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熠的声音在平县城门前沉沉地响起。
    “聚众冲击城门,挟持朝廷命官,与朝廷大军对峙,诸位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造反这个罪名太大了,再加上他方才一箭射杀暴民之首的威势,此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充满了力度。
    人群中似有人悄悄露出了不满之色,虽然多数人都被宋熠此时的架势震住,然而悄声嘀咕的竟也还有不少。
    也是,人都有从众心理,总觉得缩在人群中就是安全的。更何况平县近来封城的举动的确造成了太大的恐慌,人被逼到一定程度上,怎样都是个死,又何必非得跪着死?
    宋熠手心冷汗直冒,甚至双臂都有些微微的颤抖,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紧张。
    但他还是再次举起了弓,勉力拉开弓弦,又一支箭被他扣在了弦上。
    这个动作一出,悄然嘀咕不满的人顿时又减少了。
    满场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就连被众多骑兵挡在后头的禁军步兵,也都渐渐停止了原地踏步的动作。
    好像没有将士记得他们还在冒充大军。
    世上最具威胁的箭是什么?
    不是最快的箭,不是最准的箭,而永远是挂在弦上,没有射出的箭!
    无声的威胁弥漫全场。
    宋熠缓缓说道:“应天府遭疫,朝廷已然知晓。皇上特派钦差降临应天府,并派遣众多太医前来,就是为了救治灾民。而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圣恩的吗?“
    或许是他的威胁起效了,也或许是他平缓的语气,以及钦差太医的说法打动了谁,人群中忽然高起一个声音。
    “你说皇上派人来救我们,那为什么平县的狗官还要把我们锁在城里?城里头到处都是瘟疫病人,因为这个,我们好端端的人都死了不知道多少,你们知不知道?“
    “就是!死了好多人……”
    “呜呜……我家二柱本来好好的,后来就是从那个什么病迁坊边上路过一回,结果回来就病了,现在人都快没了……”
    “也没个大夫给我们治……”
    哭声、骂声、诉苦声,声声混乱。
    宋熠侧头看向旁边的窦思危,用眼神向他示意。
    刚才险些被宋熠箭技惊呆了的窦思危一下子警醒起来,他处理大事不行,这种时候却有些小机灵。
    他的弓箭被宋熠拿走了,他立时就取了旁边一个都头马上的弓箭,对着城门旁边一棵高树就迅如疾电地开弓射了一箭。
    “吵什么吵?”窦思危粗声大吼。
    他的箭技自然不差,这一箭又快又狠又准,箭支带起的呼啸声简直能刺得人耳鼓生疼。
    箭尖射入树干,入树足有三寸。
    簌簌簌!
    顿时树干抖动,树叶飒飒飘落。
    窦思危的风格更与宋熠不同,如果说宋熠三箭慑人,虽然英风凛凛,可他一身文官袍服,形象上还是更偏向于儒将,见到他的人总会下意识觉得他还是好说话的。
    那么窦思危甲胄俱全,身高体阔,面方色紫,脸上横肉粗犷,则更是一副传统武将模样。
    或者与其说窦思危看起来像武将,倒不如说他看起来像强梁呢。
    乱民们仿佛这才发现跟自己对话的不只是宋熠,还有对面凶猛彪悍不知数的禁军。
    一时众多声音戛然而止。
    宋熠便继续道:“倘若不是皇上特派官员治疫,我等又从何而来?”
    他根本不跟乱民们争论锁城的事情,只道:“我乃今科状元,太常寺丞宋熠,特奉皇命,跟随钦差魏和光大人前来治疫。此行还有众多太医局太医、医官,以及京城名医。”
    他的语气严肃有力,又并不咄咄逼人。
    至于太常寺丞是什么官,其实大多数百姓都是不懂的,但是今科状元是什么,大家却都听得懂。
    在民间,状元郎简直都是被神化的。百姓们不在意什么太常寺丞,却在意宋熠状元的身份。
    “是状元郎!”
    “状元郎都来啦……”
    “还有好多太医!”
    百姓们更加分不清太医和普通医官的区别,只觉得状元郎就是文曲星,而太医,那必定是神医无疑啊!
    但凡能活,谁愿意死呢?
    要是可以太平,谁喜欢拎着脑袋去暴动呢?
    乱民们虽然还有迟疑,可大多数人显然已经心有松动。
    宋熠目光锐利如箭,仿佛比他手中未射出的箭还要可怕般,钉在乱民中间。
    他猜想,像这样的暴动必定不是毫无头绪就能起来的,其中九成可能有人煽动。如此前被他射杀的那个挟持张英标的灰衣汉子,他就必然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之一。
    如果可以,宋熠根本不想射杀此人,但当时的情况太紧张,不杀人不足以立威,纵是不愿,宋熠也只有这样选择。
    这个时候,他端着箭与乱民对话,一边在想办法说服大多数人,一边他其实更想找出藏在人群中的那些别有用心者。
    然而也不知是他的威慑效果太好,还是某些人心知事不可为,因此果断放弃。眼看说到这里,乱民们都要软化了,可宋熠设想中的那些人,竟一个都没再出现。
    而乱民们虽有软化迹象,可真正不再堵门,而选择往后退的,却几乎没有。
    宋熠便继续道:“既来此处,本官必是要入城的,各位太医大人也将入城。诸位都是我大靖子民,今日之事,首恶已诛,还请各位即刻归家,余事有我担保,必不再追究。”
    顿了片刻,他语气严厉起来:“然而若有心怀不轨之徒,仍然恶意煽动无辜百姓闹事,或者想要趁乱出城,则本官必将其视之为谋逆,就地捉拿甚至斩杀!”
    说着,他弯弓举箭的双手微微动了动,仿佛是在寻找射杀目标。
    被他目光盯过的人无不觉得身躯刺痛,心胆发寒。
    虽然事实上他离众人还很有些距离,虽然他的箭能射到人,并不等于他能看清在场每一个人的形容模样。
    可是没有人会愿意拿命去挑战他的箭。
    “但凡谋逆者,待我上奏皇上,必罪诛九族!”
    诛九族!
    终于说出这一句话,宋熠双腿微微一夹马腹,他座下的枣红马儿便立即开始迈动四蹄,缓缓向着城门方向而去。
    他一动,他身后的众多禁军则更加开始缓慢移动起来。
    张英标仿佛满血复活,这时终于悿起肚子,大声吼道:“还不快回去?杵这儿做什么?没听见宋大人说吗?谋逆诛九族!”
    “跑啊!”
    终于,后方也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声。
    乱民们吼的吼,叫的叫,当真来时如潮涌,溃时如蚁散,一忽就退向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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