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天也黑了,院子里两个粗使仆妇用力扫雪。
    小闲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风还是直往衣领里灌。看样子,雪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停啊。
    锦香一直没有回来。
    晚饭吃完,小闲看情形不对,吩咐双儿去陈氏院里探探消息时,锦香回来了。灯光下,一张脸铁青。
    “怎么去这么久?”小闲递上热水问道。
    锦香一把推开小闲的手,瞪眼道:“你是不是向夫人告我的黑状?”
    小闲顾不得手腕被推开,水洒了下来,把碗往几案上一放,道:“告你黑状于我有什么好?我可有动机,可能得利?”
    锦香瞪眼看了小闲半晌,摇了摇头,在垫上坐了,脸上神情变幻,一会儿迷茫,一会儿气愤,一会儿又咬牙切齿。
    小闲静静看她,末了,道:“说吧,怎么回事。”
    锦香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呜咽道:“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向夫人禀报说我与三郎君共食。夫人把我唤去,为这事训了我一顿,罚我在雪地里跪呢。要不是汪嬷嬷求情,我是回不来了。”
    小闲这才注意到她裙子膝盖的位置湿了。这么冷的天,在雪地里下跪,小闲只能深表同情,吩咐江妈妈给她煮姜汤。
    锦香神色稍缓,道:“今天的事,还是你起的头,我可不敢在郎君和三皇子面前吃鹿肉。可是为什么夫人罚我,却对你的事一无所知?”
    所以她疑心小闲陷害她。刚好大半天时间,小闲没有在起居室里侍候,悠闲自在的,有的是做案时间。
    奴婢不能与主子共餐,叶启赏了鹿肉,小闲得谢赏,带到厨房食用。这个,小闲是懂的,只不过在当时的气氛下,没在意。说到底,前世二十多年的生活习惯,还是在当时起了作用。
    可是陈氏并没有提到她,也没有责罚她,以陈氏对锦香的信任,处罚依然如此之重,如果得知她拿起就吃,怕会活活杖毙了她。
    小闲只觉浑身冷嗖嗖的,原来鬼门关离她是如此之近。
    “当时屋内只有我们四人,郎君和三皇子自然不会说这个,夫人怎么知道此事?”
    锦香质问的语气让小闲很不舒服,刚要帮她分析白天的情形,门外有人道:“锦香姐姐,江嬷嬷来了。”
    江嬷嬷贴身服侍夫人,府里的杂务一向极少插手,怎么这时来了?
    锦香心下一惊,忙迎了出来,待得看清江嬷嬷身后的人,不由急怒攻心,差点晕过去。
    小闲跟在锦香身后走出来,一眼看到廊下灯笼红色的光照在一个丫鬟身上,那丫鬟原来白嫩的肌肤被风刮得有些粗糙,身上是粗使丫鬟常穿的粗布棉袄。
    书棋眼中阴狠的光一闪即逝,曲膝向锦香行礼,叫了一声:“锦香姐姐。”
    江嬷嬷不咸不淡道:“夫人说了,有锦香这样没规没矩的丫头,也怪不得书棋跟着没规矩,书棋受罚已经知错,现在还回三郎院里当差。锦香,夫人的话,可听清楚了。”
    锦香只觉胸膛几欲炸裂,脸颊涨得通红,呼呼喘气,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嬷嬷并不是来问她意见的,两句话说完,转身温声对书棋道:“以后好好当差,若有差池,再也饶不了你。”
    书棋跪下磕了个头,应了声是。
    小闲微笑向书棋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锦香的胳膊,道:“外面冷,回屋里说话吧。”
    书棋很快被打发回原来的屋子。锦香一进屋,便向小闲行半礼道:“姐姐错怪了你,向你赔不是。”
    今天的事,再清楚不过了。
    小闲还礼,拉她坐下,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什么大不了,用不着生气。”
    在雪地中跪着,受来往丫鬟仆妇们指指点点,害怕失了夫人的欢心,不能再在郎君身边侍候的恐惧,一切的一切,都是书棋这个贱人的算计。只是,她怎么能得知今天的事,又怎么说动江嬷嬷帮她呢?
    锦香拉住小闲的手,道:“院里已经漏风了,再也不是以前那样如铁桶一般。我们之中,有了别的人。以后,还请你帮我。”
    锦香一向自信,自认为在这院里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事实也确实如此,丫鬟们以她为尊,仆妇们更不用说,她虽没有少夫人的名份,却如少夫人一般在这里发号施令。没想到,一眨眼间,一切全成了泡影。
    书棋小贱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瞄上她?肯定不是为郎君庆贺那天开始的,抢着敬酒,她认为是小贱人挑战她的权威,原来却是向她发难。
    小闲反握住锦香的手,道:“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别闹到院外去。”
    如果非得选择站队,小闲当然选择站在锦香这一边,一来两人相处得不错;二来,小闲没有取锦香而代之的野心,犯不着为书棋作嫁衣裳。
    锦香用力点了点头,对付一个小贱人,用得着闹到夫人跟前吗?小闲太小瞧她了。
    清晨,天放晴,反而更冷。
    小闲在厨房忙碌,掩上的门被推开,书棋怯怯站在门口,道:“小闲,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呗。”小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书棋站在案板前,双手互握,有些局促,又有些自矜,道:“待你忙完,我有话跟你说。”
    不知她有没有见过叶启,叶启又有什么说法。小闲点头,道:“你再等我半个时辰。”
    近午时分,两人在小闲屋里坐下,书棋开门见山道:“你生性恬淡,却有一手好厨艺,郎君对你看重三分,你却能不骄不躁,只做自己的事……”
    小闲截口道:“有话直说。”
    书棋淡淡一笑,道:“我与锦香是对头,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把锦香挤走,我一定让你成为一等大丫鬟。你知道的,郎君身边,本来有两个名额。”
    小闲道:“我喜欢美食,不喜欢勾心斗角,你们怎么闹都成,不要把我牵涉在内。”
    这是两不相帮?书棋笑了,道:“看来,昨天你也在屋里的事,江嬷嬷没告诉夫人,是正确的。只要你两不相帮,我们还是姐妹。”
    这是威胁?小闲断然道:“我虽不喜犯人,但人若犯我,却也不会客气。不信,你试试。”
    书棋哈哈笑了两声,道:“我信,怎么会不信呢。我没有敌意,只是想告诉你,你欠我一个人情罢了。”
    昨天,江嬷嬷的人并没有看清屋里两个丫鬟有没有在吃东西。不过栽赃陷害并不需要真凭实据,而以夫人的爱子之心,也断然不容许丫鬟有非分之想。谁敢**郎君,一定会被活活杖毙。
    锦香贱婢能脱身,不过是仗着汪嬷嬷滥用私权,只稍做惩戒罢了,算她运气好,下次支开汪嬷嬷,看她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至此,昨天的事,小闲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个人情,她可不受。
    “郎君有命,我自当遵从。要说人情,倒是郎君欠了你的人情。”她含笑道。
    郎君哪里会欠婢女人情?书棋脸色倏变,道:“你真会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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