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林氏带着丽姐儿回了正房,徐熹去了外院书房。这可能是古代夫妻大多数的相处模式,丽姐儿暗想。
    雨一直下个不停,不大不小。林氏本想带着丽姐儿在回廊下走走,消食,又怕夜寒风凉,再弄出病来,就拉着丽姐儿进了屋儿,和丽姐儿说话,翻花绳。丹桂在一旁做绣活儿,时不时的看林氏和丽姐儿一眼。
    丽姐儿到底是大病初愈,玩了一会儿,就身子疲乏,眼皮打架。林氏瞧着,赶紧命人拿热水,铺床。亲自给丽姐儿换了衣服,哄着丽姐儿睡觉。丹桂拿了个小小的铜暖炉塞进丽姐儿的被子里,林氏看见,很满意。
    “可是银霜炭?”林氏对女儿的事情向来事无巨细。
    “是。”丹桂回答的声音很是轻微。
    “天色晚了,你先下去吧,不用在这儿陪着了。”林氏吩咐。
    “奴婢告退。”丹桂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徐熹就回了房。
    “今天丽姐儿睡这里?”徐熹问。
    “天气不好,就睡在我身边才放心。”林氏回答。
    “也好,今晚我们一家四口一起睡。”徐熹盯着林氏的肚子。
    “相公又说笑了。”林氏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
    “娘子,我跟你说件事。”徐熹有些犹豫。
    “什么事?”林氏看着徐熹脸色有些不好。
    “岳父来信了……”徐熹还没说完,就看见林氏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娘子,冷静点,是报平安的信。岳父,岳母还有琅?都很好。”徐熹加快语速,生怕林氏昏过去。
    林氏当年怀着丽姐儿时就因娘家被流放之事而伤心过度。丽姐儿身子不好,林氏也伤了身子。将养了这些年才又怀了子嗣,再出事,徐熹伤不起啊。
    “快把新拿给我看。”林氏听了徐熹的话,脸色稍稍缓和些。
    徐熹不敢怠慢,掏出信件,递给林氏。林氏双手颤抖,好容易看完,满脸泪水。
    “可是能回来了,可是能回来了……”林氏哭得泣不成声。
    “娘子,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啊,哭什么。”徐熹劝慰。
    “不对,这事不对劲啊。我娘家的流放之刑,是御笔亲批,皇上怎么可能收回成命,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林氏顾不得擦眼泪,紧紧地盯着徐熹,“而且,我看相公你脸色也不大好,相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娘子,你真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徐熹感叹。
    “你快说啊,急死我了。”林氏焦虑。
    “岳父曾经是三皇子的老师。”徐熹说。
    “有人要害三皇子?”林氏猜测。
    “恐怕是这样。”徐熹回答。
    “三皇子有什么可害的?生母早丧,也从不过问朝廷事。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他,很是洒脱的一个人。一次两次都是天家子孙互相倾轧,总拿无辜的人作筏子。”林氏说。
    “天家的子孙怎么可能对权力一点都不在乎。”徐熹感叹。
    “最近也没听到京城有什么风声啊?三皇子一个闲散王爷,无兵无权的,害他也没什么用啊。”林氏继续。
    “这件事不好说啊,我也是云里雾里,看不透啊。”徐熹迷惑。
    “不行,我得写信给我爹,一定要少安毋躁,这可是要命的事儿。”林氏很坚决。
    “我的意见和夫人一样。再等等,听说皇上身体越来越差了。”徐熹很小声,“不管哪位皇子继位,都会安抚学子。到时候,夫人一家团聚就不是奢望了。”
    “会有那么一天吗?”林氏眼角湿润。
    “会的,一定会的。”徐熹安慰林氏。
    夫妻两人压下心中种种焦虑,不安的睡去。丽姐儿翻了身,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丽姐儿在这半个月中,从赵嬷嬷与林氏,徐熹与林氏的对话中,大致弄明白了家中情况。
    徐熹出身蜀州的名门望族,自小喜读书,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十五岁本要上京赴考,结果徐父,也就是丽姐儿的祖父病逝。徐熹只好在家守孝三年,再赴京赶考。可哪里知道,守孝期间,徐母伤心过度,郁郁而终。徐熹逢父母丧,大病一场,心境不同以往。幸好徐熹的祖父在一旁开解,徐熹才渐渐好转,只等守孝六年后,赴京赶考,光耀门楣。
    徐熹的祖父,徐淳,字永平。是先帝年间的状元,三十岁不到就任朝廷二品封疆大吏。儿子去世,深受打击,大病一场,辞官回乡。回到蜀州之后,只专心打理祖业,教养孙儿,再不过问政事。
    林氏出身京都最有声望的书香门第,家中子弟众多,父亲林海是学问最好,官职最高的林家子弟之一。当年,林海与徐熹的父亲同在永州游学,两人一见如故,就定下了两家小儿女的婚事。订亲信物是一对五彩玲珑鸳鸯玉佩,男女双方各执一枚,只待儿女长大,就做两姓之好。
    徐熹二十一岁赴京赶考,一考即中,高中探花。榜下捉婿的皇族贵女,世家嫡女比比皆是,徐熹炙手可热。当徐熹拿着自家的帖子和五彩玲珑鸳鸯玉佩登门求亲时,林海高兴的愣是大醉了三天。满京都的贵女都知道林琅媛要嫁给探花郎了,咬碎一口银牙,夜里都悲伤而泣。
    三个月后,徐淳到京,还带来了一百二十八台聘礼以及两只活雁。林家大喜,在徐熹进翰林院之前操办婚事,为林琅媛准备了一百六十八台嫁妆。十里红妆,满京都的女子都羡慕的眼红。三朝回门,林海夫妻看到佳女佳婿,颇感欣慰。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朝廷夺储之战拉开帷幕,林海因为是三皇子的老师,被牵连,抄家流放三千里到西北边境。林海夫妇带着林琅媛的弟弟,十二岁的林琅?共赴西北。林琅媛是出嫁女,罪不及出嫁女,林琅媛逃过一节。可是却拖累了徐熹,徐熹只能去东南一个偏远小县做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主薄。这令林琅媛痛苦不已,既为了父母幼弟,也为了才华横溢的丈夫。林氏本要自请下堂,徐熹不肯,徐淳也不准。后来,林氏又被诊出有孕,这才让林氏断了心思。
    林海一家三口流放那天,徐淳带着徐熹夫妇为林海送行。徐淳给了办差的官差衙役两万两银票,只求能在路途上对林海一家多加照顾,到了西北,也会为他们安排一二。
    因为银子的缘故,官差衙役给了林家和徐家些许时间。林琅媛把准备好的五万两银票藏在一只中空桃木花簪里,插在母亲发间,泪流满面,痛哭不已。林家倒是淡定,从林海到林琅?,没有丝毫的伤怀。
    烈火见真金,危难见人心。刚一事发,徐淳便四处奔走,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可是林家那么多人口,却没有一人愿意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人多。这世道本是锦上添花人多,雪中送炭人少,可骨肉至亲却如此冷漠,这让林琅媛寒了心,从此与林家断了往来。
    送走了林海等人,徐淳便回了蜀州,走之前还安慰林氏一番,令林氏感激不已。于是林氏怀着身孕随徐熹来到了江州的宁安县赴职。娘家失势,亲人流放,亲戚冷漠,林氏怀胎心情抑郁,就导致了难产,女儿先天不足,自己也伤了元气。现在好容易怀了胎,却是平地起波澜,又不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