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儿出手的那一瞬,多尔衮刚好带人巡防归来,他不知道先头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大玉儿冲上去把一个妖媚的女人打翻在地上。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佩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与他不相干,他没有冲上去的立场,他的冲动,只会害了玉儿。
    海兰珠已经追过来,拉着大玉儿跪下,方才她感受到了妹妹的怒气,可万万没想到,大玉儿竟然会冲上去动手。
    皇太极也是怔了半天才回过神,不等他开口,哲哲已经上前,命人将大玉儿和扎鲁特氏通通带走。
    乐声再次响起,纵然大家哈哈一笑,想把这件事带过去,可气氛终究是尴尬了。
    大玉儿方才做了很鲁莽的事,她竟然当众让皇太极下不来台。
    皇太极富有金国,八旗子弟皆是他的臣下,满洲雄狮南征北战,蒙古西藏朝鲜明朝,无不谈之色变。
    然而堂堂金国大汗,情-趣之乐,竟要看侧福晋的脸色,说出去,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可方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纵然此刻皇太极谈笑如常,哲哲从容大方,也不可能当没发生过,隔天这笑话,必定就能传遍盛京城。
    海兰珠带着玉儿退回大帐,她心里想着,光是看扎鲁特氏献媚,妹妹就忍受不了,要是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她该多伤心。
    大玉儿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这会儿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她一贯容不得皇太极身边有其他女人,只有苏麻喇知道,她甚至连姑姑都不容。
    海兰珠也不敢劝,又怕那个扎鲁特氏来找麻烦,一时不得离开,便抱着阿图哄她睡觉,一面守着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乐声渐渐轻了,阿黛从门前出现,尴尬地冲海兰珠一笑。
    再看大玉儿,她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兰格格,福晋说,要您看好侧福晋,别叫那个人再来生事,今晚您就歇在这里吧。”阿黛将海兰珠请到门外,道,“这事儿还没完呢,您多费心了。”
    海兰珠说:“请姑姑放心,我会照顾好玉儿。”她想了想,轻声问,“那个人伤得怎么样?”
    阿黛很不屑,鄙视道:“能怎么样,装腔作势地喊疼,看着就讨厌。哎……福晋正后悔,不该答应窦土门福晋接她的表妹来。”
    她们说了会儿话,阿黛便走了,苏麻喇取来热水点心,大玉儿依旧不理睬任何人,苏麻喇则轻轻拉着海兰珠到门外,压着声儿说:“大格格,您知道吗,我刚才听人说,那个扎鲁特氏昨天就上了大汗的床。”
    海兰珠尴尬极了,支支吾吾道:“不仅知道,我、我还看见了……苏麻喇,玉儿她该气疯了是不是?”
    苏麻喇张大嘴巴,看着海兰珠,愣了半天才说:“大格格,这事儿该怎么办?”
    要说八旗子弟,人人三妻四妾,家里女人打破头的事儿,谁家都不能避免。可闹到台面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且还是皇太极的人,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遇见暴戾之君,大玉儿可能已经没命了。
    男人把面子看得极重,而女人,随时可弃。
    原本大玉儿央求哲哲,让皇太极多安排几天行围狩猎,也不知起先是定了多少日子,似乎因为她这一闹,皇太极扫兴,隔天一早,就宣布回宫。
    大部队往盛京城里走,女眷们依序坐车,大玉儿一言不发,任凭姐姐带着她。齐齐格好奇过来瞧一眼,海兰珠冲她直摆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回到宫里,许是宫人刻意安排,海兰珠带着大玉儿,始终没见到窦土门福晋姐妹,不见也好,见了糟心,指不定还要起冲突。
    哲哲被人拥簇着归来,海兰珠拉着大玉儿站到一旁,哲哲含怒看她们一眼,冷然道:“玉儿跪在院子里反省,几时想明白了,你自己站起来。”
    大玉儿手里捏着拳头,牙关紧咬,倔强地不说话。
    海兰珠想要求情,阿黛朝她摇头,扶着大福晋回清宁宫去了。
    “玉儿……”海兰珠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去歇着吧。”她终于开口了,可说完就往前走,走到宫苑正当中,冲着清宁宫直挺挺地跪下去。
    苏麻喇忙跟上前,主子罚跪,她做奴婢的,怎么好不陪着。
    “额娘。”雅图从后面走进来,见母亲跪在院子里,显然吓着了。
    昨晚的事好在当时她们不在跟前,但兴许已经从其他姐妹嘴里听说了什么,五岁的小娃娃能懂什么,海兰珠抱起外甥女,命宝清带着阿图,匆匆跑回侧宫。
    宫苑里静悄悄的,庶福晋们不住在这里,正宫清宁宫外,东西两侧各两座侧宫,凤凰楼台上共有五宫,过去还有叶赫那拉氏的侧福晋,早年就殁了。
    如今还有两处侧宫空着,而大玉儿一贯住的,是距离凤凰楼最近的那一处。
    她此刻跪在正当中,谁都能从门前窗口看一眼,扎鲁特氏站在表姐侧宫的屋檐下,已经瞧了好半天热闹了。
    窦土门福晋来拉扯她:“你可千万别再惹祸,我经不起啊。”
    扎鲁特氏嗤笑:“姐姐你慌什么,我好好地献舞,她大玉儿说动手就动手,难道还是我的错?”
    她甩开了表姐的手,赫赫扬扬地走出侧宫,一直到了大玉儿的身后。
    苏麻喇见状,忙道:“大福晋命我家侧福晋反省,还请您不要来打扰。”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扎鲁特氏反手一巴掌打在苏麻喇脸上,大玉儿听见动静,见苏麻喇吃亏,顿时怒火中烧,起身揪着扎鲁特氏的衣襟,就要揍她。
    “玉福晋还真是虎得厉害。”扎鲁特氏冷笑,她精明乖觉,双手下垂,一副被人欺负的架势,压根儿不打算还手。
    清宁宫门前已经有人来张望,她斜斜看一眼,而后对大玉儿说:“玉福晋是不知道吗?我已经是大汗的女人了,那天我和大汗颠-鸾倒凤的时候,你的姐姐可是亲眼看见的,难道她没告诉你?又或是你已经知道了,才记恨我?”
    “你说什么……”
    “果然不知道?”扎鲁特氏见大玉儿松了手,自行幽幽抚平衣襟,捂着嘴一笑,“往后你我姐妹相称,共同服侍大汗,要和睦相处才是。”
    哲哲已经从门里出来,见她们并没有打起来,而扎鲁特氏朝哲哲躬身行礼,什么话也没说,扭着身段往她表姐的侧宫去。
    大玉儿僵在原地,眼神都像是死了,哲哲喊她她没听见,越发惹得哲哲动怒。
    十王亭前,众贝勒散去,少不得三三两两议论昨晚的事,有谨言慎行的,有哈哈大笑的,皇太极这次,真是丢脸了。
    但皇太极好似淡淡的,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吩咐了几件事后,命尼满去凤凰楼将朝鲜地图取来,又宣召多尔衮和多铎觐见。
    兄弟俩听闻皇太极要把打朝鲜的事交付给他们,都十分严肃凝重。
    多尔衮足智多谋,多铎血气方刚,皇太极深谋远虑,三人有商有量,不知不觉已是过了晌午时辰,直到哲哲派人送了饭菜来,他们才停下。
    皇太极随口问尼满:“那边怎么样?”
    尼满很是尴尬,当着二位年轻贝勒,似是不好开口。
    皇太极不以为然:“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可说的?”
    尼满一脸为难:“大汗,玉福晋在宫苑里罚跪,从回来到现在,有两三个时辰了,奴才问过阿黛大福晋要罚多久,阿黛说,是要玉福晋自己想通了就能起来,您看……”
    皇太极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夹了菜慢条斯理地吃着。
    多尔衮亦是埋头吃饭,他生怕自己一抬头,就叫兄长看出端倪。听闻玉儿罚跪了这么久,他真是心疼疯了。
    多铎年轻,性子直爽,笑道:“从前见玉儿嫂嫂,温柔娴静的人物,怎么这两年变得这样厉害了,莫不是跟我十四嫂学的。”
    皇太极竟是噗嗤一笑,差点把饭菜喷了。
    多尔衮斥责多铎,多铎说:“我说的是实话。”
    皇太极道:“她们长大了吧,多铎,你也看好你的媳妇。”
    多铎笑道:“您弟妹是傻大妞一个,好哄着呢。”
    皇太极嗔怪几句,要多铎懂得疼媳妇,可心里一叹,玉儿这两年变化很大,他心里本是很喜欢。可好像也太过放纵,终究年纪轻,遇事没考量不稳重,哲哲终日喋喋不休的话,不是没道理。
    他心里猛地又一紧,自己和扎鲁特氏云雨的光景,叫海兰珠撞见,玉儿若是知道,这一茬该怎么收拾?
    吃罢饭菜,朝鲜的事也商量的差不多,多尔衮心里惦记着大玉儿,可他不敢开口多嘴,倒是多铎心里没杂念,说话没顾忌,劝皇太极:“大汗还是去看一眼吧,玉儿嫂嫂多好的人,您别怪我多嘴,总不能为了那个小寡-妇,委屈了玉儿嫂嫂。”
    多尔衮责备弟弟言行无状,皇太极却顺着台阶下,与他们一道走出大政殿,和弟弟们分开后,负手慢慢踱回宫苑。
    走过凤凰楼,便见娇弱的人儿跪在院当中,那倔强的背影在风里摇摇晃晃,显然是支撑不住了,真真叫人有可气又好笑。
    他走上前,一把将大玉儿拎起来,双手托在怀里。
    大玉儿怔怔地,看着他发呆,忽然,眼泪就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