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后天气大晴,碧空如洗,驱散了天地间的热浪,闷热数天的长安城彻底的清爽一回。
    黄昏,火烧云上来了,太阳落山处红通通如被同着了大火,照得房屋人树动物都是金灿灿。
    南郊的白府大门挂着红灯笼,两只石狮披红挂彩,府里大小院子的屋子贴满了双喜字,正院大厅嫁妆堆积如山,下人们挥动扫帚打扫着满院被暴雨打落的花叶。
    白如意梳着流云髻,戴着剔透的梅花古绿玉钗,穿着粉红衣墨绿裤,绝色的脸蛋笑意浓浓,站在饭厅前的花圃边跟瞧着火烧云的贺氏,道:“娘,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您这回总宽了心吧,明天哥哥好日子定是个大晴天。”
    贺氏疲惫的脸上挂满喜色,点点头道:“长安闷热了好几天,乌云聚着就是一直不见落雨,这下好了,今个暴雨下透了,明个你嫂子的花轿顺顺当当的进府。”
    两个仆人急奔而至,站稳了喘着气禀报道:“夫人,小姐,少爷已迎到了贺家老祖宗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三大家人,碰到大雨在护国寺等着,叫小的回来先回府报个信。”
    “夫人,小的走到半路雨就停了,估计这会儿贺家主子们已经在来的路上。”
    贺氏听了喜得脸上疲惫尽散,道:“可终于到了,赶紧去禀了老爷。”
    贺氏娘家是北寒之地军队世家贺家,在青城地位仅次于李家。
    贺氏的爹在跟突厥铁骑打仗战死杀场,逝世时年仅二十六岁,被李自原追封从三品归德将军。
    贺氏的娘许氏出身青城书香世家,从三品的诰命夫人,为夫君守了三十几年的寡,愣是把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教育的个个都有出息,如今在贺府被尊为老祖宗。
    贺氏的三个哥哥都是李家军队的将军,大嫂是李家的嫡女,二嫂三嫂是李家姻亲的嫡女。
    几年前白霄自请离了白家家族,在白霄夫妻一生当中最艰难的时刻,老祖宗许氏送来六个忠实的奴仆一万两银票,贺家三个哥哥上折子帮白霄说话,轮流的打发儿女们过来探望,每家送了八千两银票,真是雪中送炭。
    白如俊到北寒之地任县令,贺家多有关照。
    白霄的娘张氏被休离之后,许氏做为亲家没有半点瞧不起,给她写信安慰,还给她送了首饰衣服。
    贺氏对娘家的感情深厚不言而喻。白霄白如俊白如意更是对贺家感激涕零。
    不多时,白府外响起鞭炮,弄得在大厅里头看嫁资宾客们以为是新娘子家里来人了,纷纷跑出去瞧,一问才知贺氏娘家来了许多人,心里都很明白,白霄离了白家家族,明日娶儿媳妇办酒,没有几个亲戚帮衬,贺氏娘家的人一下子来了几十口子,这不就显得亲戚多热闹喜庆。
    已是从三品御林军将军的白霄欢喜激动的泪水直落的贺氏在白府门外跪迎了老祖宗许氏,又向哥哥嫂嫂行了大礼,白如俊白如意搀扶着满头白发眼睛精亮的许氏进了府门,身后欢笑声一片。
    一大家子直接进了饭厅,热闹的用了晚饭。许氏到底年龄大了,长途跋涉很疲倦,被白如意扶着要回房歇息。
    许氏走在青石路上,借着灯的光仰视着花园里两棵绿荫荫闪光银光的灵桑树,停下脚步,问道:“如意,那黑紫色的可是灵桑葚果,一串串的真是喜人?”
    白如意道:“是呢。姥姥,您眼神真好。”
    许氏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白如意哪有不明白的,赶紧叫会武功的奴仆飞上去摘了一串,准备用水冼净用果盆盛好了给许氏吃。
    许氏摆手道:“灵果现摘现吃才香。”
    白如意瞧着许氏满眼期盼却是斯文的吃起灵桑葚果,一口气竟吃了五颗,须知这一颗比寻常的六颗还要大,怕她吃多了积食便劝着。
    许氏张着落了上下门牙的嘴,笑眯眯道:“我吃着都不觉得疲惫,精神头十足,你再让我吃几颗。”
    白如意顺着许氏的意,心道:老小老小,姥姥老了可不跟小孩子一样。
    白如意叫奴仆摘了些灵桑葚果给三个舅舅送过去,笑道:“姥姥,我给您说啊,这灵桑树浑身是宝,用灵桑叶养得蚕,蚕吐出的丝就是天蚕丝,织出来的天丝绸只比灵丝绸略便宜一些,可那也是很贵的。”
    许氏道:“我晓得。你娘年年给我你的三个舅娘送天丝绸布料。”
    白如意扶着许氏进了院子,道:“姥姥,这是我住的院子,您这些天就睡我的卧房,定能睡得香。”
    许氏道:“我听你的两个表妹说过,你的卧房里清一色的灵紫檀木家具,有一张极大舒适宽畅的床,她们来了跟你睡一起。后来你想让你奶奶睡,被她拒了。今个你又让我睡你的床,真是个孝顺的。”
    白如意被夸的神采飞扬,道:“姥姥,我有个亲如姐妹的挚友,原先我也不太懂得孝顺,都是跟她学的。”
    许氏低声问道:“今个未见到你奶奶,她过得可还好?”
    白如意目光黯淡下来,幽幽道:“我奶奶始终有心病,她怕被人说道,今个去了望梅庵给全家人祈福,说是等着我哥哥大婚宾客都散了才回府。”
    许氏感慨道:“她这般比我年青时守活寡还难。后个我去望梅庵劝劝她,儿孙都大了,她要想得开过得好,儿孙才放心,不然自个苦不说,儿孙们跟着难过,倒叫那些小人观着幸灾乐祸。”
    白如意感激道:“姥姥,后个我陪您去。”
    许氏点点头,笑道:“好。你刚才说的挚友可是忠国夫人玲珑供奉?”
    白如意惊讶道:“姥姥,您怎地知道?”
    许氏目光慈祥,疼爱的伸手抚抚白如意绝美的脸蛋,道:“你娘在信里常提到她。我想着明个喜宴上,让你娘给我引见,过几日我给她送去帖子,想去侯府多谢她这些年来一直拂照着你们家。”
    白如意欣喜意外的嘴唇微动。白家欠谢玲珑的情,实是说也说不完。如今白家的长辈只有两个,张氏和许氏。张氏是被休离之人,自觉没有脸面。许氏做为贺氏的娘亲,辈份比谢玲珑高两辈,头次到长安就去感激谢玲珑,就冲着这份诚意,谢玲珑肯定会很高兴。
    许氏道:“我在青城时就听李家族长的夫人满眼敬佩的描述过忠国夫人玲珑供奉的种种。我不会把她当晚辈来看。你能跟她做朋友,是你的福份。你要好好珍惜着。”
    白如意句句都记在了心里,把许氏安顿好了,又去安顿几位表嫂表妹可爱的小表侄,在府里来回走着,一刻不得停步。
    白如俊将三个舅舅送到各院,在花园外碰到困得打哈欠的白如意,朝她鞠躬道:“这几日让妹妹劳累了,让妹夫一人独自在府里,他也受委屈了。”
    白如意咯咯笑道:“哥哥说什么客气话呢,我累得心甘情愿。照赵若不是京兆府公事繁忙,也要过来帮忙。我只有你一个哥哥,比起小玲珑有十一个表哥五个弟弟一个表弟来轻松许多倍。”
    白如俊想起凡事都替亲人好友着想的谢玲珑,说起来她年龄比白如意还小一岁,家事战事国事操不完的心,好像自从认识她以来,就没见过她在人前疲惫困顿的打过哈久。
    白如意瞧着白如俊目光飘忽,干咳一声,轻声道:“哥哥是想嫂子吗,不急,明个她就坐大花轿进府,跟你拜堂成亲,日后跟你天天面对天过一辈子呢。”
    白如俊收回心思,脑海里浮现即将过门娇妻伍莲香的笑脸,窘道:“竟敢取笑你哥哥我。”
    白如意笑道:“谁叫你比我成亲晚,我不笑你笑哪个?哥哥等着明个照赵灌你酒吧,他说了要让你醉得进了洞房就大睡。”
    白如俊双手抱于胸前,眯眼道:“妹夫长本事了,早知如此,你跟他大婚那天,我该把他灌醉。”
    转眼到了次日,白如俊与伍莲香大婚。
    白鑫去伍家迎亲。伍家离长安二百余里,本该提前两天将新娘子送过来,只因谢玲珑以李秦的名义送给伍家十辆日行千里灵马车,伍家便在大喜日当天中午从容热闹的吃过喜酒,送亲的队伍这才坐着灵马车随着白鑫往长安去,吉时前顺利抵达白府。
    白府宾客满堂,异常热闹。
    长安何家就来了近二十人,明王夫妻谢玲珑李秦李湘吕青青李烟烟李弯弯沈氏等人都到了。
    一对新人在众多亲朋好友的祝福声拜了堂。
    曲公公急匆匆赶来宣读圣旨,李自原册封白如俊为从五品下的太常丞,从北寒之地调回长安,册封伍莲香为从五品下诰命夫人正四品女官。
    白霄的众位军官朋友谢玲珑等人上前再次祝贺。白府一日双喜临门,上下欢喜不已。
    一直在暗中十分关注白府的白家家族得知此事后,心思各异。
    白如俊年仅十八岁,就升至从五品的文官,又娶了千年大世家伍姓嫡女,这是何等荣耀之事,但都跟白家家族没有半点关系。
    已退位的族长白通正不耐烦的听着高丽小平妻哭诉被正妻欺负,听到族人禀报此事,脸阴沉的可怕。
    当晚白东升派人悄悄给白府送去贺礼,却是被白霄毫不客气的给退了回来。
    白东升不去想自个当初上折子弹劾白霄时的狠辣休掉老妻张氏的绝情残忍,拍桌大骂道:“逆子,该遭天打雷劈!”
    张家家族跟白家家族一样的后悔莫及。
    张家家族原先靠着张昭媛,七皇子李曲成了废人之后,张昭媛被降为婕妤,李自原再未看过一眼,她等同被打入冷宫。
    后来白丽离了白家家族,接着张氏被休弃,张家家族族长从白家族长那里得到许多好处,便按着四大家族的盟约,将张氏从族谱里除了名。
    如今张氏的嫡子白鑫嫡长孙白如俊娶了千年大世家伍家嫡女,白霄白鑫白如俊均是五品以上得到李自原青睐的官员,白丽贵为王妃更不用说,就连白如意都是清贵吕家的儿媳妇,公公是极得李自原重用信任的能臣吕方正。张氏一家人跟如今风头极盛的谢玲珑长安何家关系走得很近。
    这些个关系,张家家族若是能用到,今日族里只怕至少能出几个五品以上拥有实权的官员,那是何等兴旺。张家族长悔得肠子都青了。
    两日后的早晨,许氏带着三个儿媳妇坐着马车进了长安城府,在侯府里见到谢玲珑,送了重礼,再三表示感谢,只坐着说了一小会儿话便走了。
    谢玲珑原以为许氏是有事相求,岂料是一门心思替女儿女婿一家人谢恩,心里更是尊敬她,暗想那贺氏的聪慧大气开朗乐观的性格便是像着她。
    当日,谢玲珑就派长秀长萍以侯府的名义给许氏送了些灵物做为回礼。
    七月初九,长安进行两年一届的会试,万名举人参加了科考。谢平康会试又是高中头名,即将参加殿试。
    这一天傍晚,李自原难得有空闲时光,在德熏殿独自用过晚饭,便去立政殿见唐皇后,听到她李烟李弯弯到御花园散步消食,便兴致勃勃过去。
    李自原跟唐皇后站在月季花丛前说了几句话,瞧着九岁便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最小的女儿李弯弯发鬟上戴着一朵粉红月季花,清纯美丽,人比花美,笑眯眯问道:“弯娘,明个胖小子殿试,你怎地好久都未去福乐庄瞧瞧他,不担忧他吗?”
    在李自原记忆里,谢平康始终是个胖乎乎的年画小娃娃,谢家的五个儿子,跟他最有缘的就是谢平康,一见面就很亲热。
    李弯弯脸蛋栗色的皮肤微红,长而卷黑的眼睫毛低垂,道:“儿臣得避嫌呢。”
    李自原呵呵笑道:“你不去就能避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的女儿还怕什么闲话。”
    李弯弯摇头道:“儿臣是不想康哥哥遭人非议。”
    唐皇后瞧着李自原欲言又止,看着李弯弯李烟走得远了,禀退了宫人,镇重的道:“陛下,烟娘的亲事已经定了,弯娘对康郎心思极重,您看弯娘的亲事?”
    李自原道:“我就是为了能给弯娘定亲,才早早给她上头的三个哥哥姐姐定了亲。烟娘,你对她是真好。”
    唐皇后眼睛一亮,笑道:“弯娘乖巧孝顺聪慧,让人很难不喜欢她。”
    李自原凝视着笼罩在金色夕阳下美丽迷人的唐皇后,这么年多来,她陪着他经历风风雨雨,她的内心始终保持几分善良,道:“照娘,再过半月就是你四十七岁寿诞,我想给你好好过过,就咱们两人寻个地方游玩一天,你想想去哪处?”
    唐皇后一喜,笑靥如花,激动道:“华山!我有三十五年未去过了。”
    李自原道:“华山是不是有些远?”瞧着唐皇后笑意渐收,立刻道:“那就去华山,咱们骑着灵马去,不,咱们得坐灵黑雕去,来回不过一顿饭功夫。”
    唐皇后眼睛闪着光芒,喜不自禁道:“咱们半夜就去,带着吃食锅碗,直接飞到华山顶峰,黎明能看到日出,早饭用锅煮米粥中饭摘了野菜打了野味烤着吃,别有一番情趣……烟娘弯娘给我说许多回,说是珑娘极会享受安排,每回一大群人去野游,总是弄得人人开心。咱们就两个人,一定能玩得更尽兴愉悦。”
    “好。咱们让一只灵黑雕驮着咱们,一只灵黑雕驮着锅碗调料吃食。”李自原笑意更浓,他的照娘就是这般有着少女的天真烂漫,许多时候真是还不如儿媳妇珑娘成熟。
    李自原想到了菩萨心肠的谢玲珑,随即想到杀人如麻的和泉,他的照娘生了三个儿女,最让他满意自豪的是和泉。
    今个北寒之地传来捷报,和泉又攻占一座城府,大军离突厥国的国都已经不到五百里。平唐吞并突厥指日可待,到那时李自原将成为超越先祖李平唐的皇帝,名垂千古。
    唐皇后说到兴奋处,指着一朵盛开碗口大的正红色牡丹花,道:“表哥,这花昨个还含苞欲放,今个就全开了。”
    李自原上前摘了花给唐皇后戴在发间,被她的灿烂幸福的笑脸晃得眼花,舍不得移开目光,便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帝后情意绵绵,携手去了立政殿,一番缠绵之后,夜静更深,唐皇后已睡下,李自原躺在她旁边,双臂反枕于脑后,虎目微眯,思量着李秦的进言,和泉夫妻为平唐国付出太多,明年和泉凯旋归来,应该好好歇几年陪陪谢玲珑,可那北寒之地突厥的旧国都必须得有人去镇着才行,目前除了和泉之外,还有谁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