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赶到正院去的时候,于老夫人也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到了,直接劈头就问蒋氏:“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六婶也跟着老二两口子来了?!”
    蒋氏脸上还带着几分惊诧,闻言忙答道:“是,这是东平府才送过来的急信。船已经到那儿了,想着要先捎个信让我们知道,二叔就派了家人快马送信进京。这会子他们坐的船离京城还有两天路程呢。”
    文怡听说祖母还未进京,心下有些失望,但也安定了许多。既然还有两天路程,那她就可以事先做些安排,好让祖母到了以后,能够好好休息,舒缓旅途的不适。
    于老夫人却显然有别的想法:“老二两口子来得倒快,想必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但他们也太胡闹了,你们六婶那么大的年纪了,又素来体弱,怎么经得起千里奔波?!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拦一拦?!送信的人在哪儿?赶紧叫来,我要问话!”
    文怡听着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如果祖母与二伯父二伯母一行走的是陆路,兴许她还要担心祖母的身体会受不住,但走的是水路,祖母又不会晕船,怎么就经不住了呢?如今是温暖的春天,与去年秋冬时节上京的于老夫人不同,祖母的身体不会有受风寒的危险,而且北方的春季跟南方比起来,也略微清爽些,祖母应该会觉得好受点的,因此她顶多就是担心一下祖母是否会觉得劳累,或是不大适应船上的生活而已。
    不过于老夫人的话让提醒了她另一件事:祖母怎会平白无故上京来?如今要出嫁的是长房的文娴,卢老夫人身为六房的长辈,不一定要上京参加婚礼的,加上家中嗣子年纪又还小……文怡开始猜想,会不会是自己的婚事拖到月初方才定下,让祖母她老人家对长房产生了不满?又想到东行如今出征在即,祖母也不知道听说了没有……她暗暗叹了口气。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行过礼,便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于老夫人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了看文怡,随即便盯紧了儿媳蒋氏,蒋氏只好让人把那报信的家丁重新叫回来,让他再重复一次二老爷交待的话。于老夫人却还觉得不足,硬要他把自己知道的详情通通说一遍。
    那家丁道:“二老爷是三月初三得的信。正巧是上巳节,二老爷在朋友家里吃酒。听到二太太传信,立时就赶回家里了,接着又忙着收拾东西。五小姐的陪嫁有大半是早就备下了的,只是先前二太太留下来的妆奁,有几样产业是在外地的,一时半会儿收拢不齐,二太太便从自己的陪嫁里拿了些东西出来补上,凑齐了一份嫁妆,就吩咐底下人去备船。六老太太得了信。便赶过来说要跟着一块儿上京,说是九小姐日后嫁了人也是要在京城过活的,倒不如趁机会在京城里置办些产业,省得事到临头再办,会手忙脚乱。”
    “只是这样?”于老夫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暗暗在屏风后打量了文怡一眼。“六老太太若只是为了置办产业,只需派几个人上京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二老爷就没什么话交待的?”心里暗暗骂二儿子糊涂。
    那家丁想了想,便道:“二老爷没说什么,只是二太太……倒提过……曾向六老太太赔过不是,为着九小姐的亲事拖了小半年才定下来,是长房办事不力……”
    于老夫人几乎咬碎一口老牙。她就知道,这个二媳妇心里藏奸,断不可能让自己好过的!卢老夫人会上京,说不定也是她进了什么谗言!九丫头的婚事会拖这么久才定下,怎么能怪到长房头上?去年秋冬季节里,满京城的高门大户,有哪家敢擅自给自家儿女定下亲事的?要知道等着宫里下旨配婚的可是一大群龙子凤孙!
    如今老妯娌无缘无故地上京来了,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于老夫人头痛之余,又对文怡添了几分不满。六房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安份了!
    文怡察觉到于老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恼怒,顾不上多想,便向蒋氏轻声道:“大伯母,不知我祖母带了几个人来?家里的兄弟们又是如何安排的?”
    蒋氏忙替她问了那家丁,那家丁便道:“六老太太带了七八个丫头婆子,还有仲总管与两三个男仆,家里的小少爷和十六小姐年纪都太小了,便托给了四太太,恰好六少爷与十一少爷从年后开始,便每日往四老爷家里请教功课,正方便照应,想来是无碍的。”
    文怡听了,略放下了几分担忧。四伯父如今是一族之长,对族中子侄的功课学问是相当注重的,四伯母照顾孩子,也还算仔细,虽然未必会真心相待,但至少弟弟与小堂妹的吃穿用度是不愁了。只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文怡盘算着,等到柳东行出征,自己还是陪着祖母回家去吧,总不能长年累月地把小弟弟托付给别房的长辈,哪怕是族长之妻,也不如自家人细心。
    于老夫人又问了许多话,直到把二老爷一行带的所有物件都打听明白了,那家丁再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时,方才让他下去了,然后便是沉默。蒋氏听得二太太段氏为继女置办了一副听上去颇为丰厚的嫁妆,暗暗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只小心地试探一句:“婆婆,媳妇没料到六婶也会来,因此只备下了二叔一家的屋子,要不要再去收拾房舍?”
    于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今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房舍?你莫不是忘了,文贤马上就要娶亲了,新房还没收拾完呢,老二一家子过来,又是拖家带口的,你六婶可不是一个人来的,男男女女的下人一大堆呢。”蒋氏一时语塞,也犯起愁来。
    文怡略皱了皱眉,心下不快,但想了想侍郎府里的情形,也确实是没多少空房舍了。因为文贤就要娶亲,他的院子重新修整过了。在新娘子进门前,为了讨个吉利,是不许人先住进去的,文贤本人也只是住在外书房里,而外院还有文良在。她们姐妹几个占了一个院子,二伯父二伯母进京后。连着身边侍候的人,又要占上一个院子。侍郎府中便只剩下前院还有几间客房了,原是先前平阳学子上京赶考时曾经借住过的,但是卢老夫人乃是女眷,万没有住在外院的道理。
    文怡又想起了于老夫人住的院子,那院子位于侍郎府西路,前后三进,除了正院外,就是全府最宽敞的院落了,于老夫人连主带仆住进去。也还有空房间,但她是这个家里的正经老封君,会愿意让出一两间空房招待老妯娌吗?
    文怡想了想,索性微笑着对蒋氏道:“大伯母,不妨事的,祖母在京里想必也不会久住。让她老人家住在我那里就行了,我那屋子的西耳房里还有一张床,我住那儿也是一样的。”
    蒋氏忙道:“这如何使得?那原是丫头们上夜的去处,你一个小姐,怎么能住那里呢?”
    文怡笑道:“只要祖母她老人家住得舒服,我睡丫头的床又有什么要紧?况且大伯母家的屋子,便是丫头们住的。也比别处强多了。”
    蒋氏听了心下欢喜,越发觉得文怡知情识趣,又有眼色,忙道:“你六姐姐的院子还有空房间呢,她如今也大好了,比从前稳重许多,你若不嫌弃,不如搬过去住吧?”
    文怡闻言吃了一惊,正要婉拒,于老夫人便瞪了媳妇一眼:“九丫头若还在原本的院子里住,倒还罢了,若她搬出去了,你六婶一个人跟几个小辈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是偏厢,你倒也有脸面!”
    蒋氏涨红了脸,讪讪地闭了嘴,不敢再提这件事。文怡倒是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发起愁来:便是祖母有了住的地方,跟来的下人又该怎么办呢?
    不等她发愁多久,卢老夫人一行人已经到了。他们比原本预料的早了大半天到达,才抵达码头不久,侍郎府便得了信,赶紧派了车轿去接,等人进了侍郎府的大门,文怡等小辈们赶去迎接,方才大吃一惊地发现,原来二太太段氏把侄女儿可柔也带来了。
    文怡顾不上看可柔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见礼,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卢老夫人面前,看着久别多时的祖母额间多添的几缕银丝,鼻头一酸,便跪倒在地:“祖母……”
    卢老夫人板着的面容略放柔几分,眼圈也渐渐红了,弯腰扶她起来,轻轻摸挲着孙女儿的头发,语气中带了些许哽咽:“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又向赵嬷嬷微微点头:“这半年辛苦你了。”
    赵嬷嬷在旁早已掉下泪来:“老夫人,您来了就好……”
    于老夫人在旁讪讪地,清了清嗓子:“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屋吧。”
    卢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还是大嫂子想得周到。”
    于老夫人的神色更不自在了,随口吩咐蒋氏:“你看着人收拾老二两口子带来给五丫头陪送的东西,还有跟着侍候的人,都安排好了,别出差错。”又叫过段氏:“你大嫂不知详情,你跟着去帮忙吧。”却亲切地对次子说:“快随我进屋说话,这半年你都过得怎么样?”
    蒋氏神色淡淡地,回头就吩咐管家去了,段氏微微皱了皱眉,见侄女儿递了个求助的眼神过来,只是暗暗嘱咐一句“不要失礼”,便丢下她去了。段可柔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跟在文怡姐妹等人身后,脸上挂着怯怯的笑容,三番四次想要跟文娴说话。文娴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三句话里只回答了一句而已,可柔无法,又不敢招惹一向不和的文娟,只好转而向头一回见面的文雅与蒋瑶搭讪。文雅早就听说过她的来历,没理她,只有蒋瑶面上带着笑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但直到进了屋,可柔也没弄清楚,这侍郎府里到底有几个主子,文娴又为什么会突然跟柳东宁定了亲。
    进了屋,小辈们重新向长辈叙了礼,方才各自安坐。于老夫人见场面有些冷,只得主动开口,向卢老夫人问起一路上京可曾劳累,这半年里身子可好之类的套话,卢老夫人的表情一直淡淡的,有一句答一句,既不热络,也未失礼,于老夫人反倒觉得有些无趣,只得转头跟二儿子说起话来。
    文怡顾不上这些,只是一直盯着祖母,打量她的气色,见她眉宇间虽有几分疲倦,气色倒还好,才略放了心,又凑近了小声问起她这半年可有犯病,弟弟的身子可有好转,家里一切可安好,等等。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给她使了个眼色,只说:“一切安好,不必担心。”便不再说了。文怡心下定了定,却又更加好奇,祖母怎会忽然上京来的?
    当顾二老爷说起此次上京带的东西时,文娴神色间忽然有几分不安,欲言又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倒是于老夫人眼尖,瞥见她的神情,心下一想,便已明了,笑道:“瞧我,一见到你们,便又是欢喜,又是急切,巴巴儿地问了这许多话,却忘了你们赶了二十来天的路,都累极了,这会子正需要休息呢。府里已经收拾好了干净房舍,你们先梳洗梳洗,歇了中觉,待吃过晚饭,咱们再细细说话。”说罢便给如意使了个眼色,让她吩咐人去领路。
    这时候卢老夫人却忽然开口了:“大嫂子好意招待,原不应辞,只是我们六房这回上京,带的人和东西都不少,大侄子家里空屋子再多,也未免挤了些。我还听闻贤哥儿马上就要娶亲了,五丫头又将要出阁,大嫂子家里定是忙得很,我怎么好在这时候给你添乱呢?正好两日前二侄子派人进京报信时,我也叫老仲跑了一回腿,在京里赁下了一处宅子,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这就带人住过去,得了闲再来陪大嫂说话,倒也便宜。还有九丫头,在府上打搅多时了,这便收拾东西,随我一并搬过去吧。”
    话音刚落,文怡便立时转头望向祖母,眼中满是惊喜,而与此同时,屋中其他人等,却都掩不住脸上的诧异之色,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