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玩笑,可不好对姐姐讲,做妹妹的心里有分寸,海兰珠也不会追问。
    待大玉儿穿戴整齐,三人到清宁宫说说话,贝勒福晋们陆续到了,哲哲做东,为了祝贺扎鲁特氏有身孕,一起在宫里用了午膳。
    大政殿这边,午膳前,多尔衮带着鳌拜来拜见大汗,说他在赫图阿拉救了出游在外的玉福晋和兰格格。
    鳌拜叩首行大礼,皇太极道:“你伯父没了的时候,便想召你来盛京,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多尔衮,你安排一下。”
    “是。”多尔衮应道。
    “漠南各部不日抵达,这件事已经交给济尔哈朗,明面上,允许他们随意出入盛京城,毕竟各家福晋娘家的人都到了。”
    皇太极神情淡淡地吩咐:“但我并不希望他们把盛京城当自己的家,你暗中派人看紧每一个人,记下他们所有的行踪,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城内骚扰百姓。”
    多尔衮道:“大汗,鳌拜是生面孔,不如就让他也参与这件事。”
    皇太极瞥了眼鳌拜:“你看着办吧,有任何异动,向我禀告。”
    夜里,多尔衮忙完所有的事,回到家中,齐齐格告诉她今天大福晋那儿的光景,说扎鲁特氏改头换貌变得异常朴素,不知之后的日子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真真是人精中的人精。
    多尔衮嘴上不说,心里想着大玉儿,她那样的性情,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愿扎鲁特氏能安分守己,她若敢欺负玉儿……
    他心里苦笑,真出了那样的事,他要怎么做才能保护玉儿?
    “今天玉儿问我,怎么身子没动静。”齐齐格捧着丈夫的衣裳,低头摩挲衣料上的绣花,神情委屈地说,“我说我想通了,所以这话,我也想对你说。”
    多尔衮正经神情:“你说,我听着。”
    齐齐格道:“怕不是我的身子不好,就是你的身子不好,我们年轻轻的总怀不上,或许我们命里就不该有孩子。但我想,总不能叫你绝后的,这几天你去别院,你听我的,倘若连那两位都不能有,那就……”
    多尔衮笑:“找大夫给我瞧瞧?”
    齐齐格涨红了脸:“你别生气,我是瞧过的,大夫说我挺好的,我再瞧也瞧不出什么了。”
    多尔衮道:“知道了,不必去别院,明日就找大夫来看看我。”
    齐齐格忙说:“那你多没面子,要是叫人传出去了,都该笑话你,不论如何,先和那两位试试呗。”
    多尔衮不屑:“这有什么,老天爷给的身子骨,什么样的身体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们若真的命中无子,去路边捡一个抱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也是积德行善。”
    这样没面子,甚至屈辱的事,多尔衮却说得这么坦然,齐齐格知道自己这辈子跟对了人,她嫁了世上最好的男人。
    他们这辈子,注定还有许多坎坷,这会儿打仗,皇太极少不了多尔衮,待有一日江山大定,那时候就再容不得功高盖主,多尔衮能活着就不错了。
    如此想来,孩子算什么呢,没有孩子,他们还少一份牵挂。
    “那看也不必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齐齐格说,“多尔衮,我想通了,咱们好好的就是了。”
    多尔衮搂过她,很是欣慰,便道:“过些日子漠南各部都到了,科尔沁也来,你去跟着大福晋一道接待家里的人,难得相聚,也请她们来家里坐坐。”
    齐齐格欣然:“你放心,这盛京城里,除了姑姑,还有比我更周全的人吗?”
    此刻,皇宫内的灯火已渐渐熄灭,一片寂静中,高大的身影敏捷地进入凤凰楼,微弱的烛火下,皇太极看着跪在面前的人,说道:“你暂且跟着多尔衮,他心思细腻,你怕是也留不长久,到时候顺其自然,不必太执着。但这些日子,能观察的事,都要细细记在心里。”
    鳌拜道:“小人明白,请大汗放心。那日不知十四贝勒要到赫图阿拉,当时见侧福晋遇险,小人不得不出手相助,暴露了行踪,还请大汗恕罪。”
    皇太极道:“不碍事,本就是叫你暗中保护她,知道她闲不住,必定出去逛。也好,给你个机会和多尔衮相遇,不然我还总要找个机会,让他赏识你。”
    鳌拜说道:“今日小人见了多铎贝勒,十五贝勒看小人的眼神,十分忌惮。”
    皇太极颔首:“他们兄弟三人,各有各的长处,就算是阿济格也不能小觑,你安心办差,其他的事不必考虑,到时候了,自然会吩咐你。”
    鳌拜领命,悄无声息地离去,皇太极走向靠着宫苑的窗口,他也没想到,扎鲁特氏竟然怀孕了,生男生女他都不在乎,可哲哲必定会再次承受来自科尔沁的压力,玉儿心里也不好受。
    他曾对大玉儿说,不要自己的女人活得辛苦,可分明所有的辛苦,都来自他。
    昏暗的月色下,有瘦弱的身影抱着孩子匆匆走过,身旁的宫女打着灯笼,她们悄然进了侧宫。
    看那身形,仿佛是海兰珠,皇太极奇怪自己竟然能分辨出。再想想,这几日见到的人,仿佛和先头刚来时不一样了。
    他大抵是饿了,突然可惜起了那一盒点心,那天没能尝一尝,实在可惜。
    之后的日子,皇太极依然忙碌,在家和不在家,几乎没什么差别。
    后宫里,扎鲁特氏为了保住胎儿,在她的侧宫里不大出门走动,少了她兴风作浪,宫里自然消停,大玉儿也不会主动见她,巴不得这个女人消失。
    天越来越冷,漠南各部的队伍陆续抵达盛京,吴克善也带着妻儿赶到。
    在此之前,他曾与哲哲书信往来,信中不过是一些问候请安的话语,对于大玉儿和海兰珠,倒不曾提起什么。
    大玉儿虽然想念家乡的亲人,但对亲哥哥也是淡淡的,她当然厌恶吴克善逼着她给皇太极生儿子,可她的人生终究已经有了着落,且死心塌地地爱着皇太极,对于吴克善只是讨厌,并不惧怕。
    海兰珠就不同了,几乎提起亲哥哥的名字,她就会颤抖。
    可她不愿让妹妹为自己悲哀难过,吴克善毒杀她的胎儿,逼她来盛京的事,始终还没有在玉儿面前点破。此番她私下与哲哲商量,姑侄俩都认为,若能不叫玉儿知道,就不必再提起。
    这一日,吴克善携妻儿进宫,海兰珠站在哲哲身边,几乎不敢抬眼看他,早已是吓得浑身僵硬。
    吴克善提出要他的妻子儿媳去见窦土门福晋和扎鲁特氏,哲哲便命大玉儿领路,大玉儿心中纵然千万个不情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稳稳当当地答应下了。
    她们一走,屋子里只留下吴克善,哲哲命阿黛将宫女们也带出去,海兰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也要跟着阿黛走。
    哲哲将她留下,道:“该说的话,你们兄妹今日就说清楚吧。”
    吴克善冷笑:“我听人说,妹妹要求大汗杀我?”
    海兰珠吓得直哆嗦,僵硬地摇头:“没有,哥哥,我没有……”
    吴克善缓和下神情,道:“我想也是,妹妹连蚂蚁都不敢踩死,怎么会有杀人的心。”
    哲哲从中调和:“你不要听人胡说,现在就说说,如何安置海兰珠,她虽是我的侄女,可也总不能没名没分地住在宫里。”
    吴克善问哲哲:“姑姑,大汗看不中海兰珠吗?海兰珠这样美貌,大汗不动心?”
    哲哲冷然:“你以为大汗是什么人?吴克善,你越来越轻狂。”
    吴克善想了想,叹气道:“也罢,既然这里留不住,我把海兰珠带回去吧,免得叫姑姑和玉儿为难。”
    海兰珠看着哲哲,央求姑姑不要让哥哥把自己带走,可吴克善却道:“妹子,哥哥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跟我回科尔沁,跟你嫂子一道作伴,在自己的家总好过寄人篱下,你也不能给姑姑和玉儿添麻烦,是不是?”
    海兰珠没得选,世上能庇护她的人不在了,她的命,就只能听凭兄长的摆布。
    这日日落前,宝清为海兰珠收拾好了东西,因清宁宫里有客人,哲哲没来相送。
    大玉儿满心以为姐姐只是去城郊陪着嫂嫂们住几日,根本没想着会彻底分别,于是在清宁宫陪哲哲一道接待客人,也没有来送。
    吴克善的福晋催促小姑子:“天要黑了,妹妹,我们走吧。”
    海兰珠目光呆滞,从宝清手里接过细软,跟着嫂子一步一步地挪动。
    她们走过凤凰楼,恰遇皇太极从楼里出来,吴克善的福晋立刻下跪行礼,海兰珠却怔怔地站在风里,神情茫然地看着皇太极。
    “多派几个人相送,怕是要下雪了。”皇太极淡淡地,对吴克善福晋道,“你们在城外,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叫人来说,过几日我和福晋也要出城来,一家人好生聚聚。”
    他看了眼海兰珠,什么都没说,便带着人往大政殿而去。
    吴克善福晋起身来,拉着海兰珠说:“妹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