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到,赫连郁便从明渊里走出,所谓祈福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在明渊的房内静坐一晚,随时随刻都能偷个小懒,赫连郁一晚上也不算多么辛苦。
    天还没亮,但是赫连郁的精神算是不错。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四周打量了一番。
    一同祈福的是北明的太子康王还有赫尔妥。北明的规矩大,在明渊祈福的非得是皇孙贵族,即便是突厥过来的人,那也没有平民百姓得入明渊的。
    赫连郁自不必说,赫尔妥也是因为是突厥左贤王的儿子才有了入明渊的机会。
    祈福的四个人都在不同的房间里,虽然赫连郁不明白这是什么规矩,但是看着太子和康王势如水火的样子,进各自房间之前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赫连郁不禁感叹,看来无论是突厥还是北明,关于皇位的争夺永远都是不会休止的战争。
    无论是突厥还是北明,皇子都是个不好做的差使。
    现下时辰还不到卯时,晨曦还没有遍撒,只是将将冒了一点的光,周围依然是黑暗笼罩,明渊房间的灯火基本都亮着,散发出融融的光芒,但唯独赫尔妥的那一间是黑的。
    赫连郁皱了眉,暗道一声不会这赫尔妥半夜睡了过去,忘了自己是在北明皇宫里祈福,半夜随手就将灯灭了。
    赫连郁联想了一下平日里赫尔妥猪成精般的做派,觉得自己的推测十分的有可能。
    他看四下无人,便打算去赫尔妥的房间里将赫尔妥叫醒,这若是等北明的太子和康王发现赫尔妥不仅没按照规定祈福,居然还施施然睡了一夜。那可就真是给突厥丢了大人。
    赫连郁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赫尔妥的房间外,先是扣了几下门,怕动静太大,赫连郁叩门的声音很小,里面并没有随之传出声音。
    赫连郁以为赫尔妥睡死过去了没听见,他想加重一些叩门的力气,此时却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赫连郁也没做他想,推开门便走了进去。房间里面自然也是漆黑一片,赫连郁阖上门之后,大声喊了几句赫尔妥,但是还是没人理他。
    赫连郁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他连忙就着外面的光线把桌子上的油灯点着。灯一亮,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这一间房间和赫连郁祈福的那一间大同小异,干净整洁的地面,一览无遗的房间布置。
    但是赫连郁这一览,整个房间都尽收眼底,可是他却没有看见赫尔妥。
    赫连郁忽然有些心慌,虽然赫尔妥不在房间里有千百种可能,或许是去如厕了,或许是去出去透气了,甚至就算是赫尔妥自己偷偷跑出去在北明皇宫里游荡,说不定一会儿也就赶回来了。
    以赫尔妥的身份和武艺还有那跋扈的个性,赫尔妥应该是吃不了亏的。
    可赫连郁没来由的就是心慌。心慌的同时,赫连郁的心里还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感觉……。或许他再也不会见到赫尔妥了。赫连郁发现赫尔妥不见了之后并没有大动声色,让北明人发现一个突厥的小王爷无端消失在北明皇宫里,对于突厥来说,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赫连郁立刻撤出房间,他推算了一下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启程去神玄门了。这半个时辰里他得找一找赫尔妥。
    ——在赫连郁小心翼翼的避开一众侍卫顺着明渊周围地毯式搜索的寻找赫尔妥的时候,皇宫开始热闹了起来。和亲队伍即将启程,庆裕帝着了正式庄严的皇帝礼服在乾清宫内就坐,皇子王侯,内外命妇等一众皇族站于殿内,文武百官在殿外依此而立。
    乾清宫内,天家的庄严肃穆的气氛氤氲而出,百官齐整的分立在宫殿两边,等候公主的鸾驾。但是百官的脸色都不太对劲,殿内高坐的庆裕帝眉宇间都有些焦急的意思。
    原因很奇怪,公主…。迟到了。
    按理说卯时的时候,端云公主就该梳妆完毕着吉服站在乾清宫门口等着聆听礼官颂词,但是现在卯时已经过了一刻,乾清宫外还是没有见到公主的身影。
    和亲还能迟到?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百官大气儿都不敢出,只等着庆裕帝处理,幸好突厥那些人是在神玄门等待,要是让他们发现,北明的公主连和亲这么重大的事情都迟到,这让突厥人要怎么想北明?
    北明自诩礼仪之邦,若是让被一直称为蛮人的突厥看了笑话,那岂不是自打脸面。
    不过关于此事,北明的官员们大可放心,突厥人赫连郁现在可没空管北明的公主迟到不迟到,他还怕赫尔妥在北明后宫里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让突厥蒙羞。
    北明和突厥,今天谁也别说谁,大家心里都悬着一把刀,指不定谁先被刀砸下来。
    庆裕帝已经派王公公去及云宫看了,但是王公公还没回来复命。庆裕帝已经私下问过敬嫔了,敬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昨夜敬嫔本想陪在端云身边,但是端云却决不答应,说什么都一定要把敬嫔赶回自己的宫殿。
    敬嫔以为端云还是恼恨她无力改变和亲的这一事情,所以才不愿见她。敬嫔本就心中有愧,便也就由着端云的意思。
    谁料,今日早晨端云却来迟了……而且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敬嫔的心里也着急,恨不能现在飞奔到及云宫去看一下情况,但是她已经站到了乾清宫内,再焦急也无法脱身出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其他妃嫔的脸色也都有些异样,所有人都在暗暗猜测端云来迟的原因。庆裕帝瞟了一眼内外命妇站的地方,发现许锦言没在,庆裕帝这才开始真正的担忧是否是及云宫出了事情。宁安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就算是端云迟到了,宁安也绝对会赶着时间来到乾清宫,不会发生迟到的事情。
    除非……及云宫昨夜出了天大的事情。庆裕帝有些坐立难安了,他本想远远的看一眼张正的神色,可是百官都在外站立,庆裕帝的眼神再好,也无法穿过这么远的距离一眼看到张正。乾清宫一片风声鹤唳的时候,王公公已经带着几个小太监赶往了及云宫。
    一踏入及云宫,王公公便立刻察觉到肯定是出了大事。及云宫里寂静无比,除了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再无其他声音,一点的人气儿都没有,像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住人。
    不该是这样,及云宫应该是今日宫里最先热闹起来的宫殿,起码丑时就该准备着公主梳妆的事宜,怎么会都卯时了还是一片寂静。
    王公公既然猜到是出了事,便立刻沉稳了一下心神,带着几个小太监先去了及云宫里太监们住的偏房一探究竟,这一探,出了事的定论便更加确切了。
    所有的太监像是被迷晕了一般乱七八糟的躺在房间里,有的人身旁撒着几个没吃完的果子,晕倒之前肯定还在吃,不知道什么原因晕倒之后,连累的果子都全部糟践了。
    王公公当机立断,留下一个小太监尝试叫醒这些人。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直奔及云宫主殿。
    虽然是公主的宫殿,这般紧急的事态之下,他也不得不硬闯上一次了。
    及云宫主殿大门紧闭,王公公让几个小太监狠命的撞开了大门,门一开,里面的奇诡味道便飘了出来。
    王公公下意识便捂住了口鼻,但几个小太监没反应过来,让这味道直击命门,一瞬间,几个太监的脸色便不对劲儿了,个个脸色潮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王公公是宫里待过半辈子的人,一看这情况还能不明白这味道是什么肮脏东西。他一耳光抽上一个脸色潮红的小太监道:“没了根的东西,还能中这种招。还不快捂着口鼻,进去看看什么情况!”说完,王公公便抬步向内走去,几个太监也忍着心中的悸动,跟着王公公走了进去。
    “天呐!”一个没怎么见过市面的小太监惊声叫了出来。
    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之后,王公公的脸色也陡然大变,他连忙背过身子,嘴唇在一瞬间吓到青,手也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快,去通知陛下……出大事了!”饶是王公公这般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看见了这般情况,也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及云宫主殿外室的地上,两具几乎全部赤裸的身体交缠,一具浑身青,面容狰狞,任谁一眼过去都能知道此人已经咽气许久。
    另一具赤裸身体,双眸紧闭,生死不知。
    咽了气的那具身体是突厥的来使之一赫尔妥……。而另一具生死不知的身体却是北明即将要去和亲的公主。王公公知道赫尔妥的身份是突厥左贤王的儿子,那就是相当于小王爷般的尊贵身份,如今这般暴死在北明,看样子还像是和北明即将要去和亲的公主……。王公公摇了摇头,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担忧。
    这件事太大了,好像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
    庆裕帝得了信便抛下一众臣子直奔及云宫而去,两旁的臣子都愣住了,没一个人明白庆裕帝要做什么,但也不敢抬头看天颜,只能立刻跪在地上,低着头在心中揣测。
    和亲公主未到,陛下却这般神色焦急,居然能在和亲队伍即将启程的清晨抛下所有人往后宫的方向赶,那就只可能是和亲公主那边出了事情,而且是天大的事情。
    庆裕帝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连忙回头对跪在一侧的张正急道:“张正,跟上。”
    抛下这一句话之后,庆裕帝便立刻转身而走,脚步匆匆的像是踩了风火轮一般。
    剩下的臣子都在心中暗道大理寺卿果然圣眷优渥,陛下那般急匆匆的时候都不忘记带上张正。
    但臣子们这回是真的没揣摩到圣意,庆裕帝这回可不是图了张正的才华,准备让张正去后宫替他处理事情。带上张正是因为及云宫里的还有人家媳妇儿呢,而且是人家以命换来的媳妇儿。
    方才小黄门支支吾吾的对庆裕帝书及云宫出了事,具体是什么事,小黄门三缄其口,但是透露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一点,突厥的那个赫尔妥死了,而且死在了及云宫内。庆裕帝稍微一想都能把事情猜出个零星来,及云宫里可不止有端云,那昨晚还有个许锦言住着呢。
    万一是许锦言出了事,庆裕帝可当真赔不起张正。
    张正的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得了旨就跟着庆裕帝一起前往了及云宫。庆裕帝赶到的时候,及云宫上上下下都站满了人,昏迷的宫女太监们全醒了,一大批人都噤若寒蝉的立在主殿门口的左边,胆子稍微大一些的,还鬼鬼祟祟的将眼神往大殿的门上移去。
    大殿的门紧闭,王公公站在殿门前挡着太监宫女们企图向里窥探的视线。
    庆裕帝一踏入及云宫,心稍微松了一些,那站在王公公旁边的人,面容清婉动人,琉璃眼眸带着一些惊慌,脸色苍白,穿的很单薄,云鬓也有些乱,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整个人都忍不住的在颤抖。
    但好在是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一个人。
    很好,张正应该不会疯了,而且说不定还能帮着他处理这件棘手至极的事情。
    庆裕帝心里有了些底,先上前向许锦言问了句:“宁安……你无妨吧?”那脸色苍白的女子凄惶的抬起了头,连忙跪下道:“陛下…。陛下……”哭腔压过了她继续说下去的话语。
    庆裕帝看着原本那么凌厉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吓成了这个样子,明白那大门紧闭的宫殿里出现的情况一定太过可怕,远超过了许锦言的接受范围……
    庆裕帝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许锦言起身。
    那里面的情况到底得有多可怕,才能让许锦言吓成那副样子。
    庆裕帝向张正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哄你媳妇儿,愣着干啥!
    张正会意,从一旁的婢女手里接过一件粉黛色的披风,立刻快走几步走到许锦言的身边,将披风披到她的身上,给她裹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