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盼儿惊愕,忙叫慕青扶起春巧。
    “不要急,不要急。”宋盼儿对春巧道,“大老爷怎么个缘故,你慢慢说……”
    春巧抹了泪,抽噎着道:“大老爷为了出使安南国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前些日子就不太舒服,也没空理会。前几日,夜里发热,大夫人就让请了太医瞧。吃药也不管经,那太医却道什么非灵丹妙药,让大老爷耐心几日。哪里知道,早上大夫人起来,发现大老爷躺着,身上滚烫,手脚却冰凉,怎么也叫不醒,昏迷过去。太医院来了三四位太医,却说大老爷六脉全无,让大夫人准备后事呢……”
    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宋盼儿脸色也变了。
    她是不喜欢大老爷的,却也没跟他有过面红耳赤的争吵。她讨厌大老爷,也只是心里嘀咕。
    突然听说他要死了,宋盼儿可怜起了大夫人……
    大老爷这四年才发达,深受皇帝喜欢,家业挣得却是有限。他要是撒手去了,大夫人以后……
    大夫人也不算老呢。
    “大夫人说,不管怎样,求七小姐去一趟。”春巧哭着道。
    她也不知道为何请七小姐。
    太后有疾的事,一直是隐晦,顾家也只是大夫人、大老爷和顾瑾之家这一房知道,二房和下人们是不明白的。
    “那你快去。”宋盼儿对顾瑾之道,“慕青。你去准备马车;芍药,你陪姑娘回房换衣裳。”
    然后想了想,总觉得不安心,又对念露道,“去告诉三爷,咱们都去瞧瞧。再告诉祝妈妈,在家里服侍好两位少爷。”
    众人就忙散去。
    顾瑾之换了身衣裳,宋盼儿也更衣完毕。
    顾延臻听到了大哥弥留之际,也是大骇,连忙进了内院。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春巧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哽咽着把大老爷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一家人上了马车,顾瑾之搀扶着母亲,往成国公府去了。
    大房的正屋里挤满了人。
    二老爷和三少爷顾晴之在花厅,接待几位太医;二夫人和两位姑娘、三少奶奶夏氏在东次间;大少爷顾辰之、大奶奶林蔓菁、大夫人在内室。
    太医院提点秦微四在号脉。
    他医德有亏。可医术高超。这个时候。大夫人也顾不得了。就把他请了来。
    顾延臻、宋盼儿和顾瑾之也进了内室。
    大老爷躺在床上,脸色紫青,顾延臻心里突突直跳。
    宋盼儿也瞧着骇然。心底有点凉。
    大夫人鬓角微散,愣愣在一旁,眼底泪痕未干,全然无平日的精明能干。呆呆的,就显得很苍老。
    宋盼儿和顾延臻上前,叫了声大嫂。
    大夫人回神,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你们来了?这里太医问诊,人多不好。你们且出去坐坐。”
    然后看到了顾瑾之,拉了她,“瑾姐儿,你陪着大伯母……”
    宋盼儿就和顾延臻出来,往东次间去。
    看到二夫人叶氏和他们房头的几个孩子,宋盼儿笑容浅浅的,虚行了一礼。
    二夫人和众人也还礼。
    看到宋盼儿,二夫人这次心情很好。她甚至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女儿即将进宫的事,说给宋盼儿听。
    可大伯那样了,她又不太敢造次。
    万一大伯真的死了,琬姐儿怕是要落选了。
    她也真心祈祷大伯能好起来。
    “三婶,七妹没来么?”六姑娘顾琬之行礼过后,问宋盼儿。
    宋盼儿知道她即将进宫,也不好表面上得罪她,就悄声道:“在内室呢,大伯母留她说话。”
    二房众人一头雾水。
    留她作甚?
    自从这个七堂妹回京,她的经历就有点传奇,叫人摸不着头脑。二房的人都暗揣有件事,大房清楚却瞒着他们,偏偏他们都想不通。
    六姑娘想找顾瑾之,主要想问问太后娘娘的喜好和脾气。
    毕竟顾瑾之那么得宠,太后和皇上又是赏金子又是赐婚又是经常招她进宫去。
    多了解些,端午节那天的选秀,她也更个机会。
    说着话儿,顾辰之从内室出来,给宋盼儿和顾延臻问安。
    然后对顾延臻道:“二叔和三弟在花厅……”
    顾延臻就又给二夫人行礼,跟着顾辰之去了花厅。
    路上,顾延臻问顾辰之:“派人去白云观请老爷子了吗?”
    “派了,估计也快回来了。”顾辰之神色黯淡,声音有气无力的。
    顾延臻点点头。
    内室里,大奶奶和大夫人依旧在服侍。
    秦微四在给顾延韬号脉。
    顾延韬六脉具无,秦微四号了半晌,的确找不到脉象,只好对大夫人道:“褪了顾阁老的袜,看看跌阳脉。”
    跌阳脉在脚背上。
    大夫人印象,大夫号脉都是手上,很少有人要号脚的。
    她有点犹豫。
    顾瑾之在悄悄对她说:“大伯母,跌阳脉乃是三部切脉部分之一……”
    大夫人这才起身,帮着褪了顾延韬的睡袜。
    秦微四号了跌阳脉,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心里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顾阁老跌阳脉大而有力,而其他六脉却全无,足见他根本不是谢太医和程太医所诊断的阴寒证。
    太医院的太医给阁老用错了药,责任仍在秦微四这个提点身上。
    他前些日子因为难顾瑾之惹恼了太后,如今又要惹恼皇帝和顾阁老。
    顾阁老这不是绝症,他这是阳厥证而昏迷。
    因肠道里有积累多时的燥矢。引发的阳厥证,他死不了。
    阳厥证和阴寒证,一个病因是热邪,一个病因是湿寒,完全相反的病因。
    用错了药,这能不出事吗?
    等顾延韬醒来,知道自己这番遭遇是太医院的失职,他能饶了秦微四和那两位太医?
    顾延韬可不是个什么善类。
    秦微四一个小小五品官,有什么资格和皇帝面前的红人斗?
    他额头有汗。
    怎么办怎么办?他心里快转着。
    已经在皇帝面前有过一次错儿,而且是最近。再犯错。皇帝真的要怒了。
    他也要和顾世飞一样。主动请辞致仕吗?
    秦微四才四十来岁,正当年啊!他舍不得。
    他丢了饭碗,就是丢了命的。
    他眼睛转的很快。
    而后,他又看到了顾瑾之。眼神又是一黯。
    顾瑾之医术非常了得。他是亲眼所见的。糊弄是不行的。
    他的手,在顾延韬的跌阳脉上,久久没有松开。反而用力。
    他眼睛瞟了眼这屋子里的几个女人。
    顾延韬的妻子和儿媳妇站在前面,顾瑾之被她们俩挤到了后面。
    要快,决断要快。
    不是顾延韬死,就是他秦微四丢官罢职,死路一条。
    于是,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想用力按住跌阳脉,不让其在跳动,手下却悄悄挪动一根随着随带的银针。
    刺下去,只有刺下去,顾延韬的跌阳脉就会慢慢虚弱。
    熬不过今夜,他就要完了。
    秦微四的失职,就无人追究,病症什么的,他就可以胡乱杜撰,他能保住名声和地位。
    倏然,他只感觉后颈处猛烈一疼。
    “瑾姐儿!”秦微四听到了顾延韬妻子的疾呼。
    他四肢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力气一下子抽空,脑子像灌进了水,沉沉的,整个人昏迷了下去。
    大夫人和大奶奶大惊失色,看着顾瑾之突然冲上去,一手重重捏在秦微四的后颈,就把秦微四给弄昏了。
    两人都不知道问为什么,只是震惊看着顾瑾之:柔软的手,不带兵刃就把一个大汉这样轻易放到了。
    秦微四跌了下来,顾瑾之抬起他的右手给大夫人和大奶奶看:“他要害大伯。大伯如今只有跌阳脉大而有力,要是被他害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秦微四右手的袖底,一根银针闪闪发亮。
    大夫人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气得差点昏迷,呼吸不畅。
    这些个大夫,杀人害命就在家属的眼皮底下,简直丧心病狂。
    这要不是顾瑾之,谁能知道?
    大夫人和大奶奶是万万没想到秦微四会下毒手了!
    “快,快去叫人,把这个畜生绑了送官!”大夫人声音颤抖,犹自后怕,身子不由抖起来。
    平日里那么镇定能干的大夫人,此刻整个都要坍塌了。
    要是顾瑾之再晚来一会儿呢?
    要是秦微四早一刻动手了呢?
    她们提着心,把大老爷的命交在大夫手里,结果这大夫,是个衣冠禽兽!
    大夫人是个聪明人,从秦微四的举动,她就明白了为何:太医院的人误诊了,害的大老爷差点死了。
    而大老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等大老爷醒来,太医院那两个诊断的太医和秦微四跑不了的,他定会收拾他们。
    秦微四罢官是毫无悬念的。
    秦微四不想宦途终止,就宁愿先下手为强。
    秦微四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大奶奶忙跑去了,叫了家丁和二老爷、三老爷、顾辰之、顾晴之来。
    顾辰之眼睛都红了,冲着地上昏迷的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别别!”顾延臻抱住了他,道,“辰哥儿,你踢伤了他,到时候被他反咬。证据要紧,快绑起来。”
    顾辰之就才住了脚。
    他眼睛里蹦出怒焰,恨不能撕碎了秦微四。
    顾瑾之也不得不佩服秦微四。
    敢铤而走险,而不是坐以待毙,这样的人,时运好一点,就是锦绣前程,就像顾瑾之的大伯。
    只可惜,秦微四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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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燥矢的矢,就是通“屎”,屎,古写多作“矢”。燥矢,指干燥硬结的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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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眼书页,哇,三十万字了,有点惊喜。好像是昨天开篇的,转眼就堆砌了三十万字,有没有一种光阴如箭岁月如梭的赶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