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侧耳倾听秋果的回话:“厨房的凤喜说,买了两只猪、六只鸡、两只鸭子和三条鱼,还有两筐新鲜瓜菜,猪已经宰了,半扇预备今日吃,半扇拿酱料腌了,晚上做姑爷爱吃的酱猪肉,另外那一只,也收拾干净了预备家里明后天要请客。凤喜问小姐,鸡鸭鱼要怎么收拾?是照家里的老法子做炖锅,还是腌了,或是风干了?姑爷喜欢吃豆瓣鱼,偏今儿没买到豆瓣,问问能不能索性咱们家自个儿现做?就是费些功夫,怕是今天来不及了……”
    文怡道:“他爱吃,自然得做去,费些功夫也没什么,只要味道好就行,横竖他已经到家了,还怕他吃不来么?只是凤喜怎么只买了三条鱼?跟她说再买一条去。今儿大喜,东西都要凑成双才好。鸡就拿蘑菇炖了,鸭子做八宝的,鱼红烧,明儿得了豆瓣再做豆瓣鱼。”
    秋果忍住笑意应声下去了,旁边侍候的荷香倒还罢了,冰蓝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叫润心小声提醒了一句,方才把笑容收敛了几分,但眼睛仍旧弯弯的,眼神里就透着笑意。
    文怡顾不上身边丫头们的嘲笑,她今日高兴,别说吃的鱼要成双对,便是瓜果蔬菜上桌也要一双双、一对对地上,那又如何?
    里屋的水声消失了,又传来柳东行问干净衣裳在哪里的声音,文怡忙起身走进去,拿出早就备好的家常新衣,替柳东行穿上。
    柳东行见了笑道:“这是新做的?你又费这个功夫,我的衣裳多着呢,不缺这一两件。”
    文怡抿嘴笑着替他整理衣襟,目光扫过他的手,忽然顿了一顿,鼻头一酸。便握住他的手小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柳东行的右手虎口处,有好几道新伤口,似乎是裂伤,虽然止了血,但看上去还未愈合。战事结束已有月余,到现在还未伤愈。那当时该伤得多重?
    文怡不放心,又细细检查他身上。俨然发现,他腰、背、手臂与腿脚上,都有深深浅浅的新旧伤痕,有些只是擦破皮而已,但有些地方的伤口却极深,如今看来似乎是好了,但受伤的时候,必定深可见骨。
    看着看着,文怡的眼圈就红了。轻抚着那些痕迹,心疼得不行。
    柳东行忙道:“都是旧伤,早好了!随军的大夫医术不错,我也学跟萧师过些皮毛,因此当时瞧着伤重,其实没几天就好了。只不过在北边事情多,没顾得上去疤调养什么的。我如今已经到家了,想必能在家休息些时日,等我回头配了药,包管一个月就把这些疤痕都消了!你别怕。”
    文怡摇了摇头,眼泪便掉了下来:“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为你心疼……你到底受了多少伤?怎么也不跟我说?我早就知道你受伤的事了,但你在信里提也不提。我就知道你是存心瞒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么?宁可知道实情,为你心疼,也强似什么都不知道,或只知道一星半点儿的,又没处打听,只能一个人害怕……”
    柳东行忙抱住文怡,连声安抚:“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瞒你。好娘子,你就饶了我吧!”哄了几句,瞧着文怡心情略好些了,方才探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的?是罗大哥泄露的消息吧?”
    文怡抬眼瞥了瞥他,眼珠子一转,道:“不是他,我自有门路打听。你别怪到罗大哥头上去,他离京去了青州锦南那边,已经有两个来月了,一直没有消息,对你在北疆的情形,怕是还没我清楚呢。”
    柳东行有些意外:“他去那边了?拖了这么久,是要做什么呢?”
    其实他不过是白问一句,罗明敏会去青州锦南,自然是通政司有差使,文怡不可能知道的。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文怡居然真的答了,是凑到他耳边小声答的:“你可知道罗大哥是通政司的人?听说是那边派给他的差事。不但他去了,连蒋家姐姐也去了呢,蒋家舅老爷在锦南做知州,因此事情跟蒋舅老爷也有些关系。蒋家姐姐倒是给我来过信,除了说一切安好,便是说些当地的风物景致,别的倒没提。”
    柳东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文怡的手:“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怡忙道:“说来也是因缘巧合。蒋舅老爷在锦南做官,发现郑王府有异动,又怕惊动了对方,便悄悄儿透过家信,把消息传回京中。蒋家姐姐得了信,却找不到路子上报,正巧你在北疆立了军功,她想着我说不定要再次进宫晋见的,便找上了我。那一日,罗大哥也来了。我不知该怎么做,便请他帮着拿主意,一来二去便说开了。怎么,你不知道?他没跟你提起过?”她心里有些不安,夫妻一体,她并不打算瞒着柳东行什么,但事情关系到罗明敏的机密,她这么说了,心里却又觉得过意不去。
    柳东行笑着松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了,不瞒你说,他从前办差事时,我还帮他跑过腿呢。我只是吃惊,没想到他会把实话告诉你。”
    文怡笑道:“他原本也没打算告诉我的,无奈口风不紧,露了破绽,叫我与蒋家姐姐先后揭破了,他实在瞒不下去,方才坦白说的。依我看,说了倒好,说清楚以后,他与蒋家人要合作,也方便许多。”顿了顿,收了笑容,“你说,他们不会有什么凶险吧?郑王犯的……可是谋逆大罪!”
    柳东行笑了笑:“这种案子虽然不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通政司自有章程,你不必担心。再说了,他们又不是悄悄儿干的,有官衙在前面打掩护,后头还有圣上做靠山,一道去的人也多,能有什么凶险?你就是得不到消息才会胡思乱想,但这种案子,一日未结案。一日都不可能让外人知道内情,你就别想了,不是说蒋家小姐还给你写了信来么?可见一切安好。你可别在回信里泄露了口风。”
    文怡嗔他一眼:“瞧你说的,我是那种糊涂人么?!”替他把衣裳整理好,又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胡子:“怎么不把这个也剃了?怪模怪样的,你才多大年纪?倒长了一脸胡子……”
    柳东行笑着一把抱住她的腰。凑过脸去,拿胡子去扎她:“这样好玩着呢。你试试?你试试?”
    文怡被他扎得又痛又痒,忍不住笑着拍了他几下:“快放开!扎得痛死了!”
    柳东行却不肯放,反而重重地在她脸上、唇上亲香了好几口,方才舍得把人放开,还笑着说:“怎么样?很有趣吧?我自打留了这胡子,就一直想这么做了!”又意犹未足地伸手再抱。
    文怡身子一缩,躲了过去,又是咬牙,又是跺脚。最后仍旧忍不住笑意,嗔道:“你再来,我就恼了!”外间传来丫头们的闷笑声,她脸色一红,瞪了柳东行一眼:“都是你,害我被人笑话!”说罢扭头摔了帘子出去了。
    柳东行在原地笑了半晌。方才伸手摸了摸脸颊右侧靠近眼睛的地方,松了口气,掀了帘子出去,便吩咐外头的婆子去撤浴桶。
    文怡在西暖阁里听见,脸上仍旧辣辣的,但还是忍不住伸头去看柳东行在做什么,门帘一动。她便忙忙缩回了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随手抓过针线箩里才纳了一半的鞋子做起来。
    柳东行走到她对面坐下,左瞧瞧,右瞧瞧,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文怡眼珠子一转,扭过身不看他,他反倒笑了,伸手夺过那鞋子,哂道:“你又做这个了,我在信里原是撒娇来着,北疆又不是没有平民百姓与商人店铺,哪里找不到鞋袜穿?偏你非要自个儿亲自动手……自己做就自己做吧,怎的连鞋底都要亲自纳?”
    文怡抢回鞋子,手上慢慢地缝着,嘴里小声道:“我乐意,我就要你只穿我做的鞋袜,从头到脚,都是我做的……”说着说着,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底下了,心里跳得飞快,又有些后悔说得太白,不知道柳东行会不会觉得自己太霸道?她有些不安地悄悄抬眼看他。
    柳东行却一点都没露出恼意,反倒是一脸的笑,索性起身走到她身边,紧挨着坐了,凑到她耳边轻轻喷着热气:“我也喜欢穿你做的,别人做的上了我的身,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手已轻轻揽上了她的腰,嘴挨得更近了:“好娘子,我跟先前在家时相比,略消瘦了些,身量儿也不对了,你新做的衣裳,我穿着虽舒服,却觉得太大,晚上你替我再好好量一量,再给我做两件合身些的新衣,好不好?”
    文怡羞得从头红到脚,只能胡乱点点头,稍稍躲开些,正要跟他说话,眼角却瞥见了什么东西,怔了一怔,便把手上的鞋底丢开了,将烛台移近了些,盯着柳东行右侧的脸颊细看。
    柳东行惊醒,忙笑着避开:“这是做什么?晚上再细瞧吧,咱们还得过去给祖母请安呢。”
    “别动!”文怡按住他的手,不由他离开,双眼在他颊边上上下下地细细看了几回,眼圈又是一红:“这是怎么伤到的?你想要瞒我多久?你这胡子,莫非也是为了这个才留的?”心下一想,更难过了,“方才你插科打诨的,就是为了瞒这些?先前你明明叫我别费功夫为你做衣裳,过后又叫我再替你做新衣,分明是借口呢!”
    柳东行心知瞒不过去了,只得拉着她的手赔罪:“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实情,心里更害怕了。其实这都是小伤,过些日子,便连痕迹都没了。”
    文怡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轻声问:“都是怎么弄的?还有哪里伤着了?”
    柳东行只得照实说了:“冲锋的时候,跟敌军对打,身上有丝甲,又有皮甲头盔,顶多只是头面或手脚受点小伤,并不碍事,后来几次打伏击,都要轻装上阵,伤得才多些。不过用了药以后,就都好了。这虎口上的伤,原是那次我带兵抄到敌军后方,想要与大军合力包抄的,不料敌军有一员大将,就是我信里提过的那个对头,早就猜到了我军的行动,便带了人埋伏在路上,想要烧死我们,叫我及时发现了,反过来设了个圈套让他钻,把他打得大败。他带着几员亲兵逃走,因心里不忿,便回手给了我一箭。那人臂力惊人,箭术极好,我又离得近,脚下站的是山崖,不好挪动,又怕我躲开了,我身后的人便要遭殃,便硬着头皮拿剑去拨。箭是拨开了,不过力道太大,虎口裂了。那箭探着我耳边飞过去,脸上的伤痕,则是叫气劲割开的。本来用了药都好了的,是我耐不住性子,跟同袍们练手,握了几回剑,伤口又裂开了,这会儿瞧着才会这样,其实略养养就好了。”
    文怡咬咬唇:“你在家里好生歇几日,不许再拿剑了!连笔都不许拿!”
    柳东行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她的脸:“好,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绝无二话!”
    文怡看着他,抿了抿嘴,声量压低了些:“那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许再瞒我了!”
    “好好,我都听娘子的!”柳东行笑着揽过她,又要亲热,却听得门外传来冰蓝的叫声:“大爷,大奶奶,西边老夫人问你们可整理好了?该预备开饭了!”
    文怡忙忙将他推开,红着脸理了理头发,应声说:“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回头白了柳东行一眼,便去寻了一件御寒的夹褙子穿上,又给柳东行找了件外衣出来。
    柳东行掀了帘子出来,没好气地瞪了冰蓝一眼:“你这丫头,还是这么没眼色!”
    冰蓝一脸莫名:“奴婢怎么啦?”回头望望润心与荷香,荷香笑呵呵地闭口不语,润心看了看荷香,也抿起了嘴,朝柳东行一礼:“方才老夫人还派人来催呢。”
    秋果走过来,见状瞪了荷香一眼,便笑着对柳东行与文怡道:“老夫人心急想见孙女婿呢,又不好意思催得太急,小姐赶紧过去吧,先吃了饭再说。姑爷今儿忙了一日,大清早就回军营交接,又上朝晋见,半日下来连口水都没喝过,怕是早饿了。”
    柳东行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中午还是圣上赐宴呢,只不过那些山珍海味吃到嘴里,都不如家里的饭菜吃起来香。”说罢回身握住了文怡的手,文怡与他对视一笑,两人双双朝西厢房去了。
    柳东行方才进家门时,已经见过卢老夫人,眼下却是正经磕头见礼。卢老夫人忙忙叫他起身:“好了好了,自家人不必这般多礼。这几个月辛苦了吧?快过来让我瞧瞧,可瘦了?”
    柳东行笑着走到她面前去,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舒伯的声音:“老夫人,大爷,大奶奶,二老爷派人来了,说是在府里备下了酒宴,要为大爷庆功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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