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拿定了主意,也不拖拉,出了罗四太太的房间,估算了眼下的时间,离晚饭还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说话应该是足够了,便直接前往于老夫人的舱房。
    但到了地方,她却发现如意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还嘱咐了守在门口的婆子几句话,似乎在示意她们别让人靠近,打扰于老夫人。文怡忙给如意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得远了些,她才压低了声音问:“我正想去给大伯祖母请安,可是有什么不便?”
    如意也小声答道:“方才搬来搬去的,老太太累着了,见还未到饭时,便躺下歇一歇,叫奴婢们开饭前再唤她呢。九小姐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等晚上再来吧。”
    文怡无法,只好转身离开了,这回她去的是蒋氏的舱房。
    然而蒋氏并不在房中,她的丫环说她是跟少爷小姐们一起到中舱的小花厅去了。
    这小花厅位于甲板下一层,离舱房有些远,原是因为这船并无楼舱,为了方便待客,才特意收拾出来的,地方小小巧巧,但也摆了几件精致家具,瞧着还算体面。但文怡细想之下,却觉得有些古怪。顾家是客人,怎么也不问一问主人,便借了人家待客之地?而且大伯母为何要在那种地方与儿女们说话?
    她走向小花厅,离了还有几十步远,便看到有许多顾家的丫头婆子媳妇聚在小花厅外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私下小声议论纷纷。而小花厅的门却紧闭着,文慧的大丫头踏雪跪在门前,已哭得泪人儿一般。寻梅在旁面带急色,小声劝她:“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没的把你自己也赔进去了!”踏雪却哽咽道:“我怎能为了自己的平安,便眼睁睁看着爹爹受罚?!”
    文怡大为讶然,便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她扫视周围一眼:“怎么有这许多人聚在此处?!”
    众人见是别房的小姐。也不怕她,不过是面上装装样子,稍稍低下头作恭顺状,其实仍在私下交换眼色,还有人继续交头接耳。
    寻梅小声告诉文怡:“大太太命人拿了二管事与所有京中派过来的家人,正在里头问话呢。因二管事犯下大错。大太太与六小姐方才都发了火,要重重罚他!”她瞥了踏雪一眼。“二管事就是踏雪的亲爹,因此她跪在此处,只盼着小姐能念在她素日勤勉的份上,饶她爹一命。”
    文怡记得那位二管事,就是在酒楼里大肆宣扬文慧与东平王世子“情投意合”的那一位,怪不得大伯母与文慧会生气。她虽然听说过踏雪的父母是在京城侍郎府里管事的体面家人,却不知道就是那位二管事。她回头看了看围在门外的众人,沉下脸道:“都围在这里成个什么样子?!不用做活了么?!既有这个闲情,索性我进去跟大伯母说一声。把这门打开了,让大家听个清楚可好?!”
    众人吓了一跳,呼啦一声全散了,只有踏雪与寻梅还在。前者仍旧哭个不停,后者犹豫了一下,便向文怡赔笑:“九小姐。奴婢才想起,六小姐的一箱衣裳还没收拾好呢,回头她知道了,定要生气的。奴婢这就回去收拾了。”说罢有些愧疚地看了踏雪一眼,便迅速转身离开。
    踏雪脸色白得象死人一样,绝望地看着她远去,真恨不得放声大哭。
    文怡瞪她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给主人添堵?!还不快起来守在门口处。防着闲杂人等靠近,听了不该听的去?!”
    踏雪一愣,随即清醒过来,流着泪给文怡磕了个头,却没有起身,仍跪在地上,身体却转了个方向,脸上的泪水也擦干了,眼睛就盯着来路看。
    文怡稍稍放下心来,这时门里却传来了茶杯落地粉碎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蒋氏的怒吼:“你说你不知道?!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还有谁会这么说?!”
    一个陌生的、夹杂着哭声的男子声音响起:“真不是小的说的!小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胡乱编排小姐呀!小的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所有话都是罗家的人说的,一定是他们故意把黑锅推到小的身上!小的冤枉啊!”
    文怡脸色一沉,心中冷笑。看来这位二管事还想把罪过推到罗家人身上,他这罚挨得不冤!她犹豫了一下,看了踏雪一眼,见她仍旧盯着来路,没有转过头来,便向门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想听得真切些。
    小花厅内,蒋氏再次喝斥:“你居然有脸喊冤?!若不是你说的,为何王府的嬷嬷会认定是你?!你可知道我方才派人去王府下帖子,被门房直接赶了出来,还当着整条街的人嘲讽我厚脸皮妄想攀高枝儿?!我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气,都是你害的,你居然还敢说自己冤枉?!”接着是文慧在说话:“母亲,还跟他啰嗦什么?直接打死了事!”
    那二管事再次喊冤,一个劲儿地说:“是罗家人说的,不是小的说的!”这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文怡认得那是先前来禀事的家人:“二管事,天地良心!王府的人不知罗家那位管事不是我们顾家的人,把人家当成你的同伙骂了半日,人家都不曾埋怨过半句,不但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还为你请大夫买药,小的们被关在衙门里,也是人家出面将小的们弄出来的。你受了人家的恩典,还要在大太太跟前把罪过算到人家头上,便是小的们位卑言轻,也看不过去了!”
    二管事恼羞成怒:“白小喜!你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居然敢倒打我一耙?!罗家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自己的主人都忘了?!”
    那白小喜冷笑:“罗家那位管事对小的有救命大恩,小的确实受了他家的好处,但与此事亳不相干。小的只知道在主人面前,是不能撒谎的!”顿了顿,“大太太,七少爷、六小姐,若你们不信。只管问其他人!骆安也可以作证!他虽不曾随二管事上酒楼,但二管事出门,是坐了他的车的!回来时也是他驾的车!”
    二管事又骂:“骆安如何能作证?!他是罗家的人!”
    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小的不是罗家的人,小的原是城外庄户人家,因家里田地没了,便进城给人驾车送货。赚几个辛苦钱,曾为罗家商行运过几回货。但后来改为载人了!这城里城外做各行营生的,没做过罗家生意的也少,那日我只是正巧遇到二管事的差使罢了。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明明是你在大街上召的我,我如何就成了罗家派来陷害你的了?!顾大太太,小的向来是个老实人,同行们无人不知。那一日,小的送了府上二管事到酒楼,便一直在楼下等。不久后来了几辆华丽的马车,一瞧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用的。那马车并不曾停在楼前,直接往后院去了,想必车上坐的是女客。没过半个时辰,那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地离了酒楼。接下来就是罗家的管事扶了府上二管事下来,府上二管事脸上肿了半边。还晕呼呼的,但嘴里还能说话,骂骂咧咧的,都是什么哪家的老虔婆居然敢打他,也不打听打听他什么身份之类的话,其余那些不堪入耳的,恕小的不敢在您跟前提起。罗家的管事还跟酒楼的掌柜与小二说过话。请他们不要将事情宣扬出去,听那掌柜与小二的语气,也都说是二管事得罪了王府的人。至于详情,小的就不知道了。后来几日,因二管事病了在家,身边无人使唤,只拿一钱银子,雇小的打杂,小的也没有二话。小的句句是实,请顾大太太明辩!”
    这个人几句话就把当日的情形说了个清楚,虽然没一句话明说二管事的错,却句句都在证明是他错了,还顺便反驳了他方才说自己喝醉了人事不醒的辩解。他的语气十分镇定,遣词用句,也带了几分文气,虽然是贩夫走卒的身份,但却让人听不出有一点自卑的意思。
    文怡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不该只是一个寻常车夫。
    文安似乎也有所觉:“我听你说话的语气,似乎读过书?”
    “回少爷话,小的小时候读过两三年书塾,只是家里穷,实在付不起先生的束脩,便辍学回家务农去了。”
    他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蒋氏哪里还能听得进二管事的话?哪怕二管事直说自己不曾骂过人家老虔婆,也不肯信了:“人人都说你做了,你还睁眼说瞎话?!你没说,别人为何要说是你说的?!分明是你犯了错还妄想欺瞒主子,逃脱责罚!我要是不罚你,也没脸去见罗家人!”说罢便吩咐儿子:“叫几个有力气的家丁来,捆了他去,给我狠狠地打!”
    她这“打”字说得极大声,踏雪离门远些,也听见了,立时哭了出来。二管事也在喊饶命:“小的冤枉!真是那罗家管事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呀!他分明是在故意损害小姐名声,却在人前装好人,小的不服!小的愿意跟王府的嬷嬷对质!”
    文怡眯了眯眼,当机立断,推门进去:“大伯母!”
    蒋氏、文慧与文安见他进来,都十分意外。文慧铁青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怒色:“你怎么在外头?!”
    文怡没好气地对她道:“这里闹得这样大,下人都围在外头看热闹呢!若不是我把人赶走了,还不知有多少人听了不该听的去!姐姐这也要怪我么?!”
    文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撇开了头。蒋氏却恍然大悟,狠狠地瞪了跪在门外的踏雪一眼:“多亏了侄女儿了,都怪大伯母,一时气恼,便疏忽了别的。”
    文怡趁势劝她:“大伯母,这里毕竟是罗家的船,您在这里处置下人,似乎不大合适吧?”
    蒋氏恼恨地瞪向二管事:“难道要我饶了他不成?!”文慧也道:“九妹妹,这事儿你别管,若不罚他,我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气!”
    文怡叹道:“他固然是犯了错,但眼下时机太过敏感了,他在你们家里又不是什么小人物,果真从重处置了,总会有风声泄露出去。到时候对六姐姐的名声更不利!不如寻个偏僻些的庄子。远远地打发了,待风平浪静后,再处置不迟。”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此人一味将罪过推到罗家人身上,文怡也看不过去,但若是任由长房的人打杀了他。她看在踏雪的份上,又有些于心不忍。更不愿意罗家的船被他所污。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既然那位罗家的管事就是谈十,那么这二管事话里所提的,关于文慧与世子的闲话出自谈十之口,未必就是假的。谈十受罗明敏之命前来,安排了所有的事,却从未出现在顾家人面前,连名字也没提起。莫非有什么缘故?若这绯闻真是他在背后推动,那肯定跟罗明敏脱不了干系,也许还有柳东行的一份,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就为了这个原因,她也要把这场风波压下去,省得长房的人发现端倪。顺藤摸瓜。
    想到这里,她便对蒋氏道:“大伯母,侄女儿有话说,请您暂且摒退左右,这位二管事,就让亲信之人看守,别让他胡乱说话。”又转向那二管事:“你犯了这样的大错。还想攀扯别人不成?这是罗家的船,你也受了罗家的恩典,休要再犯糊涂了!若继续大吵大闹,惊动了罗家的人,他们追究起来,难道你还要害得主人被你连累不成?!当心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那二管事素来是蒋氏跟前得用的,也不全然是个蠢人,听了这话,如何还不明白?顾家如今只能搭盛罗家的船进京,若他的话真的传到罗家人耳朵里,人家要追究,顾家是绝不会为了他而得罪人的。他虽有满腹委屈,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狠狠瞪着白小喜与骆安,恨不得把他们拆骨剥皮。
    白小喜睨着他,微微冷笑,他平日没少受对方的打骂,如今总算出了口气!想到藏在内衫里的那张银票,他心一热,看向二管事的眼神越发阴狠。
    骆安仍是一脸平静无波地跪在边上,听到蒋氏下令,便顺从地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小花厅里只剩下蒋氏、文怡、文安与文慧,后两者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属于被摒退的人,文慧还皱着眉头问文怡:“九妹妹,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难不成我们要处置一个下人,还要顾前顾后的?!若担心罗家人有话说,便把人带回京中处置就是!何必要把人送走?!”
    文怡叹了口气,正色对蒋氏道:“侄女儿才从罗四太太那里过来,听她说起,罗家商行的人在事后打探过,当日王府的嬷嬷在酒楼里款待的客人,就是沪国公府两位小姐的奶娘。还有一件事,今年太后大寿,听说皇上有意为皇储与宗室子弟选妻。”
    蒋氏有些茫然:“这是何意?”
    文慧却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王府……王府居然……”她身体一晃,跌回原位,“怎么会这样?!”
    文安看看她,又看看母亲,脸色渐渐沉下来:“九妹妹的意思是……东平王府打算为世子求娶那两位公府小姐之一?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文怡摇头:“七哥哥,这事儿确实跟我们家没关系,但罗四太太却问我,难道几位姐姐上京,不是为了这个去的?因为正值婚龄的王公子弟,可不是一两个人。想必以六姐姐的才貌,也在应选之列吧?这种时候,若是传出什么不利于六姐姐的闲话,该如何是好?!”
    蒋氏这才明白了,忙道:“既如此,就该完全杜绝消息外泄的可能才是!为何你要我饶过那混账东西?!”
    文怡叹道:“大伯母,他是您身边得用的人,在您家里也很有体面,他女儿还是六姐姐身边的大丫头,忽然没了,难道家里人就不生疑?侍郎府里当真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在外头胡乱说话么?”
    她也是在赌,赌蒋氏与那位传闻中的余姨娘的不和,应该会让前者对后者抱有极深的戒心。而且,若她没有记错,那位余姨娘也生了一个女儿,年纪只比文娟小一些。
    蒋氏脸色都白了:“你说得不错!不能叫人起疑!可是……”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文怡:“把人送走了,就能瞒住么?”
    文怡回头打开门,看向跪在门前的踏雪:“踏雪,你父亲会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踏雪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睁大了眼,立即磕头磕个不停:“奴婢会劝服爹爹,不让他胡乱说话的!若爹爹敢胡说一句话,奴婢就把命赔给小姐!”
    文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要说到做到才好!还不快给我滚去见你爹?!”
    踏雪忙不迭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了,文怡再把门关上,回头道:“只要咱们家礼数周全,国公府的人应该不会胡乱说话。王府那头,事关他家世子婚事,应该也不会随意提起,还请大伯母随时留意身边的人,不让她们回京后乱嚼舌头才好。等六姐姐的婚事定了,才能放下心呢!”
    蒋氏大口喘气:“没错……就是这话……”转向女儿,眼中涌出了泪水:“好慧儿,你千万要听话……你爹和我会好好安排你的婚事,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文慧咬了咬牙,看向母亲:“我……我要嫁给朱景诚!”
    蒋氏脸色一白:“什么?!”
    文怡忙道:“六姐姐,王府的意思这么明白了,你还不醒悟么?!”
    文安则冷笑:“她早被油蒙了心,哪里还会醒悟?!”
    “你知道什么?!”文慧哭了,“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出了那样的事,我不管嫁给谁,都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只有嫁给他……只有嫁给他……”她软软地瘫在座位上,浑身颤抖,“只有嫁给他……才能把‘丑闻’……变成‘佳话’!”
    (近日订阅低靡,希望能稍稍刺激一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