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嫁入顾家已有十几年,对这个家族的一些习俗十分了解,除去分宗搬离的三房外,其他族人即使是在外做官、经商,也会留下部分家庭成员守着祖宅,当族中有事时,这些留守的族人就要代表自己所在的那一房下决定或是出力办事。
    即使是在外做官的长房大老爷,也不例外。而六房的六老太爷昔年也曾经在外地任官,当时他并无姬妾,便带了嫡妻与子女同行,只留下管家看房子,再托族长照应,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却引得不少族人对此心生贪念。后来,他死在任上,六老太太带着儿子回乡,颇吃了一番苦头,若不是族长处事“公正”,又有子嗣,只怕六房的产业都要被瓜分一空了!
    段氏以代管的名义,执掌族中财务多年,对长房在六老太爷过世那一年忽然增添的几样位于平阳城内的产业早就有了疑心,更对六房那位留乡守业的管家的名字在那年年末出现在长房奴婢名单上也产生了几分遐想。无论如何,卢老夫人没吭声,当时的七老爷年纪也小,这么多年过去,从未听六房的人提起,她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六房没二话,并不代表别人不知道。长房作为始作俑者,难道不会担心重蹈覆辙吗?因此,如果顾二老爷真的要去外地做官,家里是一定要有人留守的!
    段氏在那一瞬间心念电转,想起婆母于老夫人要去京城长住,继女与庶女都要随行,若是连丈夫都离开的话,家中除了她,还有谁能主持大局?!
    丈夫的庶长子文和只有六岁,能管什么用?总不能把妾室留下来吧?!妾室不见得比管家可靠多少,况且。若族中有大事要公决,问个小妾也是笑话!再说,她好不容易将家中大权收拢到手,就此拱手相送,还是送到妾室手上,她怎么也不甘心!
    段氏咬了咬唇。疑心这是婆婆在故意算计自己。本来,文娴文娟姐妹俩。不论哪一个嫁到康城那户人家去,都是极体面的婚事,段家也能以姻亲的名义沾点光。可如今,她将孙女的婚事揽了过去,打了自己的脸,族人们一定会在暗中嘲笑自己的!若日后自己连随夫赴任都不能,便是留在家中执掌大权,又有什么意义?!如今族长之权旁落二房,身为诰命夫人的婆婆离家。她又没有丈夫撑腰,这顾氏一族上下有几个人会听她的?若是叫妾室随行在丈夫身边,又生出几个儿子来,叫她如何能忍?!
    段氏深吸一口气,看着丈夫面上得意的笑容,只觉得刺眼无比。但大事要紧。她只能先忍住气,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问他:“这倒是件好事,就怕婆婆在内宅,对外头的事也不清楚,叫大伯哄几句,便把他找来的职位当成是好缺了。到时候,老爷反倒不好拒绝呢!”
    顾二老爷却不以为然:“这个你放心。母亲可不是寻常后院妇人,早年间也曾跟着父亲在外头见识过的,对那些官缺的好坏比我清楚多了。再说,母亲行事向来周全,便是不知道大哥找来的是什么缺,也会托人在外头打听。”
    段氏咬咬牙,又微笑着道:“那妾身就放心了……既如此,老爷也该早些做准备,要不要寻上一两位得力的幕客。虽说可以请大伯荐几位来,但总比不上自己找的人称心如意。还有到任后拜访上官要备的礼物,与同僚们打交道的规矩……都要开始预备了,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顾二老爷哪里知道这些?皱着眉头回想当年兄长出门赴任时要做的事,便不耐烦地摆摆手:“等任命下来后再说吧,如今连地方与官职都闹不清呢,如何预备?!”
    “是。”段氏柔顺地应了一声,又道,“虽然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有些事倒可以先做准备。若是大伯那边上了心,年底前就该有信来了,冬衣总该多做几套,被褥也该预备些,若是我们年前就出发,还得先备好给族人的年礼,省得到时候我们不在,家里人误了礼数。”
    顾二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事有你打点就是了。便是我不在,你也能办好,何必早早备下?!兴许要等开春后才有准信呢?我可不愿寒冬腊月地出门!”
    段氏心下发凉,勉强笑道:“老爷说什么呢?妾身自然是要陪在你身边的……”
    顾二老爷笑道:“夫人有心了,但家里少不了你,再说,和哥儿、孝哥儿都还小呢,不好随我出远门,倒不如留在族里读书。万姨娘我也不带了,让她留在家里帮你,过两年十丫头也要嫁人了,她可以帮着预备嫁妆。就让丰儿随我出门吧,她在母亲身边侍候了几年,也见过些世面,比一些小户人家的正室还要强些呢,和哥儿今年有六岁了吧?用不着生母陪伴,就让她随我去吧。”
    段氏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知道自己的不祥预感是真的应验了。
    万姨娘是十小姐文娟生母,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女儿,年纪又大了,没什么需要提防的,可那丰儿却是婆婆于老夫人旧时的亲信大丫头,不但长得花容月貌,人也伶俐,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老实模样,背地里却是心思难测。让这么一个人跟在丈夫身边,还是生了长子的,她是傻子才会放心!
    然而,无论她心里有多不情愿,也不能当着丈夫的面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附和几句。但当丈夫一离开,她的脸色便顿时沉了下来。
    玉蛾与玉蜓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后者见段氏面色难看,便问:“太太,你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玉蛾却眉梢一动,没吭声。
    请大夫来瞧,岂不是等于告诉所有人,她刚与丈夫说过话,便气倒了么?!
    段氏恼火地瞪了玉蜓一眼,后者只觉得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心下委屈。
    玉蛾走到段氏身边,轻声道:“方才奴婢见老爷往丰姨娘屋里去了。可是丰姨娘又有老爷跟前说了太太的闲话?”
    段氏叹了口气,摇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太太跟你们老爷说,这回上京,打算催大老爷为老爷谋一个好缺。让他放外任!”
    玉蜓又是一喜:“这可是好事呀?!恭喜太太了!”
    段氏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玉蛾眼珠子一转,笑道:“这倒不是坏事。老爷有了体面,太太也同样体面,只是……不知老爷赴外任,太太可要随行?”
    段氏又叹了口气:“怕是不能了,别说两个哥儿都还小,小姐们又要随老太太上京,我再走了,这个家要交给谁呢?!”
    玉蜓张大了嘴,愁眉苦脸地想了想:“那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家中大权是不能旁落的。可叫丰姨娘跟去任上作威作福,她也不甘心!段氏想了想,咬了咬牙:只好再寻一个帮手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向玉蜓与玉蛾二人,有些犹豫不决。这两个丫头都是她身边的亲信之人,玉蜓不够精明。也没什么眼色,但胜在颜色好,容易拿捏。玉蛾容貌稍逊一筹,但行事有分寸,也更合她心意,可她平日管家对其颇为倚重,有些舍不得这个帮手。一时间。她不知该选哪一个。
    玉蜓与玉蛾见主母沉默,也不知该说什么,不一会儿,便被打发出去了。到了廊下,玉蛾见四周无人,便上前拦了玉蜓一把,瞪她道:“你方才怎的这般没眼色?!没瞧见太太正烦心么?!居然还敢说恭喜?!”
    玉蜓不服气了:“老爷要做官,这难道不是喜事?为何不能说恭喜?!你不也说了么?!”
    玉蛾叹道:“蠢材蠢材!老爷若是去了外地做官,太太就一定得留在家中料理家务了,更别说如今老太太要上京,还带了五小姐与十小姐同行!这么一来,万姨娘是早就失了宠的,倒也罢了,丰姨娘却是一定要跟老爷出门的,太太心里怎会痛快?!”
    玉蜓掩口惊呼:“怎么办?我竟一时没想起来!”
    玉蛾摇头叹道:“能有什么法子?老爷宠丰姨娘宠得紧,她又生了老爷的长子,便是太太,也不能随意拿捏她。偏偏除了她,就没别人能随行了。总不能让太太再替老爷纳一个妾,与丰姨娘争宠吧?!外头的人,哪里信得过?就怕她一旦得势,会反咬我们太太一口呢!”她唉声叹气地又摇了摇头,才嘱咐玉蜓:“这些话你千万莫要与人说去!免得别人听了要说太太闲话!”然后便走了。
    玉蜓站在原地,一双眼珠子转了又转,忽地脸一红,偷笑一声,又赶紧左右看看,方才走开,只是一路上,那眼睛中隐隐漾出一抹春意来。
    晚间,蒋氏服侍婆婆于老夫人用了药,便将今日在六房做客时,卢老夫人所托之事禀报上去。于老夫人叹道:“这事儿我知道,当日还是我提醒你小姑,提出这桩婚事的。”
    蒋氏吃惊地道:“原来是婆婆的主意?!”
    于老夫人点点头:“你可知道那柳东行的身世?”
    蒋氏犹豫了一下:“倒是听说过一些风声。”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小姑一时糊涂,为了出口气,便叫人暗中编造些流言,把那个孩子说成是柳姑老爷的骨肉,还是生母身份不明的奸生子,想让人误会了他的身份,日后那孩子就没法跟东宁争那宗长之位了!”
    蒋氏瞪大了眼:“这……这也太离谱了些,族谱上总是有记载的,这法子能管什么用?!姑老爷若有奸生的长子,难道就是好名声了?!一有不慎,连姑太太的名声也坏了,她怎的如此糊涂?!”
    “就因为如此,我教训了她几句,又见她有意在顾家为行哥儿觅一门亲事,我便推荐了九丫头。那时候六房没有子嗣,家产也不算丰厚,行哥儿娶了九丫头,是得不到助力的,也省得日后多事。她犹豫了许久,还看中了族里别的女孩儿,最终才选中了九丫头,又当着你四弟妹、五弟妹的面儿,向你六婶娘提了亲。”说到这里,于老夫人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六婶娘当时提起了行哥儿的身世,让你小姑有些下不来台,事后便连庚帖都没送过去。”
    “咦?!”蒋氏讶然,“可是六婶娘说,庚帖已经送过去了呀?!”
    于老夫人垂下眼帘:“我有些怀疑……行哥儿自己看中了九丫头,见你小姑没动静,便自个儿写了庚帖送过去。他的生辰八字,只有柳家人知道,可柳家随行的人中,除了他,还有谁敢无视你小姑的意思?!只看他瞒着家里去考武举,就知道他绝非愚钝之辈了!”
    蒋氏想了想:“这倒不是坏事,虽说六房如今有了嗣子,资产也收回去了,但跟咱们家还是不能比的。且六婶娘与九丫头又向来与我们交好。九丫头嫁给行哥儿,将来行哥儿便是对姑太太与姑老爷有再多的怨言,也会看在九丫头的面上,缓上几分。”
    “我也是这个意思。”于老夫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们回京后,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让柳家坏了这门亲事。一来,是九丫头的事已经有族人知道了,一旦婚事不成,六房对长房生了怨恨,便伤了亲族情份;二来,行哥儿若是攀了贵亲,日后必然对你小姑与东宁不利,便是结了不得力的姻亲,单凭他得到的几位大人物的赏识,也迟早会成了气候,对你小姑与东宁有害无益。只有九丫头,是最稳妥的人选。若是你小姑又犯了糊涂,转不过这个弯来,你就让她来见我,我必要将她说服!”
    蒋氏郑重点头:“婆婆放心!”她背转身去端茶碗,眼中却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原来小姑反口不认这门亲事,是因为被六婶娘伤了脸面!哼,明明是顾家的女儿,却接二连三地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想另攀高枝儿,做梦!慧儿是运气不好,名声坏了,她身为母亲,只能暗地里伤心,却没法硬逼着知情的柳家答应娶女儿,可九侄女却是一点错处也没有的,她绝不会让小姑再次得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