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杏榜张贴,说不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殿试的时间也已经明确宣告了下来,就在四月初一!
    会试不是科举的终途,过殿试,中进士,金榜题名,做天子门生,才是科举入仕的真正起点!
    郑家,来报喜的差官敲锣打鼓,郑锦逸高中会元的消息传出,顿时整个京西城区都沸腾了。
    各大世家子中,郑锦逸虽然算得上是出众的,但乡试的时候他也没有中解元。谁又能料想,在这一次的会试中,他居然可以得中头名会元之位?
    郑锦逸太年轻了,他今年才不过二十六岁,在三十岁中进士都算是年轻进士的普遍成俗中,郑锦逸居然这样年轻就能中会元,他的政治生涯从一开始就可以被人料想,该会何等辉煌。
    “哈哈哈……”郑同铭满面春风地从外院走进二门,“周仕永这老东西,上回我说要他家一个庶女给青元做妻他还推脱,今日见着我,他却主动来提,要将那庶女配给我儿锦逸做妾!哈哈哈!”
    郑夫人迎上来,喜气中带着些不屑道:“是周家长房的庶女?他若能舍个嫡女我倒能欢喜接着,可他家这个庶女是原先给青元说过的,如今又说要给我们锦逸,那成什么样子?”
    郑同铭微微板脸道:“周家的嫡女能做妾?夫人这是欢喜糊涂了么?”
    郑夫人有些刻薄地撇嘴:“还不是那姚氏,与大郎成婚这许多年,肚子没半点动静,我这不是……”
    “夫人!”郑同铭微微沉声。
    两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假山后头有女子的身影在悄步后退。
    她不是旁人,正是郑锦逸的妻子,宝庆府的郑大奶奶,也是郑夫人口中的姚氏!
    三月三十号,宋熠仍在屋中苦读,江慧嘉却接到了一张出乎意料的帖子。
    送帖子来的是袁太医家的管事娘子,帖子落款人是袁大郎娘子。
    袁太医的儿媳妇居然来邀江慧嘉去参加桃花会,而这桃花会的时间也定得非常有意思,竟也是在四月初一!
    这所谓桃花会的时间竟跟殿试的时间撞了,想来这绝不是无意,必定是有意了。
    江慧嘉并不想拿这样的小事去打扰宋熠,因此自己思量了,便拿了主意,就通过袁家那管事娘子回了袁大郎娘子,道是定当准时赴约。
    人人都在等待四月初一!
    四月初一如期而至。
    这一日的天气也是极好,春光明媚,暖阳和煦。褪去了年初时满城的寒冷萧杀,好像只在一夜间,这整个世界就都复苏在了融融春意中。
    清早,宋熠与江慧嘉在小院门前分别。
    两人轻轻地交握双手,宋熠便登上马车道:“娘子等我回来。”
    江慧嘉道:“我必然等你回来的。”
    章镖师赶车送他,一扬马鞭,那马儿希律律一声,扬起四蹄,车轮轱辘,很快便只余下一个车厢的背影,消失在小小巷道中。
    隔壁几个院子的人似是因为听到了这边马车驶动的声音,便有邻居家的女主人开了门来,笑吟吟问江慧嘉:“宋娘子,你家郎君这是殿试去了?宋娘子这是要做状元娘子啦?”
    调笑一句,江慧嘉还没笑,这妇人倒是自个儿笑了个前仰后合。
    江慧嘉微微扯动了嘴角,笑道:“托福吉言,状元不敢说,但愿一切顺利便好。”
    同几个邻居告了退,江慧嘉很快回去自己又收拾整理了一番,就带了白果和知娴女官,叫松风赶车,一道去向了城南方向的汴河大街。
    袁大郎娘子在帖子上是写明了的,就约江慧嘉在相国寺桥相见。
    相国寺桥与汴河大街相交,自南向北,横跨了自东往西的汴梁河。这一带的桃花从来开得比别处早,谢得比别处晚,是汴京城中春日游景胜地。
    松风赶车,出了小巷道,很快就上了南街,几番转向,又终于来到了御街上。
    江慧嘉撩开车帘,只见街上行人不绝,遥看远处,大道通阔,热闹处竟似不知有多远。
    她心中便忽忽而一动,问知娴:“这条御街直通大内罢?殿试便在大内崇文院举行?”
    知娴道:“御街笔直,是直通大内的。”
    江慧嘉遥想宋熠此时情景,想他前头不久定也在这条路上走过,只不知他此时可曾到了皇宫,是不是进了崇文院,崇文院中气象又如何呢?
    崇文院中,钟响三声,众贡士依照会试排名,由外入内。
    宋熠排在第二位,而走在他前头的,不是郑锦逸又是哪个?
    郑锦逸昂首阔步站到前位,见到宋熠哈哈一笑,热情拱手道:“宋兄,数月前谢祭酒腊八宴上一别,宋兄风采,着实叫人想念啊!好在今日又再相见,你我竟同殿参考!宋兄,殿试上头你可千万莫要手下留情,再输我一回,我可生气了……哈哈!”
    他何其得意,会试中他是魁首,便在今日殿试,满殿贡士也要以他为首!
    宋熠凤眸微眯,很快压住了眼中凌厉凶光。
    他笑了,一派温文尔雅,云淡风轻道:“郑兄竟以为宋某会试上头是在手下留情?”
    郑锦逸斜挑嘴角:“原来宋兄已是全力以赴了?”
    宋熠淡淡道:“科举之道,是为天子取仕,为天下取仕,不论哪一场,若不全力以赴,岂不是欺君?”
    他身量比郑锦逸要高出两寸,这时说话还微微倾身,顿时一股居高临下之感油然而起,郑锦逸不由得口中一堵,一下子竟有些回不出话来。
    但他也是心机深沉之辈,这时便轻轻一哼道:“不错,宋兄有此觉悟自然顶好。只是人力有时而穷,世上不如意事总有种种难料……宋兄以为如何?”
    因为两人排名靠近,站位自然也极靠近。
    郑锦逸说到后一句话时声音就压得极轻,只他们两个听见。
    宋熠微微挑眉,唇边只掠过一丝不以为意的淡笑。
    便在此时,郑锦逸手一抬,袖口轻轻翻下。
    他穿的是青色的儒生袍,外头青色宽袖,里头则是白色的中衣袖子。
    然而那青面白底间,却分明团着一块雪青色的轻纱!轻纱一角,如此清晰地绘着一支半开的萱草。
    这一块轻纱宋熠不可能会不认得,这是江慧嘉曾经戴过的面纱!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宋熠唇边笑意陡然僵住。
    郑锦逸便直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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