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叹了口气,指了指下首的圈椅,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姜仪犹豫片刻,恭谨地坐了下来。
    宋墨这才温声道:“你在神机营做得好好的,还刚刚升了总旗,怎么突然要调到五城兵马司?你也不要跟我打马虎眼,说什么神机营里辛苦,我问过你在五城兵马司的顶头上司了,他说你到现在还是每天寅时就起,围着护城河跑两圈才去衙门。这可不是一个怕苦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姜仪垂着眼睑,半晌都没有做声,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
    马友明气他吞吞吐吐,自己把他当成过命的朋友,他却把自己当成路人,愤然地一脚踢在了他的椅脚上,不悦地道:“别人以为你在秋围上拿了个第三的好名次,就能和世子爷平齐平坐,那是世子爷为人谦和,不和你计较这些,你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人,给脸不要脸!”
    姜仪苦笑:“马大哥,我若是想瞒着世子爷,这些日子也不会跟踪世子爷了,总想找个机会和世子爷巧遇了。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马友明想到刚才宋墨说姜仪头发湿漉漉的话,恍然大悟。
    原来宋墨早就知道姜仪跟着他,所以才让他去把姜仪叫来的。
    宋墨微微地笑。
    马友明沉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世子爷和我都没有把你看外,你有什么话说不得?”
    姜仪的表情更为苦涩。
    他突然拿起刚才给宋墨倒酒的酒壶,对着壶嘴就咕噜噜大口地喝起酒来。
    马友明不禁朝宋墨望去。
    却看见宋墨正笑容宽和地望姜仪。
    马友明心中一动。
    宋砚堂心智可真是坚韧。
    这么大的篓子,他都能不动如山。
    若真到了那一天,他也能慷慨赴义吧!
    马友明想到这里,热血沸腾。
    人生谁无一死,端看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鹅毛。
    能和宋砚堂这样的人物走一遭。也算是没辱没自己的一个名字!
    仿佛拔开了满天的乌云,这些日子压在他心头的惊恐不安顿时在阳光下烟消云散,让他的心也跟着亮堂起来。
    宋砚堂自不必说,自己好歹也是朝中最年轻的将领之一,加上姜仪这个能在秋围上勇夺第三的家伙,他就不相信,还闯不出条生路来!
    若真是走了麦城,那也是命,是运。谁也不怨。
    他豪情满怀,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子。
    而那边姜仪在灌了大半壶下口绵柔后劲却霸道的陈家酿之后,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勇气:“去年六月六,我去帮王大人晒书,无意间发现一本穆武王的兵书。一时间爱不释手,又怕被王大人家中的人看见失了礼仪,就躲在书房的屋梁上翻阅。结果看到了一半,王大人和个中年青衣文士走了进来,我就更加不敢动弹了。谁知道他们喝退了身边的小厮,还让人守在书房四周,悄悄地说起话来。
    “书房高大轩朗。我在东边藏书的屋梁上,他们在西边的宴息室,相隔的有些远。王大人和那文士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不过。王大人显得有些激动,面色阴沉地屋里子打了好几个转,高声问了那文士一句‘以何为凭’。
    “那文士就呈上了一块玉佩,并道:‘这是王爷十五岁那年秋围射死一只老虎。皇帝亲手赏的,天下间只有这一块。决无重复。’
    “王大人踌躇了片刻,才接过了玉佩。
    “那文士又道:‘只要事成,入阁拜相,不在话下。’
    “王大人没有作声,那文士就起身告辞了。
    “我吓得身子都僵了。
    “王大人一离开书房,我就迫不及待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又从前门走了进去,装着刚刚从外面进来的样子。
    “后来我发现,辽王送给王大人的礼,远远高于其他卫所的都指挥使,不仅如此,我还无意间听王家的仆妇暗中讥讽王大人新收的一位姿容绝美的通房,吃块五花肉就说好,还喜欢用泡的辣白菜伴饭吃……
    “王大人待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应和王大人共进退才是。可我还有祖父祖母,叔伯兄弟,一大家子人,怎么能连累他们?”
    他说着,歉意地瞥了眼马友明:“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思来想去,只好求了马大哥……没想到世子爷待我如何照顾,不仅立刻把我调去了五城兵马司,还在五城兵马司里给我安了个总旗的位置,我……”他面露愧疚,“我见世子爷和顾玉那么好,顾玉又频繁出入禁宫和辽东,我有心给世子爷提个醒,又怕世子爷嫌弃我多事,这才犹豫不决,只好有事没有事的时候跟在世子爷的身后,看有没有机会跟世子爷说上两句话……”
    高丽,靠近辽东。
    喜欢吃五花肉,辣白菜,也就说,王旭新收的那位通房,是个高丽女人。
    难道辽王和高丽牵上了什么关系?
    马友明的神色微变,朝宋墨望去。
    宋墨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拂着茶盅里的浮叶。
    他神色怡然,面色如常,和煦地对姜仪道:“多谢你这么关心,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原想和你私底下说上两句话,派人去找了你几次,可惜都没有找到人,这才发现你的异样。话已至此,我们本应该心昭不宣,不过,我还是要借着马大人问我的话问你一句——你对辽王和太子怎么看?”
    姜仪霍霍起身,差点带翻了身后的圈椅。
    “世子爷,”他朝着宋墨抱拳作揖,“我们姜家满门忠烈,断然没有谋逆之人!”
    宋墨含笑颔首,重新请他坐下,又亲手给他和马友明斟了盅酒,然后端着酒盅站了起来,凝声道:“马大人。姜仪,请饮了此杯酒,以后祸福与共,生死相托!”
    马友明和姜仪都很激动地站了起来,举起酒盅和宋墨轻轻地碰了碰,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宋墨欣慰地笑了笑。
    三个人重新落座。
    宋墨把对窦昭说过的关于神机营的重要性对马友明和姜仪说了一遍。
    不再像盲人摸象,两人眼睛一亮。
    马友明索性道:“世子爷,您既然事事心中都有数,肯定也有了对策。”他说着。朝姜仪望去,姜仪朝着他点头,示意自己愿意尾其后,他心中大定,继续道。“我们都是粗人,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别的我们不敢说,世子爷指哪打哪,决无二心,我们却是能做到的。”
    如果想避开这场风波。宋墨还的确需要马友明和姜仪帮忙。
    “既能坐在这里说话,就是旁人。”他没有客气,干净利索地道,“刚才我也说了。辽王若想成事,内侍、金吾卫、神机营、行人司、内阁大臣、封疆大吏,缺一不可。行人司、内阁大臣、封疆大吏还好说,那是夺宫之后的事了。当今之急,是内侍、金吾卫和神机营。内侍和金吾卫由我负责;马大人在神机营。负责盯着王旭,通过王旭的动向,我们就可以了解辽王的动向,没有比这更方便快捷的办法了。姜仪你负责观察五城兵马司的动静,然后趁机多多接触五军营的人,五城兵马司和五军营,他们必定会收服其中一个。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发现蹊跷的机遇很大,到时候对方怎么用兵,就会全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马友明和姜仪不住地点头。马友明道:“如果对方再逼问我,我怎么回答好?”
    “你就说神机营向来以王大人马首是瞻即可。”宋墨沉吟道,“但你千万要记住了,收些薄礼可以,切不可写下什么白纸黑字的东西,辽王成事还好说,如果辽王败露,你就算躲过了这一关,依旧有可能万劫不复!”
    “世子爷放心。”马友明忙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姜仪欲言又止。
    宋墨却像看中了他的心思似的,笑着对他道:“我们三个人在醉仙要喝酒,瞒不过有心人。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求了马大人请我喝酒,答谢我把你调到五城兵马司之恩。等过些日子,我会渐渐把你升至南城指挥使甚至是五城兵马司的佥事或是同知,方便你行事!”
    这样一来,姜仪才有身份地位和五军营的人交际应酬。而且会给别人一种错觉,觉得姜仪是通过马友明的路子巴结上了宋墨,才步步高升的,还可以让宋墨、马友明、姜仪的交往变得正常。
    姜仪惊愕得嘴巴可以塞下一枚鸡蛋。
    马友明则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还不快谢谢世子爷!”
    姜仪脸涨得通红,忙起身向宋墨道谢。
    宋墨笑道:“也不知道你这指挥使能做几天,能做几天总比从没做过好。”
    姜仪就是说出王旭之事时还有些顾虑,现在却只有心悦臣服。
    他肃然起身,恭敬地给宋墨行礼,正色地道:“在下定不辜负世子爷的苦心,把五城兵马司和五军营的事打听得清楚。”
    宋墨笑着点头。
    三个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直到华灯初上,才各自回府。
    宋墨先去了书房,和严朝卿说了半天的话才回内室。
    窦昭正在灯下翻着厚厚的册子。
    宋墨瞥一眼,却是外院历来当值的仆妇名册。
    他有些意外,笑道:“陆鸣这么快就把东西给弄好了?”
    “嗯!”窦昭笑着起身去帮宋墨拿了件家常的道袍,笑道,“还很细心地把册子掸了灰,弄干净了才送过来。”
    宋墨由小丫鬟服侍更了衣,在炕上坐了,惬意地喝了口热茶,笑道:“记他一功!”
    窦昭抿了嘴笑,让甘露把册子收好,准备明天再看。
    宋墨就把醉仙楼的事告诉了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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