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西府的马车里,窦昭显得有些沉默。
    素心和素兰都回真定州为父亲举行周年祭去了,跟在她身边的是比较活泼的甘露。
    她笑着问窦昭:“四小姐,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事。”窦昭心不在焉地道,“我在想从前的一些事。”
    四小姐这才几岁,还从前的事呢?
    从前能有什么事?
    甘露学着纪氏屋里的丫鬟抿了嘴笑。
    窦昭根本没有注意到甘露的异样,想着自己的心思。
    上一世,六伯母就是在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进的京,而且很快在静安寺旁的猫儿胡同买了个二进的宅子给窦政昌成了亲。
    窦政昌娶的是六伯母嫂嫂娘家的侄女,姓韩,江南大户人家出身,主持中馈略有不足,学问却十分好,窦政昌每写一篇制艺都会和这位十一嫂讨论,后来窦政昌成了闻名遐尔的制艺大家,只要是他点评过的时文,立刻畅销南北,夫妻两人志同道合,十分恩爱。
    也正因为如此,六伯母为了照顾六伯父和窦政昌夫妻的生活起居,之后就一直寓居在了京都,直到她重生前都没有回真定。
    难道她这就要和六伯母分别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酸,眼中差点落下泪来。
    连着几天,窦昭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祖母只当窦昭累了,嘱咐她多休息:“……横竖只有三个人过年,就是缺点什么、少点什么也不要紧。”
    窦昭嘻嘻地笑,趁机偷懒,把事情交给回府的素心打理,自己躲在屋里做针线活。
    她这一世是决不会再回京都了,六伯母若是寓居在了那里。两人以后恐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六伯母像母亲一样照顾她好几年,如今远行在即,她想亲手给六伯母做几件衣裳聊表寸心。
    家里就有了她身体不适的传言。
    窦明在窦昭门前徘徊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窦昭轻轻地摇了摇头,心里涌起淡淡的失望。
    她从来觉得人性本善,可惜窦明运气太不好。
    先是碰到了王映雪,拿着她来对付父亲,多了些许的功利,少了几分母亲的慈爱;后是碰到了王许氏,一个把她当成个宠物养着。只知道溺爱,不知道对她未来负责的人;现在跟着自己——自己并不是个擅长教养孩子的人,前世自己的三个子女就是佐证……她的苦就只能她自己吃了!
    东府那边听到消息。纪氏立刻赶了过来。
    窦昭只好安慰她:“……不过是天气冷,想多睡会!”
    纪氏见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知道她不是敷衍自己,笑着和她闲聊了几句就打道回府了。
    尽管如此。二太夫人还是派了柳嬷嬷过来探望,二太太、三太太则亲自来了,二堂嫂、三堂嫂带着仪姐儿、淑姐儿、大太太的儿媳黄氏、窦繁昌的媳妇、窦华昌的媳妇和窦启俊的媳妇戚氏一起来的,热热闹闹,把内室挤得没个落脚的地方。
    窦昭只得不停地解释自己并无大碍,不过是偶觉身体疲累。但窦世横还是派了身边的管事送了药材过来。
    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连窦秀昌、窦玉昌都要派人来探病了。
    窦昭不得不尽快“痊愈”了。
    惹得别氏姐妹私底下笑个不停。素兰更是道:“我可知道皇上不好做了——皇上若是哪天想偷懒不上朝,先不说后宫的那些妃嫔了。就是内阁的那几位相爷,也要把皇上吵得不得安生。”
    素心也开她玩笑:“可见这‘忙里偷闲’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窦昭见她们姐妹心情都很好,开玩笑道:“别馆主的小祥,赵良璧到底有没有帮得上忙?”
    别氏姐妹回去的时候,赵良璧拿着她从前给他发的鸡毛当令箭。说什么“这原是小姐叮嘱过的”,别氏两姐妹都是女流。外面的事交给他跑腿就行了,跟着别氏姐妹一块去了真定州,
    素心和素兰不知道是没有看出赵良璧的心思还是压根就没有明白窦昭话里的意思,落落大方地笑道:“怎么没有帮上忙?置办祭品,安置酒宴,招待来客,多亏了赵掌柜。”反倒让窦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前世没有别氏姐妹,赵良璧和甘露顺顺利利地结成了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倒也让羡慕。今生赵良璧却遇到了素心。
    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变化呢?
    窦昭有些茫然,也有些期待。
    纪咏派了贴身的小厮子上给她送了两支五十年的老参:“我们家少爷说,将人参切片,每日临睡时含一片,能安神补气。”
    纪家真不愧是百年的豪门,别人有钱都买不到的圣品,他就这样随手送给了她。
    窦昭真心道了谢:“跟你们家少爷说一声,多谢他的人参,我已经好了。”想想这是能救命的药材,并没有推辞,让素心收了起来,打赏了子上两个上等的封红。
    子上恭敬地道谢。
    窦昭就问他纪咏是在窦家过年还是回宜兴。
    “原来我们家老太爷是想让我们家少爷在京都和两位老爷一起过年的,可我们家少爷说京都不好玩,就跟着表少爷来了真定。”子上口齿伶俐,说起话来条理清楚,“等开了春再和我们家姑奶奶一起回京都。”
    那就等过年的时候送他件回礼好了。
    只是这人什么也不缺,不知道送什么好?
    窦昭正为难着,纪咏派人请窦昭过去帮着写春联:“……我原本不过是闲着无事,帮个忙。也不知怎地,这个那个的都说有事,五百副春联,全丢给了我!你既然好了,就过来帮帮忙吧!不然这春联要写到什么时候去!”
    这是窦家子弟的责任,关她什么事?
    就算是写不出来。也轮不到她出头。
    可想到那两支人参,窦昭决定还是走一趟。
    正要出门,高兴来禀:“何公子明天要启程回安阳了。”
    窦昭问他:“东府送了多少银子的程仪?”
    “五百两。”
    “这么多!”窦昭很是意外,她看窦家的账册,最大一笔程仪的支出也不过三百两,她做侯夫人那会更少,二百两。
    看样子窦家不遗余力地要巴结何家啊!
    她吩咐高兴:“那就照着东府也送五百两的程仪好了。”
    高兴高高兴兴地让人抬着银子跟着窦昭去了东府。
    他去客房给何煜送程仪,窦昭则去了纪氏那里。
    何煜正在内室看书,听见外面厅堂窦世英家来给自己送程仪的人对着自己身边的管事一口一个“四小姐说”,心里不由暗暗奇怪。忍不住出了内室,问来人:“你们府里是四小姐主持中馈吗?”
    “那是当然!”高兴一向以窦昭为荣,恭谨地道。“七老爷和七太太在京都,家里的事全由我们四小姐做主。我们四小姐是很能干的!府里上下人等的吃穿用度,家里的买卖、各房的应酬,哪一样能少得了我们四小姐?平时还要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这不,纪家表少爷的春联写不完。还特意请了我们四小姐过去帮忙。”最后感慨道,“要不我们七老爷怎么把五小姐送了回来交给我们四小姐管教呢?”
    听得何煜一愣,道:“写春联是怎么一回事?”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高兴忙将窦家的这项传统说了一遍,还反复地强调:“……不分年纪,只要字写得好的窦氏子弟,都可以帮着写。”
    何煜“哦”了一声。让贴身的小厮打赏了高兴两个上等的封红,自己回内室发了半天的呆,这才吩咐贴身的小厮:“给我换件衣裳。我也应该去给纪公子道个别才是。”
    小厮忙恭敬地应了,给何煜换了件大红的纻丝直裰,簪了根金簪,又帮何煜在腰间挂上香囊、荷包等物。
    何煜突然想到纪咏。
    那家伙肯定又是一件布袍。
    他吩咐小厮:“不用金簪,用那只青铜簪。”
    小厮忙重新帮他簪了簪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去了纪咏客居的院子。
    纪咏不在家。
    他的随从告诉何煜:“我们家公子在姑奶奶那里。”
    何煜失笑。
    自己怎么萌生出窦昭在纪咏这里的念头?
    他又去了纪氏那里。
    进门就看见纪咏正向窦昭抱怨:“……这是谁订的破规矩?我们纪氏立家百年也没有这样的事!写春联就能和邻里和睦了吗?我看还不如过年的时候打赏几个铜子更让他们感激涕零……”
    打赏铜子。那是商贾之家干的事好不好!
    窦昭没好气地道:“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我们家可曾有人说你们纪家的不是?”
    纪咏没有作声。
    窦昭犹不解气,故作困惑地望着他:“你真是纪家的孩子?会不会是抱错了!”
    气得纪咏直跳脚:“你想帮就帮,不想帮就走人,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多话?”
    是说她搬弄口舌吧?
    这可是七出之罪。
    窦昭自然不会让他给说过去,道:“你是不是又在我们窦家人面前显摆了?要不然怎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有事?我们窦家每年都给乡邻送这么多的春联,却从来不曾听说过有人写不完的。可见这人再聪明、再能干也不能犯了众怒……”
    “窦昭!”纪咏咬牙切齿地塞了一支笔给她,“你到底写还是不写?”
    “不写!”窦昭把干脆利落地把笔丢在了书案上。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不仅看见了一副富公子派头、正朝着他们微笑颔首的何煜,还看见了急匆匆赶过来的宋炎。
    “四小姐,”他擦着额头的汗,有些胆怯地道,“我帮着纪举人写春联,这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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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们,兄弟们,昨天实在是太困了,脑子里像浆糊似的,只好早上起来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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