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有些发怔:“你……你想要做什么?!”唱戏?现在的柳街还不够热闹吗?
    柳东行却笑着冲她眨了眨眼:“放心,咱们就算要上台唱一出凑凑热闹,也不会出丑的。既然要唱,当然得是一出好戏才行!”
    文怡没听明白,但第二天一早,柳东行亲自去拜访了柳复,并请来各房叔伯一同商讨要事,她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柳东行向族中的长辈们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创立属于柳氏宗族的族学。
    柳氏一族论历史不如顾家长久,而且在柳东行的祖父从科考晋身为官之前,还不曾出过一个走仕途的人物,只是因为族中颇有私产,又有好些子弟读书,所以在恒安一地还称得上是大户而已。随着长房接连两代有子弟为官,又攀上了皇家做姻亲,柳氏一族在恒安才真正称得上是名门望族,族人也越来越看重子弟的教养学问了。但是柳氏一族并没有族学,只靠各房自己的本事,把孩子送到城中各处书塾去。功课好些的,就上官学;略次一等的,去城中书香人家附馆,又或是请了先生来家教导;实在没有天赋的,就寻个馆随便学两年,不做睁眼瞎子,也就无所事事去了。
    柳东行先前提出要带几个小兄弟南下康城求学,对于柳家人来说无异是一种提携,但因为种种缘故,最后真正愿意参与的,就只有柳三老爷的次子东景。其他人的父母在犹豫过后,还是决定让孩子先在恒安读两年书,能就此中举当然最好不过了,若中不了,再南下康城也不迟。也有些人是看见长房欲为东俊延师,便起了附馆的心思。再怎么说,长房也是出过两个大官的。当家柳复的学问自不用说,能被他看中请来教导爱子的先生,必然是好的。虽然柳复现在已经不是官了,但毕竟做过这么多年的官,说不定能教自家孩子一些做官的诀窍呢。
    他们也曾私下跟柳东行商量过这件事,当然说得十分含糊。不是为了请求建议,而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谅解。他们不是有意驳东行的脸面。只不过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又时近岁晚,舍不得孩子罢了。若将来他们真的把孩子送去康城,还是要请东行照应一二的。
    柳东行对此不置可否,但没两天,便忽然提出了建立族学的提议。
    他道:“我们恒安柳氏是名门望族,族中子弟多读诗书,没有自己的学堂,只能在外头附馆。或上官学,弟弟们每日往来辛苦不说,先生们教的学生多了,对弟弟们未必能尽心。依我说,族里各房也有人自行延师的,二叔前些日子还在恒安一带大举寻找名师教导俊弟。既如此,倒不如在柳街寻一处房舍,仔细收拾了,辟作正式的学堂,请一二名师前来坐馆,教导族中子弟?”
    柳复身上微微一动,淡笑道:“主意是好的。只是……咱们族里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地方念书,何必再劳师动众呢?无论是官学,还是城中各处学馆,都各有名师,孩子们跟着那些先生学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那些先生也更熟悉他们的功课。东俊是因为远离京师,才不得已另择名师请教,别人却不同,若贸然换掉先生,于他们的功课有碍,那可如何是好?”
    他这话一出,各房族人们原本有被柳东行的话打动的,便纷纷犹豫起来。
    柳东行笑道:“侄儿提这个建议,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虽说忽然变了先生和上学的地方,或许会让弟弟们觉得不习惯,但总体是利大于弊。一来,有了族学,弟弟们只需在柳街上学,来往方便,家里人不必担心他们路上会遇到什么变故,也不怕他们在学里冷着饿着了;二来,先生受我们柳氏宗族特聘,自然会对我们家的子弟更为用心,若是哪家弟弟一时顽皮,耽误了功课,先生也可以马上告知其父母;三来嘛……以咱们柳家的名望,居然没有一处学堂,也实在是太过有损书香名门的体面了。外人说起我们恒安柳氏,谁不说咱们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可是,一问起咱们家的子弟,都是拜在哪位先生名下的,我们要怎么回答?去官学的还好,可那些附馆的,岂不是把功劳与名声都归了别家?明明那些人家论门第没一家及得上咱们的,可他们却有自己的私塾,咱们就只能附他们的馆!”
    “行哥儿这话说得对!”柳四太爷道,“事实上族学这个事儿当年行哥儿他祖母也曾提出来过,只是当时他祖父在外任官,多有不便,加上族学的用度不知从哪儿支取,族里又没有别人可以主持大局,便暂且压下不提了。今日行哥儿能再次提起这件事,实在是……”他眼圈红了红,抬袖擦了擦眼角,似乎十分激动。
    柳七太爷轻咳两声,笑道:“四哥当年也十分赞同此议的,最终没能成事,就数他最难过了。行哥儿这个提议确实好,外头的书塾再好,又怎能跟咱们自家的比?以咱们家在恒安的名望,居然没有族学,也实在是太丢脸了些。”他转向柳复,“老二,你是我们柳家的一族之长,这事儿还要你做主,你觉得怎么样?其实,你原本就打算请位好先生来教俊哥儿乔哥儿兄弟俩的,也说别房的孩子可以来附馆,那跟东行说的也没什么差别嘛,不过是让先生多教几个学生罢了。”
    “是啊是啊。”众人也都纷纷附和,柳复的脸色稍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情愿:“我打算请的那位,乃是咱们恒安城里有名的经史大家东原先生,他是先帝时的状元,做过翰林,才名赫赫,与寻常先生不同。我带着东俊亲自上门请了好几次,又请他看了东俊的文章,他方才有了松口的意思。如今事情还没定下,如果我忽然跟他说,除了东俊外,还要他再教几个小学生,岂不是冒犯了他?不是我夸奖自己的孩子,东俊的学问。怕是比他的兄弟们要好一些,若是上一样的课,我担心别的孩子会跟不上。”
    柳东行微微笑了笑。他早就打听过了,柳复有意请东原先生教导东俊,然而以东原先生的才名,谁家不是奉为座上宾?恒安城里也不是没有天资出色的少年。一代经史大家犯不着屈尊教导一个庶子。但东原先生家境平平,近来又为独子科考不利而烦恼。若是柳复许诺拉他独子一把,他说不定就答应了。在恒安,知道柳复辞官的人很多,但知道他已经不复往昔权势的却仅限于部分柳氏族人而已。柳复要是想骗人,还真能骗成功。但是,为了儿子的前程,东原先生可以教导一个才学天赋还算不错的庶子,却不代表他愿意给几个功课平平的少年做私塾先生。
    这个道理,在场的柳氏族人都明白。但仍然有人被东原先生的大名所惑,生出几分妄念:“东原先生?!那可是大才子啊!如果有他教导我们肇哥儿,那我们肇哥儿必然能金榜题名了!二哥,你可千万要把他请来啊!”
    柳复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又有另一个人插嘴:“虽说俊哥儿的功课比我们家孩子略强些。但只要东原先生用心教导,我们家孩子必定很快就能赶上来了!如果课上有听不懂的地方,我愿意多出束修,请先生给我们家孩子多上几课!”
    “凭什么让先生给你们家儿子多上课?谁不知道你儿子出了名没天分,一本三字经学了足足一年,照我说,以他这学问。还是不要在先生面前丢脸的好!”
    “可不是么?再说东原先生是什么人物?岂会为了贪你几两银子,便去教你家的笨儿子?!”
    “谁说我们家孩子笨?他不过是没遇上愿意用心教他的好先生……”
    “咳!”柳东行重重咳了一声,屋中众人渐渐停下了吵闹,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讪讪的。柳东行请他们来,是为了提一个好建议,造福全族的,结果柳复一丢出东原先生这个筹码,他们居然就把他撇一边去了。
    柳东行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二叔若能请动东原先生担任俊弟的老师,那相信俊弟的学问必会大涨,今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也不是难事了。只是……二叔说的话也有道理,东原先生固然是好,但请这样的大才教导一般的学生,也确实是太冒犯了些,若是不慎把人得罪狠了,东原先生挥袖而去,消息传开,外人未免会笑话我们家太过拿大。”
    他顿了顿,“不如这样吧,若二叔真的请到了东原先生,就请他专职教俊弟一人,而族中其他子弟,则去上族学。我们请两位学问扎实、性情稳重又有耐心的先生,一位给年幼的子弟开蒙,一位则专门教导大一些的孩子四书五经。若是哪家孩子的功课出色,可以入得了东原先生的眼,再来长房附馆也不迟。这么一来,族学有了,先生有了,弟弟们都能得到悉心教导,也不会耽误了俊弟的功课。二叔,你觉得如何?”
    柳复看了柳东行一眼,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建族学确实是有利于柳氏一族的大功德,若是做成了,无异能大增提议者的威望。他长年在外为官,如今刚回来,等把家里的琐事料理完了,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可柳东行却先一步提出来了。柳东行与他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这种事应该是由他这个族长提议才是。可柳东行的话,却是在建立族学的同时,把他排除在外了。若族学建成,将来族里真的出了几个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那他们要感激的会是谁呢?就连东俊将来走上仕途,也很难借得到自家族中的人脉吧?毕竟他与别的兄弟们不是在一处读书的。
    柳复在犹豫,其他人却觉得柳东行的提议非常好:“行哥儿这主意好,咱们也别争了,若是孩子争气,自然可以拜东原先生这样的大家为师,但若不是那个料,也省得白费力气了。”也有人不大乐意,却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办法。
    柳四太爷还道:“我们家景哥儿的功课却要比其他兄弟都要强些,年纪也大一点,我看他还是继续南下康城书院求学好了,若是考不上,再回来读族学也是一样的。”
    柳八太爷便笑呵呵地说:“我那小孙子就算了,天寒地冻的,他年纪又小,若是族学建得快,就让他在家读上一年半载,倘若能读进去,等他大些再去康城不迟。”
    柳东行还笑道:“其实弟弟们当中也不是人人都在诗文一道有天赋的,依我说,哪怕是读书不成,也别荒废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若去经商,又拉不下面子,在家无所事事,反倒耽误了。不如在学堂里也辟出一个武院来,请位军中退伍的老兵回来教弟弟们弓马骑射,若是师傅通兵书,那就再好不过了。科举有文也有武,说不定咱们柳家还能再出几位象我这样的年轻将军,甚至比我还要出色呢!”
    这话说得好几位叔伯两眼发光。他们的儿子在功课上都不大擅长,而且还是出了名的顽劣,从小到大,无数次惹事生非,他们不知打了多少顿,也不见孩子悔改。但若他们能在武举一途有所建树,哪怕是做个武举人也好,总比沦落为浪荡子强。而且跟直接去驻军所参军苦熬相比,考武举自然更加体面。
    他们立时就七嘴八舍地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好。”
    “行哥儿你可要请个好师傅回来!”
    “要武艺好、骑射好,最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还做过官的!”
    “是啊,做过官的比小兵强多了,一个小兵怎么够?”
    “最好是考过武举的!”
    “只要你把人请回来了,我第一个将孩子送过去!”
    “咱们柳家老祖宗坟上冒青烟了啊!行哥儿,这事儿你若真的办成了,就是给我们柳家立下了一个大功,叔叔和婶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恩德!”
    柳东行露齿一笑:“叔叔们,别急啊,我只是提议罢了,最终要如何行事,还要看二叔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柳复,柳复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既然是有利于宗族的好事,我身为一族之长,当然……不会不同意了!”
    柳东行笑着一合掌:“二叔同意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再添上族里分给我的族田,供给族学日常用度。各位爷爷、伯父与叔叔们,若是手头宽裕的,可要给族学出一分力啊!这可是关系到宗族繁衍与日后锦绣前程的大事!”
    各房长辈略窒了窒,很快便以柳四老爷为首,先后捐财捐物,表示对这项计划的支持了。柳四老爷甚至一马当先,在捐出一座闲置的房舍后,提出愿意出面主持族学事宜。柳东行笑笑,没有反对。于是柳氏一族的族学尚未建成,便已经筹到了过百两的经费,以及一处小院,还有文房四宝与书本若干。
    柳复看着众人勇跃的情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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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叔被架空了,可是他没法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