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财面色一沉,道:“阿福,你赶紧追上去,我必须要留下,以防这不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以你们三人之力,只要对方不是派出五倍于你们的人手,即便不能扣下灵宝,你们全身而退也是行的。”
    ……
    阿福走了,直到天明,都不见回来。这一夜,锦曦不曾合眼,阿财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内院。
    等到天完全大亮了,村里的鸡,还有锦曦家侧院里的公鸡们,此起彼伏的打鸣,简氏和孙氏她们都起床开始作弄早饭,阿福还是没有回来。
    很快,蔡庆阳便从外院匆匆进来禀告,说是西厢房沧云主仆的屋子里,人去屋空。这一消息,无疑像一块从天而落的大石块,猛地一下子砸下来,可把梁愈忠和孙氏他们给砸迷糊了。
    夜里院子里都是蔡家父子轮流守夜,父子二人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都找不出丝毫可疑之处,院子大门落的锁也是完好无损。
    “咱家尚未养狗,也没有狗洞钻啊,这俩大活人咋的一夜功夫就不见了呢?稀奇,实在是稀奇!”梁愈忠将两边的院子,前前后后全都翻了个遍儿,甚至还去茅厕里检查瞎了眼的沧云是不是给掉进粪坑里了,都未果。
    锦曦暗暗郁闷,幸好昨夜她做了防备,沧云和灵宝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试问,一个瞎子在吃了巴豆粉后,还能任何人都不惊动的离开,这还是一般人吗?那眼能是真瞎吗?
    锦曦心里还记挂着阿福阿旺他们。也没功夫跟梁愈忠和孙氏他们编借口,更不可能跟他们坦白真相,那还不得把他们给活活吓死啊?只得也装茫然。
    桃枝昨夜应该是睡得很好,今早精神很充沛。但是见到家里突然两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也跟着一起担心起来。
    “爹,娘,表姨,你们别一个个耷拉着脸了,放心吧,天没有塌下来!”锦曦安抚众人道:“昨夜咱谁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吧?这就说明沧云主仆铁定是自个爬墙溜走的。至于为啥不跟咱打招呼。那必定是有他们自己不能说的苦衷!咱改干嘛干嘛。别再跟这继续纠缠了,啊!”
    “大小姐说的对,屋子里一切如常,并无打斗迹象。而且。我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啥都没带走。唯独夫人给沧云小哥纳的那双新鞋子,不见了。”董妈道。
    “怎么着,我就说嘛。人必定是自个偷偷走的。咱别再纠结了,赶紧吃早饭吧,等会我和表姨还得去县城办要紧事呢!”锦曦颇有点不耐烦的催促。
    梁愈忠和孙氏对视了一眼,两人想着,也只能如此了。孙氏随即想起今日是锦曦和桃枝去县城的大日子,那陈医正只在望海县城逗留三日,今日已经是第二日了,不能耽搁!于是,孙氏忙地招呼着简氏去了灶房忙活开来。
    “那就暂且这样吧,咱也不再找了,希望菩萨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兴许沧小哥啥时候想回来,就回了呢!”梁愈忠道。
    锦曦皱了下眉,希望沧云和路过的漫天神佛,千万别把梁愈忠这句话给当真!
    “曦儿,你的眼睛咋有些浮肿呢?脸色也不是太好,怎么了,昨夜没有睡好么?”桃枝走过来,打量着锦曦的眉眼,担忧的问。
    锦曦笑了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道:“兴许是昨夜百~万\小!说耽搁了,不碍事,我这就回屋用热帕子捂捂去。”
    “我来帮你弄!”桃枝道,抬脚要跟进来,被锦曦拦住。
    早饭很快就吃完了,期间,一直没有阿福传回来的消息,锦曦的心越发有些焦灼,但面上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因为,此刻,孙氏正站在院子门口,拉着桃枝的手,细细叮嘱。锦曦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睛直直盯着前面官道的方向。
    梁愈忠和阿财,正在将这趟去县城的行礼,一趟趟往停靠在院子外面的牛车上搬。
    好家伙,孙氏不仅给孙玉霞孙玉宝他们准备了各种米面杂粮茶叶菜籽油茶油,孙玉霞喜欢的辣椒酱黄豆酱花生酱。还给郭家母子准备了三大包的东西。一包是捎给郭母的衣裳和布料子,其他两包全都是吃的。油炸的丸子,腌制的鱼干肉干和蔬菜干,还给抓了一只绑了双脚的小母鸡。因为周氏上回参加谭氏的丧礼,在锦曦家吃过一回早饭,夸赞了孙氏腌制的长豆和豇豆角好吃,孙氏这回也给周氏捎带了,不止周氏夸赞的那两种,还有雪里蕻和酸辣萝卜条。
    锦曦惊愕,自己的娘这出手还真是大方爽气啊,换做送给别人这样东西,锦曦可不干!她不是做慈善的,也不是白莲花三圣母,她是个商人。当然,因为这趟是送给这些人,锦曦啥都不说了。
    从金鸡山村,一路到长桥镇,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回来传话的阿福。
    梁愈忠和蔡庆阳将锦曦他们送到镇北通官道的那片车马棚铺前,阿财下了牛车,在其中一间棚铺那里租赁了一辆马车和一名马车夫,然后,告别了梁愈忠,改乘了马车上了官道朝着望海县城的方向进发。
    阿财和车夫坐在外面,车厢里,桃枝对这趟去县城,虽然依旧忐忑,但终归还是激动偏多。锦曦心里压着事情,一路上话语不是太多。
    终于,大家赶在晌午饭后,到了县城,径直去了县城小北门的千里香铺子。
    桃枝的意思是等到明儿上昼再去拜访陈医正,今日已经过了晌午饭点,过去的话会有些不符合礼仪。孙玉霞也是这样想,但是锦曦却不这么认为。
    “咱们这趟巴巴的赶过来,不是走亲戚。而是求诊。越早越好!”锦曦道。
    桃枝点点头,锦曦说的对,她一切听从锦曦的。于是,孙玉霞便赶紧将晌午那些卖剩下的饭菜随便热了下,招呼锦曦他们吃了。
    桃枝没敢吃,只喝了几口水,唯恐腹中有了食物回头妨碍诊断。
    锦曦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不是做胃镜,哪来那么多顾及的?不过,桃枝要坚持。锦曦也不强求。自己填饱了肚子然后洗了把脸,带着桃枝和阿财径直坐上马车出了铺子。照着王老大夫提供的那个地址,找寻了去。
    到了王老大夫说的那条街,锦曦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多打听。就轻易找到了陈医正所居住的院子。
    因为。相比较这一条街上的其他住户。陈医正所在院子门前面,各种马车,轿子。挨着院墙这端到那端,排了好长一条龙。而从车马上下来的男人女人们,更是不少。
    那些男人女人们,一个个的穿着,随便挑拣一个出来比较,都不比杨记布庄的杨掌柜穿的差。县城的有钱人还真是不少呢,锦曦想。再看看自己和桃枝,今日依旧穿着平日居家的衣裳,七八成新,在村子里可是羡煞了其他那些补丁叠补丁的村妇们。但是跟这些人比起来,显然就寒碜多了。
    但是,锦曦一点都不觉着丢人,衣裳不奢华怎么了,她们收拾的干净利落,工整大气。
    那些人都聚在紧紧院子门口处,有些人仗着带来的家丁人数众多,竟然牢牢把住那院子大门,不让其他人靠近有礼地形。
    边上其他人也是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嚷声,指责声,相互间的打探声,议论声,以及还有些人在那一个劲儿的埋怨人多天热,顿时,四下一片嘈杂。
    炎炎烈日从头顶照射下来,汗水味,浓郁的脂粉味,还有人身上的狐臭味,以及马儿粪便的气味,全部混杂在一块。被阵阵微风一搅合,这头顶的空气都变得有些浑浊。
    锦曦扫了眼那一长排的马车厢和轿子里,因为天热的缘故,里面的人显然是焦躁了,不时撩起帘子一角透透风。九成是这些人带过来求医的女眷,怕是年纪比较轻,脸皮子薄,不想被人认出来,就干脆躲在车轿里。
    “表姨,你瞧见了这些人吧?幸好咱下昼也赶过来了,真要等到明儿上昼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幸好依你下昼赶过来了,可这前面早就等着这么多人,即便挨个的来,恐怕也要五日后才能轮到咱。陈医正后日就要动身离开了,咱这黄花菜怕是也要凉了。”桃枝看着前面攒动的人头,踌躇道。
    对此,锦曦也是焦灼,不过,做人,还是要存着一线希望才对。至少,她们已经站在陈医正所处的院子门口。
    假若这会当真轮不到她们,她就干脆狠一狠心,带着桃枝追着陈医正去云州。反正,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想法子让桃枝表姨的顽疾得到有效的治疗!
    随着人越来越多,锦曦和桃枝都被推得退到了街道对面的墙壁边下。锦曦受不得这种人多浑浊的气味,掏出帕子捂着口鼻,桃枝也是一脸苦相,但还扶着锦曦强撑着。
    就在这院子门口快要吵翻天的当口,那扇被所有人目光关注的院门,突然松动了下,一声细微的声响,却如同天降的福音,穿过这所有杂乱的声响,直达每个人的心灵。
    所有的杂乱声都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如利箭般,齐刷刷的射向那扇院门。
    锦曦和桃枝的目光也朝着那院门望去,因为院子门口有几级台阶,地势高,所以锦曦和桃枝的目光才能越过前面那些人的脑袋,瞧见院门果真从里面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十四五岁做药童打扮的少年钻出门外,锦曦扫到那药童出门后瞧见这院子门口的情景,愣了下,脸上却不见什么震惊和意外。显然,这样的场面,这一路这药童也经历了不少,由此,更加肯定了锦曦心中的决定,一定要想法子让桃枝瞧上病。
    身后的院门随即又被带上,人群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的涌向那个药童,其间发生的小型踩踏事件可以忽略不计,药童随即便被人海给淹没了。
    锦曦和桃枝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大阵势。都惊呆了,两个人抓着手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因为即便是上前,依两个人的身形根本没法挤进前面的人圈里面,而占据优势的阿财,跟她们隔着好长一段路,在那边看守马车呢。
    好在,锦曦的听力好,即便隔得有些远,但四下嘈杂的问询声音中。锦曦也依旧捕捉到几句有用的信息。
    那就是。那个为众人围住的小厮,是陈医正的人。这些得到风声,从望海县城和下面镇上,以及临县急匆匆赶来拜访的同僚。又或是求诊的顾客。正被那小厮告知陈医正的话。
    意思很简单。陈医正这趟路过望海,时间仓促,唯免招待不周。对一切同僚便一概不予接见。至于上门求诊的那些人,则以金盆洗手,安享晚年为由,也很干脆利落的一概拒绝了。
    药童把陈医正的话带到,便闪进了院子里,院门吱嘎一声再次关上,纹丝密缝。
    头顶的烈日白花花的,照在身上裸露的皮肤处,就像着了一层火。路边的大树上,蝉在嘶哑的拼了命的叫,那热愈发的紧了。
    有些人当即就打了退堂鼓,坐上车马扬长而去。有些人则还不死心,留了下来,路边的两棵大树成了他们的目标,纷纷站到大树下面的树荫里,摇着袖子干巴巴的等。
    锦曦和桃枝本来就站在树荫下面,晌午的日头从头顶垂下来,树荫也浓缩成箩筛那么大一小片地。陡然间还被一群人给跑过来侵占了,锦曦赶紧拽着桃枝退到一旁。
    “咱不跟他们抢,咱还有后招呢!”锦曦冲桃枝神秘一笑,转身小跑着回了一趟停靠马车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一壶水,还有一件是一把大伞,临出门前,孙玉霞塞在她们马车上的。桃枝也是惊喜了下,撑开来罩在两人的头顶,正好遮挡住头顶的烈日。
    有的人没有抢到树荫,又也没有带伞,马车厢里又实在闷热逼仄,便跑到了街道对面的一家茶楼里去喝茶听戏,让家里的下人们在这继续等着陈医正的松动。一会儿功夫,先前还人声鼎沸,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面,突然就松敞了许多。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个药童又出来露了面,人群又从树底下,茶馆里,奔过来,热情的围住那药童,希望这只不过是陈医正的一场试探,抑或是考验。
    可是,当那药童说出陈医正已经睡下了,并开始不客气的挥赶外面这些喧闹的人群,末了再次闪进院门后面,院门砰的一声从里面关紧。
    外面烈日下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那边车厢里不时传出丫鬟们惊呼的声音,原来是那些弱小姐和弱姨娘们,终于受不住这酷热,晕厥了过去。如此,有些人气得当场就破口大骂,骂陈医正狐假虎威装清高,又不是什么正经京官,不过是服侍人的技人,有啥了不起?给脸不要脸的老家伙,爷们不伺候了。
    有些人还留在那里迷茫的很,但是大部分人都已经拂袖而去。锦曦和桃枝看了眼这场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锦曦点点头,桃枝咬咬牙,两个人收了伞,携手上前来,并排跪在院门下面的台阶上面。
    周围那些正准备离开,还有迷茫中不知何去何从的人见状,议论声四起。
    有一辆经过的马车里,传出鄙夷的嘲笑声。
    “瞧瞧那两人的装扮,一看就是从下面寒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啧啧,还打起了悲情牌,真是可笑!”
    “可不就是嘛,咱们投其所好,又是金银又是野人参的送,那姓陈的老家伙都不领情,跪在这里就能成事了?寒门小户就是卑贱,眼皮子浅。”
    “……”
    “小姐,你快瞧呀,还有两个人不死心,给人跪在门口呢!”又一辆经过的马车里,传出丫鬟惊奇的声音。
    “有什么好瞧的,动不动就下跪,那是穷人家丫头的伎俩!”小姐的声音疲惫中带着慵懒的响起。
    “小姐真是聪慧,一眼就瞧出来那两人的底细和盘算。”
    “哼,这算什么能耐。不过撩一眼皮的事儿……赶紧回府,我热的透不过气儿来……”
    “是,出门的时候,冰糖顿了百合川贝银耳羹,我让下人们用冰给镇住了,小姐回去正好派上用场……”
    ……
    一辆辆马车从锦曦和桃枝二人身后鱼贯而过,一声声鄙夷和嘲笑,不绝于耳。
    桃枝跪在那里,身形微微摇晃了下,羞辱的话听在耳中。牙齿将下唇咬的发红。
    锦曦跪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神情淡定自若,对身后那些有钱有权的老爷夫人小姐丫鬟们的嘲弄,视若无睹。
    “表姨。莫要在意。那些人是在这吃了闭门羹。心有不甘,又不能从力从心,这才故意打击我们。好让他们心里满腔的怨气,能得到一点扭曲的抚慰。”锦曦淡淡道。
    桃枝抬眼看了眼前面依旧是紧紧关着的院子门,不免担忧道:“曦儿,你说,咱两这样跪在这里,能成么?”
    “表姨,跪与不跪,这是我们要尽到的人事。至于成或者不成,那就要看陈医正的心意了。我们只能掌控自己的行为,却不能左右陈医正的心思。”
    桃枝想了下,脸上的神情坚定起来,点点头,道:“曦儿,你说的对,咱只管跪,即便最后不成,也不留遗憾。”
    锦曦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两人依旧笔直的跪在那里,汗流浃背。边上的大树下面,残留下来的人,还有偶尔经过的路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直摇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院子门开了,那个药童再次探出脑袋来。一眼就瞧见跪在台阶下的锦曦和桃枝,药童愣了下,但什么都没跟锦曦她们说。
    树下面残留的那一小拨人,都跑过来,药童摆摆手,还是那句话,陈医正恕不接待,诸位请回,且态度没有半点能松动的痕迹。
    抛下这句话,药童再也没看锦曦和桃枝一眼,直接关上院门。
    这回,那一小拨人也都失望的离去了,院子前面这回是真的清空了。
    桃枝和锦曦对视了一眼,锦曦朝她点点头,桃枝也点点头,道:“曦儿,这会子日头实在毒辣,要不你去那边树荫下坐会吧,你是陪我来求医的,没必要陪着我跪!”
    锦曦摆摆头,抬手擦去额头上大颗的汗珠,道:“表姨,咱们同枝一气。”
    桃枝感激的看着锦曦,重重点点头,两人无话,继续跪着。身后不远处,阿财把马车赶到了那棵大树下面,跳下车来,目光复杂的看着这边跪着的锦曦。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人几乎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也没有气力说话。
    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其间,那个药童探出脑袋瞟了一眼,见她们两个还在,药童皱眉摇了摇头,道:“我家师父说了不见客就是不见,你俩即便把这地板跪穿了,也是徒劳!”说完,就闪进了院子。
    桃枝再也不能挺直腰杆跪在那里,而是佝偻下身子,脸色发白。
    锦曦许是晌午吃了饱饭,体能相比较空腹的桃枝,要稍好一些,但是,也是头晕目眩,浑身火辣辣的难受。她双手握拳撑在面前炙热的石板上,撑住自己的身体,咬牙坚持。
    两世为人,这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不管是金钱,地位,名誉,还是其他什么的,锦曦都自问在陈医正的面前,她什么都拿不出手。既然这些都拿不出手,那她只剩下诚心了。
    不管能不能打动,至少,也得一直跪到陈医正自己出来,是成还是不成,锦曦要亲口听到陈医正说。而不仅仅是那个药童的三言两语和一个不屑的眼神。
    又是煎熬的半个时辰……
    锦曦发现自己的头发丝都要燃烧了,脖颈的地方一片灼痛,撑在地面的手背上,也是又红又痛。桃枝已经差不多快要趴到地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