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殊面对林氏的嘘寒问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在这世上,能这样对待自己的除了舅母就是娘亲了。面对林氏这样热情的陌生人,赵晏殊愈发的局促不安。
    丽姐儿早就看出来赵晏殊的不自在,可是她并没有阻止林氏。她反而乐得看这俊美少年令人意外的羞涩与赧然。他的眼睛真漂亮,好似一汪碧潭,深邃而神秘。
    徐老太爷果然在第一时间赶到,老人家的热情绝对不输给林氏,又是好一通的嘘寒问暖。赵晏殊就好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全家人都对他温言细语,就怕谁的声音大把他给震碎了。丽姐儿看着待遇如同内室中那尊观音娘娘的美少年,不禁纳闷。好大的面子,好大的排场,这人还真是像佛祖一般被全家人给供起来了。
    赵晏殊开始也就是有些不知所措,可现在看着屋子里的一大帮人对着他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反倒让他更加戒备。这都是些什么人,为何笑容都是这么的热切,似乎有着无限深意。赵晏殊的双眸闪过一丝寒意,这种明显不符合年龄的情绪令徐老太爷吃了一惊。小小年纪,就如此杀气腾腾,到底是新帝的外甥,果然不同凡响。想来这小子将来必是前途无量,趁现在他正病弱,得好好拉拢拉拢。
    “你现在大伤初愈,有些话等你养好了伤再说。现在你就听老夫的,好好的喝药养病,保证你一个月之后就活蹦乱跳的。”徐老太爷的意思很明了,你现在的身子下不了床,还是好好歇息最重要。就算你有天大的事儿,有别的心思,也得把身子养好了才行。
    “我想喝水。”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赵晏殊终于说话了。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声音并不好听。
    “等着。”徐老太爷满意地笑了。这小子明显是想明白了,他现在为了养好身子只能先顺了自己的意,要不然他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服软就好,这是个好开始,先把他的病养好吧。徐老太爷亲自倒水,亲手喂了赵晏殊喝水,又诊了脉,看一切状况良好才带着男人们出了书房熬药去了。
    也许是赵晏殊的苏醒令徐老太爷大喜过望,他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除了赵晏殊还剩下了林氏和丽姐儿两个内眷。丽姐儿原本是想让林氏带着自己回去的,可是看着林氏对那少年欲言又止的。也就安生的继续坐着了。
    赵晏殊自然也看到了林氏的异常,他并没有冷漠的对待林氏。虽然林氏对他也是热切的,可是他能感觉到那种热切是不带功利性的。这世上太少人能像面前的妇人这般。他静静地等待着林氏打破沉默。
    “我想你应该是不认得我的,不过我没出阁的时候确实是见过你,认得你的。你那时还小,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林氏终究是打破了沉默,开了口。
    赵晏殊看林氏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说谎和自己套近乎。可是他仔细回想也没有面前妇人的记忆。
    林氏看到赵晏殊疑惑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不识得自己的。也对,那时候还是她远远地看了这孩子一眼,他什么都不记得很正常。
    “我是新帝帝师林海林大人的长女。我见到你的时候,正是你和还未登基的新帝一起到林府上做客。那时我也是远远地看过你一眼而已,你当时应该是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过我记得你。”林氏笑着说道。
    “你是林大人的女儿?”赵晏殊觉得不可思议。他似乎听林琅玕说过他姐姐嫁得不错。好像是蜀州望族。可名门大族怎的会在这深山之中?
    “我确实是林大人的长女,绝没有半句虚言。我只是想问问,我父母弟弟现在如何。我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们了。”说到这里,林氏的眼圈红了。
    “他们都很好,至少我从西北启程的时候他们都很好。”赵晏殊本想再多问几个问题证实一下的,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莫名其妙的实话实说了。吐出这句话之后,他就后悔了。他应该更谨慎一点的,万一面前的妇人是个别有居心的人呢。
    “真的?”林氏红着眼圈问道。
    赵晏殊点点头。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我最后一次见弟弟时,他才十二岁,根本就是个孩子却得跟着父母流放到西北。他从小就没吃过苦,想来这么多年他一定受了不少罪。还有我父母,他们年纪都大了,却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我当时除了能给他们一些银票就什么都做不了了。我现在想想当时他们临去西北时的场景,都心里难过的很。”林氏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而且是嚎啕大哭。
    “娘亲!”丽姐儿低声叫了林氏。这叫什么事,居然在一个伤重体弱的人面前如此这般,可真是有些难看。林氏还怀着孩子呢,数着日子也就这两天就要生了,现在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可如何是好。
    赵晏殊也不想林氏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虽说确定了林氏没有说谎,可更多的是尴尬。说起来还真没有什么女子在自己的面前哭成这个样子的。舅母哪怕是难过,也从不曾在自己面前哭过。面前的林氏是过于脆弱呢,还是太过四年家人了?
    再看看旁边那个满脸歉意,对着自己不好意思笑的小姑娘,赵晏殊除了低头保持沉默之外,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娘亲别哭了,您要想着肚子里的妹妹啊!”丽姐儿不管什么事都拿林氏肚子里的孩子作借口,谁让这招最灵呢。果然林氏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不再哭了,一时止不住,又酝酿了一会儿。
    林氏不哭了,可满脸的泪痕实在是难看,就艰难地挪动了身子去了净房,那里有流动的温泉水。
    “你别介意,我娘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我的外祖父母和舅舅了。我从小就是看着我娘亲天天抹着眼泪思念亲人的,今天也不过知道了他们的具体消息喜极而泣罢了。其实以前也能接到信件的,只是近一年来兵荒马乱的,消息就断了。而且你也看到我娘亲挺着肚子了,她这两天就要生了,情绪也难免不稳定。”丽姐儿有些歉意的和赵晏殊解释。
    赵晏殊虽然依旧沉默,可看样子分明就是不介意了。丽姐儿松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赵晏殊觉得和这小姑娘套话应该会知道很多对自己有帮助的消息。
    “你浑身是血的倒在篱笆墙外的雪地上,我是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才发现你的。”丽姐儿如实回答。
    “我记得林大人的长女是许给蜀州望族徐家的,怎得你们会在深山里?”赵晏殊貌似很随意地问。
    “这世道这么乱,自然要避祸啊。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可世道还没乱的时候,蜀州城就已经是灾民横行,没法子住人了。”丽姐儿早就看出来碧眼小子在试探自己,可无事不可对人言,她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就一五一十地答了。
    赵晏殊看丽姐儿神情坦然,双眸清澈,就点了点头,表示相信。
    丽姐儿坐在绣墩上静等着碧眼的下一个问题,可等了半天那碧眼也不吭一声。丽姐儿心想,他不吭声更好,免得自己拿不定主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林氏就从净房出来了。丽姐儿赶忙上前打算和林氏回去。可林氏看着赵晏殊,想了想依旧是又坐了下来。
    “等你曾祖父过来我们再走。这小哥哥身子不好,我们陪陪他。”林氏对丽姐儿温声道。
    林氏不走,丽姐儿哪里能动,自然坐下来等曾祖父过来了。
    赵晏殊看着神情坦然的母女俩,觉得这两人是对自己有助益的,想来脱离这里,她们应该能帮忙,就打算交好。可话还没说出口,徐老太爷一行就拎着食盒进来了。
    “你们还在这里?”徐熹诧异。
    “你们都走了,我们要是也走了,只留了他一个人怎么好。”林氏的言外之意就是单独留下一个伤病号是不行的。
    “是了,疏忽了。”徐熹恍然大悟。
    男人们都回来了,林氏和丽姐儿也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于是母女二人对着赵晏殊善意的笑了笑就出了屋子。赵晏殊后悔没有多套那小姑娘话,可世上没有吃后悔药的,只好不动声色的继续装木头。
    “你是要先吃东西先喝药还是先和我们谈谈?”徐老太爷开诚布公。
    赵晏殊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徐老太爷。
    “看来还是先谈谈的好,要不然这饭食和汤药你也吃不下去。”徐老太爷对着赵晏殊满脸的寒意丝毫不在意。
    “这里是二百万两的银票,你回西北的时候麻烦把它带上交给今上吧。”徐老太爷从怀中掏出银票直接拍在案几上。
    “还有这是信物。”徐老太爷又拿出了半块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