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殊回头,恰好对上苏洛湿漉漉的眸子。
    就像是晨雾里山林里迷失了路径的幼鹿。
    苏洛紧紧拽着江殊的衣袖,嗓音软糯又含着怯意,声音低低:“我身体底子好,喝药也能很快就好的,真的,我喝一碗药,睡一觉,明天就好,其实要不是那碗药太苦,我可能都不会吐的……”
    江殊脸色莫名。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苏洛抓着他衣袖的双手上。
    她抬头仰望着他,双手也是举着的,衣袖下滑,露出一小节白莹莹的皓腕。
    江殊半天没说话,苏洛心里更没底。
    那些被扎成刺猬的记忆卷土重来,逼的她眼眶又红又湿,声线又低又黯哑:“真的,我从小到大很少生病,病了只要喝点药,很快就能好,真的不要扎了,我很害怕!”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蚊鸣。
    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垂了下去,之前在眼眶里打转转的泪水,顺着眼角就从略显苍白的脸上滑落下去。
    苏洛心里委屈,又带着恼意。
    重生之后,她就发过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她以后一定要摒弃。
    还有过往的那些痛楚,她也一定可以勇敢无畏的面对,可这小小的一根银针,就让她露了怯。
    恐惧从脊背上爬上来,她不由害怕,自己这幅模样,真的能报仇雪恨吗?
    这一切都怪江殊,若不是他一逼再逼,她也不至于会如此狼狈。
    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呢,他凭什么管这么多。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和羞恼,越想越是泄气,她颓然的松开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温热的泪从指缝中一颗颗掉落下来,将粉色的寝衣晕染了一片。
    江殊瞧了那一抹格外深的粉色一眼,缓和了口气:“不扎了!”
    苏洛颤抖的身体一僵,抬起头,从指缝中去看男人,竟见他朝自己展了笑。
    他五官生的美艳,笑起来就跟烽火戏诸侯的褒姒一样。
    然而此刻配着一身的红,让苏洛只觉得惊悚,根本无心欣赏,她重新埋下头,肩膀还在细细簌簌的抖。
    便这样放过自己了?
    她总觉得他是在欲擒故纵,趁自己不注意,又要给自己来两下。
    江殊轻轻笑了一声,语调又软了一分:“说了不扎就不扎!”
    说着,他伸手将苏洛的手腕拽了拽,将她的双手从脸上拔下来:“再哭下去,这床就要被你淹了!”
    男人用掌心抹了抹她脸上的泪,他显然不擅长做这件事,苏洛脸上的两行清泪被他涂了一脸。
    不过看样子,他是真的不会再给自己扎针,苏洛缓了口气。
    江殊低头,给苏洛把扯了半开的衣服重新系好,慢悠悠的说:“明天让严大夫给你重新开药,你要是不按时喝药,五天内好不了的话,为夫还是要给你扎针的。”
    苏洛赶紧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喝药的,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江殊拍了拍她的头:“这才乖,睡觉!”
    苏洛侧耳听了听,四处一片静谧,更夫的梆子敲啊敲的,好像已经子时了。
    她还有点后怕,小声的问道:“真的不扎了吗?”
    万一她睡着了,他把她浑身上下都扎满了怎么办?江殊看上去,可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江殊笑了笑,低低的咳嗽两声,又摸了摸苏洛的发心:“你既叫了我哥哥,我便不会骗你!”
    苏洛总觉得这个动作有点暧昧,她微微偏了偏头,躲开了男人的手,青衣恰好煎好了药,苏洛一口气喝完,连着吃了两个蜜饯。
    这蜜饯的口味,不如江殊的松子糖好。
    她侧身躺下,将被子扯了盖在自己身上。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茫茫然回想起当皇后的时候,经常会跟卫璟吵架。
    她曾经也是将卫璟视为天,不敢有丝毫的违背,后来她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她知道自己心仪的男人,并不是如他说的那般始终如一。
    她无法做到大度,她见他去其他女人的宫内,总是嫉妒的发狂,然后就开始有了争吵。
    那时候宫里的嬷嬷总是劝她,说她是皇后得大度,得容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心内再有不愿,面上也绝不能表现出来。
    男人都是有哄的!
    他们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你哄哄他,他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
    可苏洛那时候做不出来,她放不下身段。
    她总觉得,自己为了卫璟交付了一切,他总是要迁就自己的。
    如果爱,就该迁就,不是吗?
    可如今她再来想,或许从前自己是错了。
    她不是错在没有服软,而是错在错估了卫璟对自己的感情。
    的确,若是自己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自愿让出皇后之位,他也许是能容忍自己的。毕竟,她的确有一副好容颜,这一点,白芷都相形见绌,是老天爷赏饭吃。
    可那样婉转承欢的求生存,不是苏洛所愿。
    昔日,她觉得那样卑躬屈膝是可耻的。
    可如今为了逃避被扎针,她既然也能叫江殊哥哥,是从前自己死了吗?
    还是这个男人,比卫璟更加容易让人折服?
    苏洛迷迷糊糊的,也想不出答案。
    她裹在薄被里,却像是置身热水中,浑身都烫烫的。
    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发一身的汗就好,但是现在这般,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好。
    就在这时,有一双长臂伸过来,一把将她揽入怀里。
    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无论何时,他的身体都是那样微凉的温度,即使是夏日,依旧如此。
    没有一丝热汗,泛着丝丝凉意,简直是天然的凉玉。
    苏洛的闷热褪去不少,“砰砰砰……”他强有力的心跳,就像是催眠曲,在这样有节奏的声音里,苏洛渐渐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是迷迷糊糊间被吵醒的,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瞧瞧,年轻就是好呢!
    吃了药,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阿不,又是一个大美女。
    院子外吵吵嚷嚷的,苏洛凝神,听得刘嬷嬷貌似恭顺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青衣姑娘,我只是想见见少夫人,传一下郡主的话,你为何一直阻拦?”
    青衣大嗓门很气愤:“我已经说过了,我家小姐受了风寒,吃了药还在睡,等她好了,自然会去郡主那里的!”
    刘嬷嬷冷笑一声:“少夫人真是好大的架子,昨夜请不动,今日又请不动,我看受风寒是假,在宫内犯事了才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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