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选秀范围颇广,遍布功勋贵族,公卿世家,高门世族到朝堂上正三品以上官员家里尚待字闺中的嫡女。只要身子康健,没残疾,且没定亲的十一到十五岁姑娘都要参选。
    丽姐儿本来不用参选的,可徐熹调任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的任命偏偏在选秀圣旨颁布的前一天落实,于是丽姐儿也被圈进了选秀名单中。近些日子徐熹一直在外面拜访同窗,同科等人,为户部右侍郎的位置谋划,却没想到谋缺倒是不难,却连带着麻烦。
    林老爷接到消息的时候,脸都绿了。他急急忙忙地回了家,与老妻一商议,何氏即刻就坐不住了,马不停蹄地去了荷花胡同。
    何氏也没与女儿绕圈子,结果一说,林氏没经住打击,直接晕了过去,吓得何氏连忙叫人请郎中。朝夕堂请郎中,在藤萝小筑窝着的丽姐儿第一时间知道了,她心神不定地到了朝夕堂,看着昏睡不醒的林氏,心里七上八下的。
    “派人把爹爹和曾祖父找回来。”丽姐儿条件反射地道。
    “这又是怎么了?”林氏身子不好,丽姐儿这些年没少经历林氏晕倒。按理说,丽姐儿也适应了,可临到眼前,依旧内心忐忑。许是因为太过担忧林氏,丽姐儿对何氏和榴花的异样并没起疑,都归结于担忧林氏才如此。
    直到郎中来了,诊了脉,只说林氏是急火攻心,无大碍,丽姐儿这才松了口气,派人按着郎中开的方子抓药与林氏煎煮吃。待何氏亲自灌了林氏半碗药,林氏这才幽幽转醒,见到丽姐儿关切的小脸,一把搂住丽姐儿哭喊起来:“我苦命的儿啊,这可怎么是好啊!”
    林氏现在特别后悔,只觉得身在苏州的沈周格外的好。若是当时与沈家定亲该有多好。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世上更没有后悔药,林氏哪怕把肠子都悔青了,女儿还是要去选秀。
    丽姐儿听着林氏中气十足,心下松了口气;可对林氏所说的内容,却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出什么事了?
    “你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不稳妥,听风就是雨的。不想对策,干嚎有什么用!”何氏恨铁不成钢地道。
    因为林氏是林老爷和何氏第一个孩子,又因为林氏自小身子娇弱,所以夫妻二人对林氏格外疼爱,结果养成了林氏万事不管,担不起事儿的性子。后来嫁了人,又有姑爷遮风挡雨;再后来家中出事,林氏到底成熟了一些。可近几年姑爷外放,日子过的舒坦,又因为丽姐儿懂事。早早地帮林氏分担,林氏又逢胎死腹中之痛,愈发地不经事儿了。何氏瞧着林氏的样子,越发地生气,只觉得女儿丢人。还好丽姐儿不像女儿,几个外孙也不像女儿。
    “到底出什么事了?”丽姐儿问道。
    何氏瞧着丽姐儿疑惑的样子,想着事到如今,瞒着也没用,反正丽姐儿早晚都要知道的,就将选秀的事说了一遍。
    丽姐儿向来明白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可如此惊涛骇浪却是丽姐儿怎么都没想到的。她找谁惹谁了,怎么就没有消停日子过呢。丽姐儿觉得她应该去找个算命的,给自己算算。
    丽姐儿轻轻叹了口气道:“皇命难违,选秀就选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么多人争进宫,她这个无欲无求的,不至于那么倒霉被选上。再说皇家贵胄也姓徐,明朝法规明文规定,同姓不婚,若为婚,各杖六十。皇家是不会做打脸的事的。再说皇帝不好女色,皇后的地位如日中天,外祖母与皇后的关系那么好,她怎么也不会沦落到为皇室侧室的地步。只要不是给人做妾,为侧室,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丽姐儿尽可能地说服自己,往宽了想。
    “我苦命的女儿。”林氏瞧着女儿白玉般的小脸,替女儿委屈地哭了起来。
    “嚎什么丧,谁死了?”何氏气急道。
    丽姐儿沉稳淡定,林氏这个做娘的反而只会哭,还不如女儿,这实在让何氏这个做娘的脸上挂不住了。何氏也是个做娘的,能不明白林氏此刻的心情吗?只是为母则强,女儿实在是……说好听了是柔弱,说不好听的就是个废物,真难为姑爷了!何氏此时对徐熹既感激又惭愧。
    “要不你装病吧,好歹把选秀给躲过去!对,对,这个主意好!”林氏好似没听见何氏说什么话一般,猛然说道。
    “欺君是大罪,若被人发现了,全家都要遭殃。”丽姐儿道。
    “不被人发现不就行了!”林氏焦急地道。
    “若真要装病,得走太医院的门路。”何氏在一旁道,显然觉得林氏的话不是不可行。
    “花多少钱都行!”林氏对着何氏又道,“我是断不能让丽姐儿去选秀的。”
    正这时,徐老太爷和徐熹赶了回来。
    徐老太爷自来了京都,就带着小厮鸣琴天天在外面转悠,不起更都不回家。每次回家不是带着吃食就是带着好玩的摆设,要不就是淘回来的金石刻章,花鸟鱼虫,前朝古董等等,天天都不闲着。
    徐熹则是天天出去应酬,和同科友人等等或踏青赏景,或品茶饮酒,或泛舟水上吃宴席,总之也是天天忙,直到今天才接到吏部的调任令,心情大好。
    可这两人正惬意的时候,家里来人找,小厮都是满头大汗,都说林氏不好了。徐老太爷和徐熹即便是总听见这样的话,还是心下一抖,连忙赶回家。
    到了家,两人也不顾避讳直接进了朝夕堂,定睛一瞧林氏脸色灰白,亲家太太眉头深锁,丽姐儿无精打采的,顿时有些心凉,难不成林氏患了什么不治之症?
    “爷,你可回来了,内务府选秀的名册上有闺女!”林氏一眼就瞧到了徐熹,再也忍不住委屈,哭着道。
    徐熹听了脑子嗡嗡直响,联想到今天拿到了任命文书,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即便是沉稳如昔的徐老太爷,这时也被惊到了,表情都呆滞了,一时懵了。
    “我们走太医院的门路,让丽姐儿装病,躲过选秀。”林氏对着徐熹道。
    “你在太医院可有识得的熟人?”徐老太爷缓过神来,问徐熹道。
    徐熹愣愣地摇摇头,艰涩地道:“没有。”
    “有的,有的,现在太医院供职的王太医,当年给我们丽姐儿瞧过病,与弟弟熟悉。当年我们去江南的时候,弟弟还见过那王太医,王太医成亲的时候,我们还送过礼。我记得他特别贪财,只要给足银子,必会帮我们的。”林氏一下子想到王随道。
    “你爹爹说那王随是小人,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找他。”何氏蹙眉道。
    “那娘您进宫求求皇后娘娘吧。那么多秀女,也不缺我家丽姐儿一个。”林氏焦虑地道。
    “那怎么行!”何氏也想过进宫去求,可若真如此,会不会被皇后娘娘看作胁恩图报,反而坏了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说怎么办!”林氏哭的厉害。
    “你以为选上是那么容易的?从初选到终选,那么多才艺俱佳的贵女千金,或跳舞,或唱曲,或精通琴棋书画,丽姐儿未必会选上!”何氏劝道。
    徐老太爷和徐熹远比众人想的深远,他们自是知道丽姐儿断不会嫁入皇室为正室或侧室,怕的是丽姐儿被选入宫做女官。
    女官是光鲜亮丽的说法,实则就是伺候人的。丽姐儿从小被一家子娇养长大的,谁都不舍得丽姐儿去受罪。而且女官在宫中每一刻都必须小心翼翼,若惹怒了贵人,很有可能就死在宫里。女官若做好了,得贵人青眼,说不得会将其赐给高门世族中人做侧室。可侧室到底是侧室,再怎么尊贵也矮人一截。最可怕的是和亲,不管选谁和亲,皇帝都会按照祖制,拨一批女官作陪嫁。丽姐儿若是在其中,那真是生死不复相见了。哪怕是最好的情况,托亲家太太的福,走皇后娘娘的门路,让丽姐儿平平安安地在宫里,直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可即便如此,丽姐儿这一辈子也毁了,谁还会要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姑娘做妻子呢?
    事事无偿,若丽姐儿选秀,真成了女官,那在宫中十余年,刚刚徐老太爷和徐熹设想的无数可能性都有可能成为现实。这让徐老太爷和徐熹越想,脸色越黑,一时没了办法。
    倒是丽姐儿听了何氏的话,乐观地道:“就是,我这么懒散,断不可能被选上的。”
    “我回去问问高嬷嬷,她是宫里出来的,定会帮我想个万全之策从选秀中落选的。”丽姐儿笑着道。
    林氏等人看着丽姐儿如此,愈发地难过,都在心底深深地叹气。丽姐儿看着众人的神情,欣慰地笑了笑。人家都是打破脑袋争入宫的机会,反而自家好似上了断头台一般。一家人都真心为她打算,她又怎能让一家人身陷险境。欺君之罪,是要灭九族的,不就是选秀嘛,理直气壮地去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