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来人的目标是锦曦他们停靠在路边的马车,阿旺从一旁的树后站出来,伸手拦住他们二人,冷声道:“做什么的?止步!”
    青衣小厮抬眼,看到这边大树下面站着的锦曦,点了下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哀求道:“这位不是茗山阁的东家姑娘吗?我们前两日见过的。”
    锦曦微微皱眉,看了眼青衣小厮背上驮着的那个白衣男人,皱眉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我家少爷前两日淋雨着凉,今日还没痊愈就着急赶路,怕是又累又热中了暑气……”
    “既然中了暑气,你还驮着他站在日头底下做什么?挪到阴凉的地方来。”锦曦道。
    青衣小厮连连点头,绕开那马车,驮着白衣男子往一边的树下面挪去,锦曦示意,阿旺过去帮着他一块将那没有知觉的白衣男子扶着,靠坐在大树下。
    白衣男子耷拉着脑袋,一边脸上狰狞恐怖,另一边完好的脸上,惨白无血,嘴角隐隐有点发青,这样炎热的天气,锦曦他们每个人都是在擦汗扇风,他的额头上却是一滴汗都没有。
    看样子,还真是中了暑气。
    “少爷,你醒醒啊,我们遇到茗山阁的东家姑娘了,她还有马车呢,少爷,你赶紧醒一醒……”青衣小厮蹲在白衣男子的身前,焦急的唤道。锦曦没有过去,站在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下,淡定的看着这边。
    阵阵微风从林间拂过,过了片刻,那白衣男子终于有了点知觉,呢喃着:“水,我要喝水……”
    青衣小厮赶紧解下腰上的水袋子,干瘪瘪的。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他不禁哭丧着脸求助的望向锦曦这边。
    “东家姑娘,你行行好,给我家少爷一口水喝吧?”
    锦曦手里拽着的水袋子里,还有大半袋子的水,但都是她喝剩下的。
    阿旺道:“我的水袋子还没开口,都给了你们,拿去吧。”
    青衣小厮接过水袋子,满怀感激的朝锦曦和阿旺道谢,然后扶住白衣男子的下颚,将水小心翼翼的灌进他的口中……
    东家姑娘。敢问你是不是去县城?求求你高抬贵手,让我家少爷搭乘一段路吧?我不上车,我跟在后面跑就成。求求你了!
    过了没多久,白衣男子的额头开始往外冒汗,他呼出一口浊气,眼睛缓缓睁开了。空洞,茫然。没有焦点,跟谭氏前段时日两眼一抹黑时的那种状态,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锦曦将目光从那白衣男子的瞎眼上收回,心下暗叹口气,看来果真是个瞎子,心灵的窗户都没了。也是个可怜人。这样的一个连衣食住行都不能自理的可怜人,怎么着也不可能跟文鼎的强敌挂钩吧?
    锦曦休息的也差不多,招呼着阿财阿旺。正要再次动身,后面,那青衣小厮上前几步,朝锦曦这边躬身哀求道:“东家姑娘,冒昧的问一句。你们是不是去县城啊?”
    “你要做啥?”锦曦没回答他,反问道。
    “是这样的。我家少爷也是要赶回县城去,东家姑娘,你们能不能顺路捎带一程啊?我不上车,我跟在后面跑就成,求求你了!”
    锦曦扫了眼那边大树底下,正扭着脖子循着声音这边‘张望’的白衣男子,诧异问道:“你们要去哪里?还有,你们不是辆华丽的马车么?”
    “那马车是租来的,用完就当了。我们是要去前面十五里地的胡村,我家少爷有门远亲在胡村。”青衣小厮道。
    胡村?锦曦对长桥镇这一面的村子不太熟悉,正思忖要不要让他们搭乘一段顺风车的当际,那边大树底下的白衣男子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十多个铜板来,朝锦曦他们说话声音的这边神来。
    温润平和的声音带着一抹焦急道:“是茗山阁的东家姑娘吗?恳请你行个方便,这个时辰口,我们一路难拦车,我给你车资钱,成吗?”
    这个时辰口确实不好拦车,锦曦看见那瞎子走路脚步虚浮,脸色发白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看了眼阿财和阿旺,他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看来,大家都还很同情这样一个可怜人。
    锦曦几步走到那白衣男子跟前,仰起脸看着他茫然空洞的眼睛,道:“举手之劳而已,让你的小厮起身别磕头了。”说完,从白衣男子宽大的掌心里,将那十几枚铜板毫不客气的接下来。
    “成了,让你的小厮扶你上车吧,坐前面。”锦曦道,转身率先钻进了车厢。阿旺和阿财一个去牵马,一个紧随锦曦身后。
    这边,灵宝屁颠着起身,跑过去扶住白衣男子往马车这边走来,安顿他坐在阿旺并排,阿财和灵宝则是跟在马车两侧,马车四平八稳的缓缓启动,以灵宝小跑的脚力能追赶的速度朝着前面驶去。
    此去胡村十五里地的样子,一路上白衣男子都很安静规矩的坐在前面,锦曦坐在后面的车厢里,帘子放下来阻隔开。
    阿旺得锦曦授意,一边赶车,一边有意无意的跟那白衣男子拉家常套话,锦曦坐在后面眯眼假寐,耳朵里分析着帘子前面传来的对话。
    “听兄台的口音,不像是我们望海这一带的人?请问兄台家在何处啊?”阿旺的声音。
    “兄台好耳力,我确实不是本地人氏,我从京城过来的。”白衣男子的声音。
    大月国的京城,是在丽京,距离这里可是几千里的路程,远着呢!
    “原来是从京城下来的贵人啊!”阿旺笑了下,接着道:“那你怎么只身带着一个小厮,跑到长桥镇那种小地方去了呢?探亲访友?总不会是做买卖吧?”
    白衣男子谦虚的轻声了声,平和道:“实不相瞒,我这趟是瞒着家里人,出来寻医问药的,我这眼睛和脸,哎……”
    “你家在京城,京城那是天子脚下,医术高的能人那不一抓一大把么?”阿旺问道。
    “兄台这话就偏颇了。”白衣男子道,“正因为是天子脚下,能人辈出,可京城那地,富人贵人也是如那山上的松毛,一拢一大把。能人早已被那些富贵人用钱,用权,给捧得双目长在头顶上!剩下那些,不乏鱼目混珠之辈,病是诊不好,反倒误事!我这眼睛,从前还能看到一丝丝光亮,被先后几位说是杏林圣手的大夫轮番诊治后,如今是两眼一抹黑!哎呀,心烦啊!”
    阿旺沉默了下,后面车厢里的锦曦也颇感诧异,白衣男子说话,颇为实在,京城那是达官显贵的云集地,像锦曦家这种家境的,在乡下那是活的逍遥快活又滋润,搁到京城去,那只比天桥底下卖艺乞讨的稍好一点点罢了。
    何况,有钱没权,那钱也难护,还是待在乡下好啊,锦曦暗想。
    “兄台这话谦虚了吧?我瞧你那日坐着的华丽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少爷的做派啊!”阿旺接着问道。
    “哎,像我家那种家境殷实,有铺子有田地的,搁在这下面县城小镇,那是惹人眼红,可搁在京城,那就什么都算不上!何况,我爹可不止生了我一个儿子!这趟我出门,就是溜出来的,因为我实在受不了那些庸医为了银子,日日拿我的眼睛开涮,我得靠自个!”
    “怎样个靠法?”
    “我在家的时候,就常听人说,好多民间的土偏方,指不定胜过那些昂贵的药草,我就寻思着出来找找看,若是运气好,指不定还真就被我寻到了。”
    “可惜我游历经验不够,头一趟出来,方方面面没有盘算好,被一些铃医给忽悠了不少银子去。我原是打算要去南方的云州那块的,这才走到望海这一带,身上盘缠就不多了。无奈,只好把那辆马车给当了,先家去,等下回准备充裕了,我还要再出来!”
    白衣男子跟阿旺两人并肩坐在一排,一路的拉家常,锦曦坐在后面眯着眼睛听,这才发现这个白衣男子,要么不说,这话匣子一打开,那也是个话唠子,口音带着京城的腔调。
    锦曦的意识里比较倾向男人寡言少语一些,那样显得稳重,譬如孙二虎,譬如文鼎,尤其更不喜欢带着京腔的说话声,许是因为自己是偏南方人的缘故吧!
    所以,这十五里地的路程中,锦曦是一言不发,一句也不插腔,就像后面车厢里没有人似的。到后来,干脆眯打起了瞌睡。前面,白衣男子还在跟阿旺有一搭没一搭的,天南地北的海聊……
    终于,一旁的小跑的灵宝指着官道左侧不远处,那一片寥寥几户人家组成的晓春专柜,兴奋的跟白衣男子道:“少爷,胡村到了。”
    阿旺缓缓将马车往官道边停靠下来,锦曦也睁开了眼,伸了个懒腰。
    “我以前有个乳娘,把我奶到三岁,后来回老家嫁人了,就嫁在这胡村。后来捎信去京城,让我过来这边,一定去她家耍!东家姑娘,诸位,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今日多谢你们搭乘一段!”话唠子被灵宝扶下了马车,还不忘扭头朝车厢这边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