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烟听了几段琴声,觉得十分熟悉,想到那个人应该此时在离此处不远庵堂苦修,摇头自语道:“兴许不是她。”
    众人顺着琴声去寻,听着越来越近,只见前方河面上有座单孔石拱桥,桥头一侧站着三个女子,桥中央依稀坐着一个戴着飘着罩有白纱檐帽的灰衣女子正在弹琴。
    “桥上小娘,今个是七夕节,你弹这么悲伤的曲子作甚?”
    “喂,你快别弹了,比我家圈里的牛叫还难听!”
    “大过节的喜庆日子,弹什么悲曲?真是扫兴!”
    “这么多人在这此处过节,你要弹琴去山里弹!”
    人们指着灰衣女子高声大叫,其中还有几位官家小娘。
    那灰衣女子不但不听,弹得更起劲,换了一曲童叟皆知的古人思念亡夫的《思情》。
    许多村妇刚才在河边放荷灯时祈祷夫君身体康健平安,一听这曲子兆头极差,晦气的很,纷纷气得开口大骂,更有甚者跑向桥头,叫着要砸了灰衣女子的琴。
    福乐庄众人见状,也忍不住叫嚷责骂。
    众小跑在最前头去看热闹。李湘李秦看清桥头站着的三名女子容貌,立刻折过来,跑至谢玲珑身前,抬起头道:“小婶娘,那三个女人是俺爹的妾。”“小婶娘,俺讨厌她们。不想过去。”
    谢玲珑点点头,道:“那咱们在此远观。”
    吕青青在谢玲珑耳边低声问道:“飞王的五个庶子女已回青州?”
    “嗯。小泉子派医武僧把他们护送过去。飞王传信,说他们已经平安到了。”
    吕青青双手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啧嘴摇头道:“那这三个贵妾就留在望梅庵,母子分离?”
    谢玲珑轻叹道:“不晓得。飞王从未在我们跟前提起此事。”
    吕青青目光幽幽,道:“飞王是唐皇后所出,又有了封地,正妃逝世,如今各大世家必是想方设法谋着飞王妃的位置。”
    谢玲珑见李湘李秦咯咯笑着跑到后面找谢平康李弯弯玩耍,这才开口道:“皇后是有意给飞王选妃,不过飞王本人无意,再者秦蜜逝世不到三年,此事最快也得一年半之后。”
    吕青青低声道:“飞王若娶了飞王妃,飞王妃再生下儿子,以后王位继承少不了争斗。你与和泉护着小秦儿,那就成了飞王妃与她家族的敌人。”
    谢玲珑握着吕青青的手,目光真挚,感激道:“多谢你提醒。我与小泉子收留小秦儿时,也是有这样的顾虑,只是当时的情形你也晓得,小秦儿小湘儿吃了那么苦,身心都伤痕累累,我们实在难以拒绝。”
    吕青青瞧着个子稍高些的挚友一脸的坚定自信,伸手抚摸她绝美圣洁的脸蛋,柔声道:“你是个菩萨心肠,也有着菩萨守护,事事到了你这里都能圆满。我有种预兆,小秦儿日后身份极尊贵……”
    谢玲珑右掌心放在吕青青嘴唇上,摇摇头让她莫再说下去,道:“他现在是郡王,身份已经很是尊贵。”
    吕青青眼珠一转,笑道:“嗯。他与小湘儿在你身边成长,便已是很好。我都羡慕他们呢。”
    谢玲珑上前亲了吕青青脸颊一下,道:“你还想当我的孩子不成?”
    吕青青环视四周,见娘亲赵氏在远处桥头瞧热闹,笑道:“来世我们做姐妹母女或是夫妻,如何?”
    谢玲珑笑得弯下腰,抬头道:“都怀了细伢子的人,还说话这般不着调。”
    吕青青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那冷脸大英雄!”
    琴声倏地停了,变成灰衣女子尖声叫嚷与村妇们吵架,声音喧闹竟比集市还热闹。
    桥上站满了人,不知是谁手快猛的掀飞了灰衣女子的檐帽,露出灰衣女子绝美的容貌。
    一瞬间桥头声音静了下来,村妇们万万未料到衣着简陋像泼妇一样骂人的小娘长得如此标致气质如此高贵,瞧那凶狠的眼神要将人连着骨头吃掉,均是本能的吓得退后几步离她远些。
    “本公主是皇帝的五女儿!”
    “本公主弹得琴曲岂是你们这些粗俗的农妇能够听懂的。”
    “本公主再过几月就解禁回宫去,到时本公主带御林军来抓你们狠狠的惩罚!”
    “都闪开!本公主要走了。”
    李珠额头布满密汗,双手紧紧抱着从皇宫带到庵堂唯一值钱的东西——琴,高声叫嚷着发泄压抑愤怒的情绪。
    她目光闪烁,担忧再来一个鲁莽的村妇把她的琴摔了,穿出人群走下桥头,朝飞王三个幸灾乐祸妾瞪眼道:“都是你们出的瞎主意,害本公主被这群粗俗的农妇围攻。”
    三妾捂唇嘲笑道:“我们也是见你得了相思病,夜里做梦都叫着李和泉的名字,这才想出这引他过来。”
    “是啊。我们站在这里张望许久,只瞧见福乐庄的人,没看到李和泉。”
    “你该向李和泉弹《凤求凰》才是,怎么弹那么悲的曲子?”
    李珠穿着宽大显不出身材的灰色长衫,梳着单鬟,天天劳作被日头晒得肌肤栗色的脸羞得通红,怒道:“你们作死啊,胡说八道!”
    她在庵堂呆到快要发了霉,每天做农活累得死去活来,前几日无意中听到香客绘声绘色描述和泉骑黑灵雕四天之内平定青州洛阳两场内乱智勇无敌被封侯爷,心思活动起来。
    她对和泉抑制已久的思念爆发,整日幻想和泉骑黑灵雕接她出庵堂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迷糊之中听信三个妾的建议,认为今晚和泉会到福乐庄陪谢玲珑来皂河放荷灯。
    她为了引起和泉的注意,偷了一个香客的檐帽,抱着琴偷跑出来,请三个妾帮忙抬来两块大石,一块置琴,一块当椅子坐。
    那大石不平,她坐得屁股生疼,琴放得不稳根本不好弹,生气之中想到几个月吃得苦,心中无比悲伤抱怨,便弹起了忧伤悲情的琴曲,引来几十个农妇指责谩骂,触犯了她的底线,怒火冲天之下,倔强的弹了那曲《思情》,想要诅咒这些农妇明年今日都如琴曲的喻意这般失去夫君,成了寡妇。
    她心思歹毒,却也知道察看形势,一旦村妇蜂拥而上砸了琴,接下去就会将她暴打甚至推进皂河。
    她骂完了三妾抱着琴离去。三妾也是怕她出事,急忙跟去。
    明王双手背负跟在四女身后,待到人稀处,快步走至挡在前头猛回头,丹凤眼冒着火光,盯着李珠极为严厉的喝道:“你在本王庄里喜宴上丢人还不够,还跑到皂河桥上丢人?你的脑子里装得都是草?”
    李珠吓得双手一松,琴摔到地上,铮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她恍如梦醒般惊慌失措跪下用力磕头道:“求皇叔救侄女回宫,侄女发誓再也不敢弹悲曲。”
    李珠却是不知令明王大怒的不是琴曲,而是她竟然爱上绝对不该爱的和泉。
    三名妾见是明王,唬得收起笑容,低头望着地面,极为恭敬的上前来磕头行礼。
    周贵妾弱声道:“求皇叔给飞王带个口信,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给妾身一个机会。”家族的人前日来探望,讲了飞王及孩子的近况,说是飞王极有可能被封为太子日后称帝,叫她赶紧想办法重新回到飞王身边侍奉。
    赵贵妾马贵妾跟着请求,说着竟都伤心的哭出声来。
    马贵妾泪流满面道:“皇叔,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妾身虽只是个妾,但为飞王生下一对儿女,又未犯下触犯朝律的罪,被囚禁在望梅庵已有九个月二百七十三天,吃尽苦头,飞王的心肠是铁石做的吗?”
    “飞王去了青州,把孩子都接去,却抛了妾身不管不问,连个口信都没有。”
    “妾身若不是为能跟孩子团圆,今个就从这皂河里跳下去。”
    明王过来本是要训斥李珠,竟被侄儿飞王的三个妾拦住猛吐苦水,挥袖不耐烦道:“望梅庵的庵主和慧是怎么当的,竟让你们四个大黑夜的跑出来游逛。你们万一遇到恶人,后果不堪设想!”
    三妾一听息了声,相互对望,均是后怕。她们如今被飞王无视,只有娘家可以依靠,若再失去清白,那便连娘家也会嫌弃,将会老死在望梅庵。
    李珠抬起头,额头上一片黑紫,目光畏惧道:“皇叔,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
    “都赶紧滚回去!”明王拂袖转身离去,想到三妾嘲笑李珠的话,回头死死盯着李珠警告道:“蠢货,再敢肖想李和泉,你父皇会鸠杀了你!”
    李珠待明王走远,瘫软在地,伸手抚摸着断了弦的琴,摇头哭泣道:“李和泉只是三品的侯爷,我贵为公主,怎么就配不上他?我又没说让李和泉休掉谢玲珑!”
    三妾在一旁痛不欲生嘤嘤哭着,哭自己命运悲惨,也是哭孩子没有娘管。
    紫叶奉李静之命隐在大树后头,看到全部经过,忍不住轻叹一声,心道:似三妾这般有了夫君生育了儿女,却过得如此痛苦,还不如我一直独身。
    明王阴沉着脸去桥头跟白丽汇合,低声说了几句,抬头瞧见干女儿跟吕青青在谈天,挥手朝干女儿打了个招呼,示意已经处理好了。
    白丽蹙眉道:“五公主这性子做再多的苦活也磨不好,在望梅庵呆久了,就怕会惹出丑事,到时有损皇家颜面,还会丢了性命。明哥,不如我进宫去跟皇后婉转的提一下。”
    明王点点头道:“丽娘所言极是,李珠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关在庵堂里也不是个事,不如叫皇帝哥哥赶紧把她嫁出去。”
    白丽轻声道:“会试刚结束,长安会出现一批新科进士,陛下可以在其中给五公主选一位性格沉稳能降得她的驸马。”
    明王想到李珠竟然爱上和泉就气不一处来,狠声道:“不行就叫皇帝哥哥把她许配给武官,大婚之后,她若敢胡闹,叫驸马狠狠揍她!”
    白丽笑道:“哪有这样的叔叔,恨不得侄女被侄女婿毒打?”
    明王揽着白丽柔软纤细的腰,从桥上慢走了两圈,站在桥头望着一艘艘明亮的荷船从桥底缓缓钻过,环视四周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欢笑,被欢乐的气氛所感染,柔声道:“丽娘,我以后年年陪你放荷灯。”
    众人坐着返回福乐庄,下了灵马车,便惊艳的瞧见满庄灵树上挂着彩色漂亮的灯笼,如同银河闪烁的星星,梦幻美丽,便在庄子里散步赏了半个时辰的灯,这才去歇息。
    过了七日,会试放榜,众少年均榜上有名。
    唐雨第二名贺知彬第三名何阳正第四名白如俊第五名吕童同第九名吕照赵第十七名谢平安第四十五名江易第九十六名。
    福乐庄众人大喜。谢玲珑赶紧将消息报给谢奇阳。忙碌了几个月的谢奇阳当天晚上赶回来,给大儿子谢平安当面授教经验。
    次日殿试,众少年穿着锦绣年华缂织新衣裤,精神抖擞出现在皇宫。
    庄严的殿试之后,进士们站在大殿外的广场下面等候成绩,烈日当空,人人汗流浃背,唯独众少年一脸清爽。
    进士们好奇的围上去询问原因,众少年指着身上的衣裤,答复一致,道:“锦绣年华灵蚕丝制的缂制衣服,清爽凉快。穿上锦绣年华,拥有锦绣人生!”
    跑来宣旨的曲公公听到众少年的话,心里直乐,暗道:近二百名进士来自平唐各城府,玲珑供奉真是聪慧,想出这个法子宣扬绣品。
    曲公公一口气念道:“陛下宣何阳正贺知彬唐雨谢平安吕童同……十人入殿。”
    平唐国自开国以来,每届殿试之后,天子只宣见前三名进士,而后点状元榜眼探花,今日竟是要宣见十人。进士们跪在地下以为听错了,纷纷抬头望向曲公公,见曲公公点头,震惊之中便是无比的羡慕被叫到名字的人。
    贺知彬伸手拉拉跪在两旁愣住的何阳正谢平安,低声道:“正伢子安伢子莫慌,昂首挺胸跟在我身后进去!”
    六年前,谢奇阳便是在此处提醒贺知清,最终贺知清被点中榜眼。如今贺知彬在决定金榜名次的人生关键时刻,没有半点私心,提示两位情同兄弟的挚友共同进殿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