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云儿立时便往前站了一步,“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太太赏给行大爷的,您问都不问大爷一声,就把我们打发走,未免太过分了吧?!”
    “放肆!”秋果板起脸斥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胆敢向大奶奶出言不逊?!”
    云儿一窒,仰着脖子道:“奴婢虽算不上什么有身份的人,但也好歹是太太亲口赏下来的,我们就是太太的脸面。大奶奶不把我们太太放在眼里,难道还不许奴婢说了?!”
    文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怎么不把二婶放在眼里了?难道二婶把你们赏给相公与我的时候,不是说赏的是两个普通丫头?二婶还说哪怕我把你们当成粗使的小丫头也行呢。只不过我想着,你们俩好歹也是二婶送出的人,怎能让你们去做粗活?那处小院里里外外打扫的工作可不是一般做粗活的仆妇就能做得好的,需得细致、小心。那可是我们家大爷的故居呢!怎么?这差事辱没你了?”
    云儿张张口,讪讪地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太嘱咐过奴婢,要奴婢千万把大爷……和大奶奶侍候好了……”
    “你觉得我们家里的男女仆妇,哪一个不是侍候我们的?”文怡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二婶把你们送给了我,你们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们家太太已经过世了,对二婶你要唤二太太,不但人前人后,都要记清楚了,不然叫人听到你弄错了称呼,丢脸的可不是我。今儿有这么多婶娘亲眼见证了,你是二婶手上调教出来再送给我的人,你不懂规矩礼数,要被人笑话的可是二婶!”
    云儿不甘心地抿抿嘴。勉强道:“是,大奶奶。”
    “这就对了。”文怡转向润心,“好好教她们些规矩,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润心屈膝一礼:“是,大奶奶。”便板着脸对云儿雨儿道,“你们都是家生子。只是从前没得正经差事,在府里当差的礼数。也没人正经教你们,所以你们说话做事都没个章法。今儿我就教你们头一件事,对主人说话时,要恭敬。咱们大奶奶是朝廷诰命,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眷,你们都是大奶奶的奴婢,别遇事就咋咋呼呼的。这事儿往轻里说,不过是新手不懂规矩,往重里说。便是不知尊卑、不守本分了!这样的人,咱们家可不敢留!”
    云儿虽然不服气,但还是有些被唬住了,如果没有柳顾氏撑腰,她确实只是个寻常的奴婢而已,等今晚她的奴婢文书送过来。文怡要卖了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即便事后被柳顾氏骂一顿,对文怡来说也算不了什么,但对她来说,就极有可能前程尽毁了。因此她选择了沉默,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一关过了,横竖都是住在柳街上,她总有办法能给前主人送信的。只要柳顾氏愿意插手,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去到柳东行身边侍候,到时候,凭她的美貌,还不能成事么?
    文怡打量着她,她的自负、野心与企图都清清楚楚地显露在脸上,看得文怡心中有些好笑。这姑娘不过是个图有美貌的蠢货罢了。
    文怡又扫视站在云儿身后的雨儿,见后者仍旧低眉顺眼的,虽然面上仍旧带着愕然,但看起来倒是比这个云儿要本分些。不过她仍旧不敢大意,谁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装的呢?
    就在这时,柳东行从门外急步走进来了,一见文怡便喊:“娘子,你可回来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来到文怡面前,拉起她的手道:“我刚才听说了,二婶又搞什么妖蛾子?!她当自己是谁呀?居然敢对我们家的事指手划脚!”
    文怡笑道:“放心,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东行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十分冷淡地扫了云儿雨儿一眼,雨儿飞快地低下头去:“奴婢见过大爷。”云儿却是迅速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娇滴滴地福下身去:“云儿见过大爷,大爷安好——”身姿窈窕,等蹲下身去了,还不忘悄悄抬起眼来,羞答答地瞥了柳东行一眼。
    柳东行眉头一皱,转头问文怡:“这两丫头就是二婶送过来的?娘子打算怎么安置她们?”
    文怡正要回答,那云儿便含泪娇怯怯地说:“奶奶把奴婢安排到小院去做粗使活计了,奴婢不敢违令——”
    文怡忍不住低头暗笑,柳东行无奈地看着她:“你呀,叫我说什么好?你怎么把她们丢那儿去呢?”
    云儿听了眼中一亮。
    柳东行又接着道:“那里可是我小时候住了好多年的地方,意义非同一般,把她们调过去,怪膈应人的。再说,两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单独住在那院子里,多有不便,尤其大晚上的,那地儿又偏僻,这街上也不是没有浪荡子弟四处游荡,万一出点什么事,处置起来就太麻烦了。”
    文怡笑道:“我不过是让她们过去打扫地方罢了,咱们身边的人都有职司,硬要抽人手出来干这活,身边就要短人使唤了。正巧二婶送了她们来,让她们过去干也是一样的。等地方打扫干净了,再作安排也不迟。”她盯紧了柳东行的神色,想知道他听到自己的话后,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柳东行很爽快地点了头:“这样也好,我正叫舒平找几个从前侍候过我祖父与父母的老家人过来,打算让他们帮着看房子呢。不过那几个老家人年纪都大了,重活干不了,说要让他们的儿子来顶替呢。其中正好有几个尚未婚配的,就把这两丫头配了他们,让他们成了家,也省得一大把年纪还要打光棍。这两丫头嫁了人,留在那院子里当差,也就没什么不便的了。”
    云儿一听这话就吓得脸都白了,连一直表现镇定的雨儿也受了极大的惊吓。容氏老夫人曾经用过的老家人,柳街上谁人不知?早在柳复接手柳家族长之位后不久,便被请出了长房。多年以来,一直没能再找到正经差使,男丁只能在外头接些搬运的零工。女眷就在家里做些针线,或是帮人浆洗缝补,是柳街仆役阶层中出了名的贫民,还时不时要受点欺负,好几次差点就要被人赶出柳街了。也就是柳东行衣锦还乡后,他们的处境才好了点。如今柳东行既然要给他们安排差使,那他们也算是熬出头了。但贫民就是贫民,无论是云儿还是雨儿,都是怀着青云志来的,怎么甘心就此配了个连门房小厮都不如的破落户?
    云儿当即便哭着趴在地方哀求道:“大爷饶命啊!大爷,您不能这样,奴婢是太太……不,二太太赏给您的,您怎能把奴婢们配人呢?!”
    柳东行冷冷地道:“你们既知道自己是二太太赏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人了。我要如何安排,那是我的事。你们要是不服气,趁如今你们的奴婢文书还未过户,回你们主子那里去吧!我们家可容不下不听主人话的刁奴!”说罢一甩袖,也不理会她们,便拉着文怡的手进了屋子。
    云儿雨儿见状都傻了眼。她们俩都是这柳街上出了名的美人,别说仆役里头的年青小伙儿了,哪怕是柳氏族中的爷们,也有不少颇为她们痴迷的。其中那个云儿,仗着姿色好、身段窈窕,一心要进大宅门里享福,哪怕是有别房的少爷要纳她做小。她也瞧不上,几次三番贿赂了管家,想要进内宅当差,无奈柳复父子几个长年不回来,就算有一个柳东宁回来了,又被母亲柳顾氏看得死紧。云儿不甘心在内院苦熬,又怕因此会丧失了别的好机会,多年来便一直这样不尴不尬地做些内院分派出来的零碎针线活,也没领正经差使。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了,再不嫁人,也许她就嫁不成金龟婿了,没想到便遇上了衣锦还乡的柳东行!她立时便屁颠屁颠地进了长房,还以为从此就能出人头地呢,结果反倒比从前还要不如了!至于那个雨儿,虽不如云儿嚣张,但也是一心盼着能出头的,自然不甘心落得如此结果。
    看着她们的狼狈样,一旁的润心只觉得心中大快。她也是在柳街上长大的,跟这两丫头又是差不多年纪,早知道她们的为人,甚至曾经受过她们的气,看见她们吃瘪了,心里自然说不出有多高兴了。
    她翘着嘴角对云儿雨儿道:“姑娘们,赶紧起来吧,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去干活的地方要紧。若你们实在不乐意,这时候后悔还来得及,趁着还没出这大门,去跟二太太说,你们愿意继续侍候她吧?”
    云儿站起身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舒大妞,你别得意,早晚有一天,你会栽在我手里!”说罢转身就往外走。雨儿抽答答地站起身,含泪对秋果道:“这位姐姐,我会老实干活的,大爷和大奶奶不带我走也行,可求你千万替我说句好话,别让大爷和大奶奶把我许给别人啊!我再不敢有痴心妄想了,求您看在我对大奶奶一直很恭敬的份上,帮我说说好话吧!”
    秋果犹豫了一下,润心插嘴道:“行了,少说两句吧,既然你说会老实干活,那就干给我们看!别以为随便说两句话,我们就会信你!”她伸手推了雨儿一把,便押着她们出了客院的门。
    屋里,文怡听到外面的动静结束了,便回头对柳东行道:“你那句话真厉害,吓得她们跟什么似的,就算真有什么心思,想必也不敢使出来了。”
    柳东行冷笑:“想要攀上枝头,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说罢又向文怡抱怨:“娘子不该带她们回来的,要是你不肯收下她们,二婶也不能硬塞。”
    文怡笑了笑,颇有深意地看着他:“这是真心话么?我瞧着,她们虽然打扮艳俗了些,却是真有姿色。”
    柳东行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她们也配得上‘有姿色’这三个字?你也太小看我了。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
    “哦?”文怡凑近了他,“这么说,相公只是嫌她们不够标志了?若她们的姿色比如今好十倍,能入得了相公的眼,相公是不是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你这……”柳东行又是咬牙,又是好笑,“我可是发过誓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管她们姿色如何?我所倾心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文怡脸上飞快地红了一红,重新坐直了身体:“说这些做什么?没羞没臊……”心里却隐隐发甜。
    “我说的可是真话!”柳东行拉过她的手,“别跟外面的人学些乱七八糟的,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收下二婶送来的人,却拿她们来试我。这是不信我了?真叫人伤心……”
    文怡看着他象个孩子似的抱怨,忍不住偷笑,又收了笑容正色道:“对不住了,其实我不是为了试探你才把人收下的。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二婶娘扯皮。我们没几天就要走了,离了这地儿,要怎么安排两个丫头,那都是我们说了算的,她还能怎么办?况且当时族里的婶娘们都在,我为了拒绝二婶娘以姨娘的名义把两个丫头送过来,已经说了重话,若连个丫头都要强拒,即便婶娘们不说什么,心里也难免觉得我太厉害了。我就索性顺水推舟,横竖昨儿我们才商量过,你从前住的那个小院收拾好了以后没人看管,用不了多久又会荒废了,这两丫头正好可以做些洒扫的细致活,等我们走了,她们也就无用武之地了。”她看了看柳东行,“倒不一定要把她们许给什么人,免得造就两对怨偶,那对曾经侍候过太婆婆与公公、婆婆的老家人来说,有些不公了。”
    柳东行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未免太便宜了她们。我看她们都不是什么本分人,与其留着惹麻烦,倒不如直接许人了事。若她们是好姑娘,我还能带着到驻军所去,看手下有哪个好兵没娶媳妇的,赏个媳妇给他们呢。但既然不是本分人,就没必要害人了。”他沉了沉脸,“倒是二婶,这一回弄出这么个破事来,她是觉得自己仍旧有那个底气呢……还是真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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