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的身子瞬间瘫软了,玄商之后说了什么,她一句都听不到了,脑海里只回荡着那句“国公夫人去世了……”
    “外祖母……外祖母!”
    云曦双眼放空,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身子一软,跌靠在车壁上,一张小脸瞬间变得苍白无色,犹如被深冬的风雪侵袭,变得脆弱易碎。
    “曦儿……”冷凌澈心疼的环住云曦,发现她的身子是那般的冰冷,还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云曦只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晚了,我来晚了……”
    云曦扑进冷凌澈的怀里,嘶声力竭的哭了起来,她用力的抓着冷凌澈的衣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舒缓她心中悲痛。
    她温热的泪打湿了冷凌澈的衣襟,她第一次哭的这般撕心裂肺,第一次将自己的脆弱尽数暴露。
    她一直以为什么都来得及,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
    她以为上天是在弥补她曾经的不幸,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是幸福让她麻痹了,让她忘记了上苍的无情。
    那个夺走她母后,夺走她一切快乐的上苍怎么会真的厚待她?
    她得到一些,便会失去一些,她得到了快乐和欢笑,如今就要用悲痛和眼泪偿还吗?
    那年她六岁,她失去了自己的母后,失去了可以为她遮避风雨的人。
    从那时起,她便知道,她不再是一个有权利撒娇的孩子,她要保护自己的弟弟,守住本属于他们的东西。
    从那时起,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冷心冷肺,变得冰冷狠毒,她是曦华宫中最高贵的长公主,她是一个可以让幼弟依赖的长姐。
    可她也会孤独也会委屈,她也想像其他人那样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她从来都没有想要成为一个强者,她只幻想着可以做一个天真烂漫,穿着漂亮小裙子与父母撒娇的普通女孩。
    有时候她也会承受不住,她也想有个肩膀好好依靠,每到这个时候,只有外祖母能让她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
    外祖母每每进宫看她,都会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顶,与她闲话家常。
    只有外祖母会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的照顾她,会担心她喝的茶会不会过凉过热,担心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担心这宫里是不是有人欺负她……
    其实她需要的不是一个靠山,只是一个温暖的肩膀和怀抱,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她觉得,她也是个孩子,这世上也还是有人在疼她爱她。
    可如今,她的这份温暖也没有了,她还没来得及与外祖母分享自己的幸福,还没来得及让她看见团团,她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可现在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与悔恨!
    “夫君!夫君!”云曦第一次如此脆弱惊慌,她宛如一个小孩子般,不知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
    抱着浑身颤抖的云曦,冷凌澈的一颗心都要被她哭碎了,当一个一直坚强的人感情突然决堤,那种脆弱和无助甚至要超过常人数倍。
    “夫君,外祖母一直担心我照顾我,可我却没有尽到一分孝心,夫君,我……”
    云曦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和悔恨,若是她没有一拖再拖,若是她早早回来探望外祖母,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云曦!”
    冷凌澈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过她,他握着云曦的肩膀,正色的看着她,蹙着眉一字一顿道:“云曦,你要清楚,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不是神!
    我们都无法预测变故,各国之间的局势本就容不得你我随性!生死有命,这世上所有人都会死,我会,你也会,你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怪在自己身上!”
    云曦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却仍是在啜泣悲伤,冷凌澈将云曦揽在怀里,心疼的轻抚着她的背脊,“曦儿,外祖母她最疼你了,若是人真的在天有灵,外祖母想看到的绝不是这样的你!”
    冷凌澈不愿云曦将所有的事情都怨怪在自己身上,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也需要别人精心的呵护,而不是一味的逞强。
    “不要哭了,我们先去国公府,看看外祖母走的是否安详……”冷凌澈的劝慰让云曦渐渐平复了心情,可是她仍旧沉默不语,倚靠在冷凌澈的肩膀上,放空了双眼。
    这时一路紧追慢赶的安华一行人终于与云曦她们汇合了,安华立刻望向了玄商,玄商抿着嘴角,摇了摇头。
    众人的心都随之一紧,安华想要去劝慰云曦,却被玄商拦住了,“有世子陪着,世子妃不会有事,而且这种事还是让世子妃静一静才好……”
    众人的心情都跌至谷底,她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长安的天气要比金陵温暖许多,初夏的长安更是一年最美的时候。
    可今日长安却被乌云所笼罩,厚厚的乌云笼罩天际,一丝阳光都无法透过。
    空气压抑,闷热潮湿,让人的心口闷到难以呼吸,仿佛被什么重物死死压在了心口。
    云曦好似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不再哭泣也不再自责,只是呆呆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冷凌澈也不去吵她,只握着她的手,默默的给予她温暖。
    马车一路驶进长安城,这个云曦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可她现在却没有一点心情享受故地重游。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发出骨碌碌的声响,让人没缘由的觉得心烦意燥。
    “世子、世子妃,国公府到了!”
    冷凌澈看了云曦一眼,她那空洞的眼神迅速泛起了一层泪光,却又很快被她压下。
    她点了点头,在冷凌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入眼便是一片刺目的白,云曦的身子晃了晃,被冷凌澈一把揽住腰肢。
    “我没事,我们进去吧……”云曦的嘴唇有些白,声音也是软弱无力。
    门口的候着的家丁见一行人径自往里走,自是要前来阻拦,“众位是……”
    云曦抬起头,那家丁瞬间怔住了,他便是不认识冷凌澈,也认得云曦额上的红梅印记,因为那是只属于护国长公主的印记!
    “您是……您是长公主殿下……”
    那小家丁吓得面色巨变,他从没有见过云曦,可夏国谁不知道云曦额间的那一抹红梅,此时突然见到护国长公主的真容,这家丁瞬间手足无措了。
    “进去通报吧!”
    冷凌澈冷淡的声音让小家丁终于恢复了神智,连跑带颠的向院内跑去。
    “走吧!”冷凌澈牵过云曦的手,与她一同迈上门口的青石台阶,一同走进那满眼缟素的国公府。
    国公府的大老爷和大夫人急急赶来,两人见到云曦和冷凌澈都是一怔,显然没想到会见到他们。
    云曦若是回夏,自应先行告知夏帝,随之会有臣子在城门恭候,可他们未听到一点消息便突然看见了冷凌澈和云曦,心里自是震惊不已。
    “冷……冷世子,你们何时到的长安?”大老爷上官南煜开口问道,脸上还带着犹疑的表情。
    “我们接到了书信,说是外祖母病重,便特来探望,谁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云曦没有应声,冷凌澈则是淡淡开口回道,上官南煜夫妇听闻明白了大概。
    若是先行告知夏帝,届时自有一堆的繁文缛节,想必是云曦急着要见国公夫人,这才慌忙赶来。
    “辛苦你们了……”上官南煜动容的哽咽道,他的眼睛还泛着红,看起来应是一夜未睡。
    大夫人也擦着眼泪,感触颇深的说道:“还是云曦你孝顺,也不枉费母亲生前最疼爱你!”
    “我要换素服!”一直沉默的云曦终是开口了,她没有心情与这两人叙旧情。
    “都是我的疏忽,我这便给你们安排房间……”大夫人的眼神无意间瞥到了奶娘怀里的团团,愣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惊喜。
    “这便是团团吧?千里迢迢的,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快点让孩子去房间休息着!”
    大夫人热情又耐心,即便她得不到云曦的回应,也没有一点失落,周到又细致的安顿着一行人。
    待冷凌澈和云曦离开后,上官南煜和大夫人脸上的笑容才尽数收起。
    大夫人有些担忧的皱起了没眉,小声问道:“老爷,可是你给他们传信了?”
    “怎么可能是我?估计是父亲的意思吧!”上官南煜皱着眉,冷冷的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
    大夫人闻后更是担忧不已,表情甚至还有些惊恐,她抓着上官南煜的衣袖,紧张的问道:“老爷,那这件事会不会被父亲和云曦他们发现啊?”
    “哼!现在你倒是知道怕了,当初怎么没看你和我商量!”上官南煜一甩衣袖,不耐烦的冷冷说道。
    “我不也是为了鸾儿吗?”大夫人委屈的嘟囔着。
    “好了!做事小心一些,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还是小心些云曦的好!
    他们不可能久留长安,瞒过这一阵,也就没事了!”上官南煜脸上的表情很怪,似纠结,似庆幸,又似乎带着一丝丝悲痛。
    在云曦更换衣物的时候,冷凌澈唤了玄商过来问话。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世子,属下觉得的这些事看似杂乱,实则却似乎有一层牵扯不断的关系。
    不过这些暂时还都只是属下的判断,属下已经命人调整方向去调查了,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
    玄商做为玄字卫队之首,靠的自然不仅是赚钱的能力,还有他的判断力和决断力。
    冷凌澈闻后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太子呢?最近可一直待在宫里?”
    “太子也是个聪明人,之前夏帝的确想让太子去安抚百姓,却被太子拒绝了!
    当属下将消息传给太子时,太子更是装病不出,便是连早朝都不上了。
    您留下的两个暗卫也一直在贴身保护着太子,绝对没有让他离开视线,只是……”
    “只是什么?”冷凌澈蹙起了眉,他不喜欢有任何的转折和变故,如今的夏国已经足够乱了,他不希望再有事情超过他的掌控。
    “其实也没什么,国公夫人去世了,太子自是要来拜祭,昨夜太子出宫来了国公府,几乎守了一夜。
    最后还是定国公看着太子似乎有些风寒,让他回宫休息,太子这才离开。不过太子无事,暗卫已经将太子安全的护送回宫了!”
    冷凌澈点了点头,国公夫人病逝本就突然,云泽虽为太子,可他也是国公夫人的外孙,如何能置之不理。
    况且国公夫人生前最疼云曦,就算云泽与国公夫人不亲,也定会亲来守灵。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一次他们既然来了夏国,便一定要为云泽将所有道路铺平,这国公府的心究竟如何,便让他来好好会一会吧!
    这时云曦走了出来,她一身素白色的长裙,头上没有任何珠翠,只戴着一支白玉簪。
    云曦毕竟不是国公府的人,所以不能披麻戴孝,只能穿的素气一些。
    冷凌澈见云曦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心中担忧更深,云曦看了冷凌澈一眼,主动的牵起了冷凌澈的手,“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两人并肩走向灵堂,那些前来拜祭的官员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自是认得冷凌澈和云曦,却没想到会突然见到这两人。
    定国公瘦了许多,他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那总是烁烁的眼睛此时布满了血丝,眼睛下面则是一片青灰色,看样子应是许久没有睡好了。
    定国公一看见云曦,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便泛起了泪光,悲切的望着向她走来的云曦。
    云曦的神色淡漠如常,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更没有因为定国公的衰老而有一丝感触。
    云曦只是对定国公福了一礼,定国公伸手欲扶,却被冷凌澈抢先一步。
    定国公没有介意,只是欣慰又悲伤的看着两人,苍老的声音疲乏无力,不似曾经一般中气十足,“回来了就好,还能为你外祖母上一支香,她心里一直念着你呢!”
    这句话险些击碎云曦好不容易在内心建起的屏障,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愿在他们面前落泪,“我要去看看外祖母……”
    “去吧……去吧……”定国公挥了挥手,他咳嗦了两声,看起来身子也大不如从前。
    云曦无视周围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灵堂,灵堂内更是一片素白,殿中放着一口上好的棺椁,云曦却突然停止了脚步,不敢再向前迈去。
    地上跪着国公府的孙辈们,他们都穿着孝衣,伏在地上低低的哭泣着。
    香桌一侧,放着一个燃着的火盆,正有人不停的向里面撒着纸钱。
    香炉里面已经插满了香,云曦点燃一支香,深深的叩了三个头,才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之中。
    其实做到此步便已经够了,云曦却是站起了身,一步步的走向棺椁。
    底下跪着的小辈们都有些无措的看着云曦,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拦,大夫人显得也有些紧张,开口唤道:“云曦,这样……”
    定国公却是突然迈进了灵堂,他目光戚戚的看着云曦,摇头打断了大夫人,“让云曦去吧,你母亲生前最惦记的就是云曦,如今看到她回来,想必也会心满意足了!”
    “父亲,可是这样于理不合啊!”大夫人一边盯着云曦,一边仍旧试图说服定国公。
    “情理情理,情在理之前,更何况是自己的家人,你出去招呼其他夫人吧,就让云曦好好与她外祖母说说心里话!”定国公负手而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
    冷凌澈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迈步向前,始终陪在云曦左右。
    他无法让她的人生没有生离死别,只能与她携手走过每一段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