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陈信一个人在屋里转悠了半晌,却是连饭都没留下吃,直接回了城里。
    绸缎,布匹,茶叶,京都特产,各色点心,胭脂水粉,他带着人置办了足足几大车,连同酒楼和小庄这一个月的收益银票,都让自己送信的管事押送回去了。
    至于老熊岭那个后生,见识了京都的繁华,似乎不走了。李五爷也欢喜多个帮忙,就做主把人留下了。
    眼见冬日越来越深,大年将至,总有城里的各家府邸来买菜,人手也确实不够。
    陈信生怕李五爷这倔强脾气得罪了贵人,就在酒楼后院隔出一半,把小庄的青菜运来,统一售卖,不必说,生意极其火爆。
    再说北安州,往年这个时候,只要大雪封山,皮货商人回了南边,官路上上几乎就没什么车马人影了。但今年却是不同,几乎每隔几日,甚至一日两三次,都有南来北往的信使,差官。
    这日,难得太阳丢掉了懒惰,跑出来执勤,并不算热烈的阳光照射在房顶和路边的积雪上,晃得众人眼睛生疼。有那贪恋新奇的,盯着雪面久了,眼前就会发黑,但也不必害怕,安静闭眼歇息片刻就好了。
    有顽童耐不住寂寞,结伴在街边打雪仗,吵闹吆喝,给沉寂的冬日小小添了那么三分热情。
    街边的店铺都开了门,伙计穿了袄裤,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例行打扫卫生,偶尔被顽童们吸引就看会儿热闹,结果被掌柜发现,拎着耳朵扯进去,免不得挨上一顿喝骂。
    待得正午左右,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连北风都歇息了,街上的人也是最多的时候,茶馆里热气腾腾,酒楼里香气浓浓,布庄,首饰楼,杂货铺也都是人来人往。
    就在这样的时候,一匹快马从街上穿行而过,吓得路人纷纷躲避。
    茶馆里有人见了,就道,“嘿,差官又来了。往年冬日一个也看不到,今年这都是第几拨儿了?”
    “哈哈,这是咱们北安州受京都看重了,以后说不得还会降些赋税,给些赏赐呢。”
    “做梦吧。”
    众人都是笑嘻嘻玩闹,谁也没当真,但还是让人去府衙门前守着,若是得了什么八卦消息,就着茶水议论两句也就消磨一日了。
    那差官一路北来,冻得厉害,若不是府衙门前的差役扶了一把,下马就得跌倒在地上。
    “多…多谢,兄弟。”
    那差官哆嗦着嘴唇道谢,差役赶紧笑道,“别客套,都是办差的不容易。你是送官文的?”
    “是,吏部和兵部的官文都有。”
    “那你先在门房烤火暖暖,喝口水,我这就去报信儿。”
    那差役安顿了差官就往后跑,赵志高这些时日等的心焦,虽然欢喜当初压对宝儿,站在了老熊岭一方,大事没帮上,好在一直都在出力,但事情没有个定论,他还是免不得担心。
    他近日最宠爱的小妾,正是眼睛滴溜转,琢磨着找个什么趣事,打发时间也固固宠。
    就在这时,前院就报了消息过来,“大人,京都的官文到了。”
    “是吗?”赵志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半杯茶水洒到了衣襟上,他都不曾发现。
    “是吏部官文,还是兵部?”
    那差役是个机灵的,笑道,“小人特意问过了,两部的官文都到了。”
    “好,赏!”
    赵志高激动的直接赏了差役,乐得差役眉开眼笑,又讨好道,“小人这就去城北请王校尉回来?”
    “对,赶紧去请王校尉。把差官也请到花厅等候!”
    “是,大人。”
    赵志高忍不住满地乱转,心里越发忐忑,毕竟那官文里可关系着他以后的仕途。到底是平安无事,还是一落千丈?
    “老爷,今早妾就听得外边有喜鹊叫,这就来了官文,必定是好事呢。”
    小妾也是个嘴甜的,牵了赵志高回屋换了一身官服,几句话就哄得他眉开眼笑。
    “好,借你吉言,若是老爷我平安无事,就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志高狠狠在小妾唇上亲了一口,末了大步去了前边。
    北安州的府衙不大,前衙后院,实在住不下二百精兵,于是,这些时日,除了唐二少和魏得胜两个“病人”,王校尉同二百属下都是安顿在城北城防营的兵栈里。
    听得差役去唤人,王校尉嘱咐几句就匆匆赶到了府衙。
    那送信的差官喝了热茶,也垫了肚子,恢复了大半精神,说话自然利落很多。
    “可是府尹大人同巡查校尉王大人当面?”
    “正是。”
    赵志高同王校尉都是点头应声,那差官行礼之后就拿出了贴身携带的官文,双手奉上。
    赵志高最是心急,三下五除二拆了官文,待得看完,却是突然跪了下来,冲着南方磕了头,感激涕零,“皇恩浩荡,下官定然不负皇上厚望。”
    王校尉却是愣了半晌,才慢慢跪了下来,一个头磕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
    赵志高扫了一眼那差官和几个差役,干咳两声爬起来,想了想又问王校尉,“王校尉,你可是要回京?”
    王校尉起身,眼里的红色还没有褪去,语气里却带了三分兴奋,“不,官文里命属…本将军接管巡防任务,继续北下。”
    “啊,”赵志高一惊,转而笑道,“恭喜王将军,连升四级,平步青云!”
    原本的校尉,如今直接成了游击将军,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啊。
    若不是魏得胜自己作死,王校尉行事又是可圈可点,无论如何这样的大喜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本将也恭喜赵大人,心事得解。”
    王校尉先前不清楚赵志高为何帮着老熊岭,但这些时日因为闯下了大祸,很是了解了一番,免不得就知道了当初隋师爷同样觊觎老熊岭的事,自然也知道赵志高为何那般“明智”的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老熊岭一侧。
    “哈哈,皇恩浩荡,只本官罚了半年俸禄,留职查看。还是王将军一鸣惊人,很该庆贺一下。”
    赵志高客套两句,就高声喊了管家,“来人,准备酒席,本官同王将军庆贺一番,也给差官兄弟接风洗尘。”
    那差官猜的他们两人必定是要摸摸京都的底细,也没有推辞。
    “多谢大人,多谢将军。”
    很快,酒席就准备好了,赵志高感激皇恩,空出了主位以示诚敬,然后同王将军分坐了左右手,那差官敬陪末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差官也在两人催促里打开了话匣子。
    京都之大,比之北安州足足十倍之多。每日新鲜事自然不少,那差官说了很多,眼见两人都好似不在意,于是极捡着犯事的几个府邸说,果然赵大人同王将军都是放下了酒杯。
    差官想要讨赏,自然是事无巨细,说的清楚明白。
    “唐家三公子同友人酒楼喝酒作乐,酒醉之下对陛下不敬,碰巧隔壁坐了御史,一本参上去,唐家老爷同唐三公子就一同被下狱了。原本大伙以为威远侯作为连襟,必定要绑帮忙求情,结果侯爷进宫却不是求情,而是请罪,众人这才知道,侯府世子北来病倒在此。陛下下旨,降了威远侯的爵位。至于其它,小人后来接了差事出京,也就不清楚了。”
    赵志高同王将军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复杂又惊惧,当初若是他们有一瞬迟疑,如今恐怕就是没顶之灾。
    堂堂威远侯,赫赫战功,就因为儿子闯祸,受了这样的连累。降爵罚俸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得罪了未来的帝王,以后威远侯怕是想要再得重用是难上加难。
    毕竟,那句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之大,想要在皇上身前露露脸,想要舍命博前程的人太多了。大元既然有威远侯,就能有忠义侯,安国侯…
    “两位大人,小人一路兼程,疲惫难熬,这就退下了。”
    那差官赶紧告辞退下了,赵志高也不小气,直接吩咐管家给他包了二十两的大赏封儿,乐得差官连连道谢。
    待得屋子里丫鬟仆役也都退了下去,借着酒劲儿,赵志高笑着打趣王将军,“王将军这就算入了贵人的眼,以后定然是飞黄腾达,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份‘携手抗敌’的情义啊。”
    “赵大人说笑了,”王将军苦笑,抬手同赵志高干了一杯,羡慕道,“还是大人有福,老熊岭不能挪动,只要大人还在北安州一日,那贵人就不会忘了大人的功劳。”
    这也正是赵志高得意的地方,他脸上都要乐开了花儿,嘴上却还谦虚着,“为…嗯,分忧,都是应该,应该的。”
    王将军想起还留在这后衙某处“养病”的两人,心里那点儿喜悦也都变成了苦涩。这两人就是烫手山芋,怕是除了送回京都,没有别的办法了。
    又说笑几句,酒席就散掉了。
    王将军回了兵栈,果然就有亲兵递来了京都的私信…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今冬不同于往年,雪下的格外勤快。昨日刚刚被清扫干净的街路,不过一晚,积雪又没过马蹄子了。
    北安州府衙门前,穿了貂绒大氅的赵志高正同王将军告别,台阶下,二百精兵骑在马上,即便心里对于风雪里赶路有再多抵触,眼见周围百姓指点,也都抬头挺胸做了一副凶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