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道:“姑奶奶以为是我调唆的她?却是冤枉了我!原是段家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不愿意,求到我头上,我替她看了好几户体面的人家,厚着脸皮替她说项,她却仍嫌不够好,居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这才对你说了那些混账话!”
    文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但目光中显然泄露出半信半疑。
    段氏暗暗咬牙,低头拿帕子轻轻擦过眼角,道:“说到底,是我没把这个内姪女儿管教好,差点叫她害了你,我自知理亏,可我万万没有教唆她干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我知道以后,几乎气昏过去,心想若是叫老太太与老爷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想我呢。我也无颜再护着娘家侄女了,横竖她家里已给她说了亲事,我一个外嫁的姑母,何必还要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跟娘家人对着干?便吩咐下去,寻可靠的船家,再挑几个老实的家人,过几日便送她回老家去,也省得她在京城待得久了,心也大了,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妄想高官名门之家的少爷!”
    她叹了口气,抬眼再度看向文娴,诚恳地道:“姑奶奶,我这都是真心话,为了你,也为了顾家,我狠下心肠将可柔送走。你也要明白我的苦心才是,万不可再听信她的胡言乱语,疏远了娘家亲人。你如今已经出嫁了,那虽是亲姑姑家,做人儿媳妇到底比不得在家做女儿,没有娘家人撑着,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文娴低下了头:“女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太太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心中却在感叹,这位继母真真无情,连亲侄女儿也是说弃就弃,自己还是要多提防着些,只要做足面上功夫就好。不能叫她拿住了把柄,否则定要叫她算计了。方才她说的那番话,分明是在威胁自己呢!
    只是可怜段家表妹了,她虽然不怀好意,但告诉自己的话却多数是真的,若不是她的提醒。自己进了柳家后,两眼一抹黑。说不定就要叫那些贱婢算计了去。可惜自己不好为她说情,只能盼着她回到老家后,段氏族人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吧。
    段氏见她不再说些质疑自己的话,只当她把自己所说的听进去了,但瞧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也不象是真的信服,心下不由得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文娴对自己素有心结。哪有这么容易转过弯来?只能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段氏又记起于老夫人的嘱咐来,犹豫了一下,问:“你与宁哥儿新婚三日,相处得可好?我要听真话。”
    文娴心中大为警惕,慢慢地道:“自然是好的。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段氏便把于老夫人的话说了一遍。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你瞧着什么时候方便,试着跟宁哥儿探问一声吧?你父亲得了官职,你脸上也有光彩,今日在柳家立足就更稳了。就算不成,也不过是小夫妻之间的私房话,不碍事的。”
    文娴却很怀疑这是否真是祖母的意思,那方才祖母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呢?她抬眼看向段氏。目光中有些怀疑:“这是外头朝廷上的事,我一个内宅女子,如何能插手去管?想来父亲早就有了章程了。”
    段氏皱了皱眉:“老爷进京这么久了,除了给你送嫁,忙的就是这件事,成果如何,你也见到了。并不是真要你去向你公公求官,不过是私下跟宁哥儿探探口风,这又有什么难的?”
    文娴想起柳东宁对自己的态度,想要直说,却又担心失了脸面,便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段氏只当她对自己仍有戒心,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道:“你若不肯,我也无法。回头你直接问你祖母和父亲好了,问了你就知道这并不是我自作主张。”
    文娴听了这话,又生出几分疑惑,心想难道继母的话是真的?便打算先听了父亲的意思再说。
    然而,到了一家人团圆吃饭的时候,顾二老爷却提都没提起这件事。
    他是不好意思提。这所谓的团圆饭,其实是在一个屋里摆了两桌宴席,一席坐了顾家的男子与女婿柳东宁,一席坐了顾家的女眷与文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二老爷怎么好说私房话?开席前他与女婿已经聊过一会儿了,旁敲侧击了好几回,奈何柳东宁是个爱好风雅又喜诗书的清高才子,竟半点暗示都没听出来,他又不好明说要女婿为自己求官。他这两个月求了无数人,向那些官员低声下气倒罢了,对着自己的女婿与外甥也如此,他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吃过饭后,柳家又派了人来催东宁夫妻早些回去。无论是于老夫人还是顾二老爷,都没有私下与文娴说话的机会。
    文娴却是早就等着祖母与父亲开口了,见他们迟迟不提,心里虽知道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却也怀疑过是段氏说谎,想着既然回门时不提,过后娘家总会再派人来说的,便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文娴回了门后,先是于老夫人因为雨天风凉得了小伤风,接着又是蒋氏被接连两场喜事累得病倒了,顾大老爷发现朝中风向有些不对,寻借口告了病回家休养,文贤也借口新婚没去衙门,每日都留在家里读书。与此同时,段氏总算找到了一家与康城段氏族人有私交的商行,说服他们三日后出发南下时,把段可柔带上。顾二老爷近日又结识了一位吏部的官,彼此性情相投,三天两头就在一处吃酒谈诗。这顾家上下人人都有事要忙,竟一时没顾上文娴那边。
    文娴见状便断定,那件事不过是继母为了私心自作主张的,想来娘家本就有官,伯父官居礼部侍郎,想要给父亲谋一个官职,哪里用得着求到公公头上?这分明是继母存心挖的圈套,要让婆家人看她不起呢,丈夫东宁生平最厌争权夺利之事,若她真的开了这个口。以后就越发不得他欢心了。于是文娴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提都没提。
    顾二老爷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女儿女婿那边传回只字片语,想到近日结识的好几位新朋友都滑不溜手,半点口风不肯露,半点允诺不肯许。也有些急了,连连问妻子:“你那日果真对五丫头说过了?不是含含糊糊说的吧?那孩子素来有些心实。兴许是你说得不够明白,她没弄清楚?”
    段氏有些委屈地道:“老爷,我确实是说过了,说得明明白白,只是瞧五丫头的神情,似乎不大乐意,说这是外头男人的事,她一个内宅妇人不好插手。我又不是她亲娘,哪敢说她什么?想着不管她乐不乐意。跟婆婆和老爷总会给个明白话才是。哪里料到她至今没有回音?兴许是忘了?我再派人去问一声吧?”
    “快去快去!”顾二老爷不耐烦了,亲自看着妻子唤了得力的婆子来,一字一句嘱咐明白,又亲眼看着那婆子出了门,不过半日,人回来了。又亲自问话。
    那婆子却道:“姑奶奶说了,这是外头男人的事,她在内宅不敢过问,请太太不要再费心了,老爷必然自有章程。”
    顾二老爷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再说一遍?!”
    那婆子小心地重复了一遍,顾二老爷脸色都黑了。一掌拍到桌面上:“不孝女!攀了高枝儿,就敢不认亲爹了?!”
    段氏飞快地把那婆子与其他丫头都打发出去,想了想,小心探问:“兴许是姑奶奶有些误会呢?她如今对我这个继母诸多猜忌,兴许是不信这话是老爷的意思?要不老爷亲自跟她说吧?”
    顾二老爷冷哼一句:“叫我对自个儿的亲闺女低声下气?她也不怕折了福寿!”气了半日,最终还是甩袖出了门,去寻母亲诉苦,请她老人家派人再去说一遍,想来文娴架子再大,总不会连祖母都不理会吧?
    段氏看着丈夫出门,脸色立时便阴沉下来,呆坐半晌,忽地一声冷笑,低声道:“糊涂东西!”便起身出了门,从屋子边上的小门拐进后院后罩房,走到最西边的一间屋子前面,冷声问守门的婆子:“这几天可老实?”
    那婆子忙道:“回二太太话,表小姐这几天老实多了,除了偶尔哭一场,就没敢再闹。”
    “开门,我要进去。”
    那婆子连忙开了门,段氏走进屋中,伏在床上的段可柔飞快地抬起头,眼中迸出激动的光芒,立时扑了过来,跪着抱住段氏的腿:“姑姑,姑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我会乖乖听话,不管是苏家,还是区家,您想我嫁给谁家都成,我绝不敢再有怨言了!求求您,别把我送回去……”
    段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见侄女儿小脸苍白得如同纸一般,眼中含泪,楚楚可怜,不由得心下一痛,连忙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段可柔见她无动于衷,身上忍不住发起了抖,咬牙道:“姑姑,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只是……”目光闪了一闪,“我只是一时害怕,又担心五姐姐,才会胡言乱语,但我绝对没有肖想五姐夫的意思!我……我……是秋水看我不顺眼,故意中伤,还有……还有九姐姐!”她猛地抬起头,“是顾文怡在陷害我!当年柳家大爷说亲的时候,柳夫人原是看中了我的,她因此心生忌恨,只是一直以来装作大度的模样,直到现在才寻到机会报复……”
    “够了!”段氏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你以为你攀扯到别人身上,我就会信你了么?!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没想到你到今时今日还不醒悟,居然还有脸面把罪名归到别人身上!”
    段可柔哇的一声哭了:“姑姑,求您了……侄女儿给您磕头赔罪,您别把侄女儿嫁给那种人……”
    “我不会把你嫁给那种人的。”
    段可柔立时停下哭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
    但段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堕冰窟:“我不过是你的姑姑,哪里敢决定你的婚事?你的婚事,自然是要由段家人定的,不管你要嫁给谁,都是段家的事!”
    段可柔呆呆地看着姑母,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裙摆:“不要……姑姑,您就饶了我吧……您不是说那区家大少爷喜欢侄女儿么?侄女儿愿意嫁给他!要不苏秀才也行,侄女儿过门后,一定会在万太太面前多多为姑父说好话,请万老爷万太太帮姑父谋个好缺的,如果侄女儿嫁给了那个商人,岂不是对姑姑姑父半点用处都没有么……”
    段氏厌恶地盯了侄女一眼:“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把你嫁进好人家,让你有机会仗着婆家的势回过头拿捏我?!少做白日梦了!”顿了顿,稍稍缓和了语气,“你给我乖乖听话,明日跟着我派的人起程回南嫁人。我已打听过了,你那未婚夫婿年纪虽大了些,为人却极精明,家大业大,膝下却一个争气的儿子也没有。你过了门,就是正经当家的奶奶,等你生了嫡子,日后自有你的福气,休要再肖想那些你配不上的人家!若你敢动半点歪心思,休怪我这个姑姑无情!栗儿那日挨的板子,未必就落不到你身上!”
    段氏挣开段可柔的手转身走了,段可柔急急追了上去,却叫飞快关上的门板拦住了去路,她尖叫一声,坐地大哭起来。
    段可柔次日便被送上了南下的商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京城。文怡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几天之后,有些意外地迎来了两位出人意料的稀客。
    于老夫人与顾大老爷,破天荒头一回来到了羊肝儿胡同。
    文怡扶着卢老夫人出门相迎,看着两位长辈脸上亲切的笑容,心中惊疑不定。
    卢老夫人倒是淡定得很,还笑说:“大嫂子也太拘泥于礼数了,咱们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几十年的老妯娌,还学人家讲究什么礼尚往来呀?”
    于老夫人笑道:“成天闷在家里,也是无趣得很。我听说九丫头把家里收拾得挺好,便过来瞧瞧,也是看望你一回,总不能每次都叫你去看我吧?”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看向顾大老爷:“大侄子不是生病了么?今儿怎么有空?”
    顾大老爷恭敬地道:“母亲要来拜访六婶,侄儿怎么能不陪着呢?您老人家几次上门,侄儿因忙于公务,于礼数上便疏忽了许多,今儿正好来向婶娘赔个不是。”
    文怡挑了挑眉,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长房的人几时对六房如此客气起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