里,两个妹子家的孩子们就占了满满一桌子,还有一桌,就是请村里那些对她家有过帮助的人。”孙老太接着道。
    “姑母说家里日子紧吧,就不给姑父做三十六,可姑父的那两个妹子,死活要来做,还拿这事埋怨我姑母,说她不贤惠!姑母没法子,只得东边借西边挪,卖肉卖鱼杀鸡借鸡蛋,给弄了两桌饭。”琴丫在一旁颇为愤慨道。
    “那样上赶着要来给兄长做三十六,想必那两个妹子准备了厚礼?”锦曦侧首问。
    琴丫冷笑了下,道:“每人捉了一只鸡,一包糖,一袋子面条。拖家带口全来了,饭后她们瞧见那灶房菜碗橱柜里,还扣着没动的菜,还想一并给带些走,被我姑姑拿猪食瓢给撵了。”
    桌子上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孙玉霞道:“琴丫头的脾性,八成是随了她姑母。撵得好,摊上那样乘火打劫的亲戚,就该如此!”
    “哎,春花扣着的那些菜,必定是为着夜里请咱留下的。难为她了。”孙氏感叹道。
    锦柔一直乖巧的依傍着孙氏坐着,听大人们说话谈笑,突然,她感觉到一直都有一道目光,从屋子里的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射过来,总是落在她的身上。
    锦柔诧异的将目光在昏昏暗暗的堂屋里掠过,然后,在堂屋一角的暗影里,看到了那三个或站或蹲或坐着的半大小子们。
    其中个头最高的那个小子,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目光一直在看她,锦柔眨了眨眼,朝那个脏兮兮的小子投去友善的一笑。
    那小子楞住了,直勾勾看着锦柔,突然垂下头,又不敢再看了。
    很快,灶房那边便准备妥当了夜饭,春花婶子系着围裙送了干净的筷子和碗进屋。院子外面,传来春花男人招呼孙大虎孙二虎还有阿财他们进屋入座的声音。
    大家伙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饭菜一股脑儿的摆上,就着昏暗跳动的豆油灯火,入眼几乎每个碗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菜!
    不过,只要筷子一进去就能立马尝试出来,都是晌午饭抠下的菜,每一碗里面的份量都不多,好在也凑齐了八样。有肉有鱼有鸡有蛋。
    然而,就在众人开动筷子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单薄的院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