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号,该迁出京的众宗室纷纷都被迁出京了。
    江慧嘉和宋熠在经过将近二十日的宫中生活后,也终于可以离开这深深宫墙,从皇宫大内回到原先居住的地方。
    皇帝先前那一番若有深意的话自然在两人心中留下了思量。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但江慧嘉和宋熠都不是笨蛋,哪里还能听不明白?
    皇帝在这一次的变动中撸下那么多官员,剩下那许多空缺,可不就急等着人去填补么?
    所以说今科会试不同往常,这也是应有之意。
    经过这回的事情,宋熠更可以算得上是实打实的保皇党了,皇帝见识过他的才华心性,勇决果敢,放着这样的人才当然要好好任用。
    皇帝又对江慧嘉道:“慧娘此番立下大功,朕好生思量过应当如何奖赏你,然而却不知你心意如何,因此倒有犹难。”
    他以前都称呼江慧嘉做“江大夫”,或者是“江娘子”,这回大约是真正了却了一桩心腹大患,心情大好,称呼起江慧嘉来,他竟也亲切地叫起“慧娘”来了。
    江慧嘉忙道:“民女此前被奸人掳掠,得蒙皇上派人相救,心中感激不尽。皇上大恩,民女万死都难以报答万一。此番宫中一行,所作所为,全是应当应分之事,不敢称功。”
    嗯,虽然话是说得夸张了一点,难免有拍马屁之嫌,但从皇帝派人来救自己这点来看,江慧嘉是真感激他的。
    别说皇帝的目的什么,双方是不是利益相交,可在当初江慧嘉被掳,郑锦逸做秀的情况下,方春博的到来,的的确确是解了江慧嘉天大的麻烦。
    否则不说别的,单只说那一个救命恩人的名头,要是落到郑锦逸头上去,江慧嘉还不知道要有多心塞呢。
    至于这一切麻烦的由来是不是本来就来自于权争党争,那又是另一笔糊涂帐了。
    而宋熠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则不必拿来跟皇帝算清,江慧嘉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皇帝笑道:“原来是感激朕先前相救之恩啊,如此说来,朕先前若不派人去救你,你便不尽全力了?”
    这话问得有些意思,江慧嘉便也笑了笑道:“皇上先前若不派人来救民女,后来只怕便不能见到民女啦!”
    一饮一啄,仿佛前定。
    皇帝之前要是不派方春博去救江慧嘉,那江慧嘉这个时候到底会在哪里还真的是个说不准的事。
    江慧嘉道:“师尊曾言道,世上之事,起承转合,莫非因缘。皇上当日种善因,今日得善果,这便是一道因缘。民女昔日得蒙相救,而后尽力回报,也是一道因缘。因此民女尽力是修行,不是功劳。”
    宋熠幽深的凤眸便带着笑意与温醇,落在江慧嘉身上。
    皇帝不知道,宋熠还能不知道吗?
    江慧嘉这是又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了!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此刻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江慧嘉在宋熠眼中看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狡黠的可爱。
    皇帝竟还十分相信,江慧嘉这样掐着时机来一句师尊说,就好像世上真的曾有这样一个人对着江慧嘉谆谆教导过一般。
    又何况江慧嘉言辞间恍惚还真带着几分佛性,倘若没有这样一位神尼教导,江慧嘉一个商户女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皇帝目中仿佛含着亮光,点头道:“种善因得善果,世上之人倘若皆能做此想,天下间便不知要少多少争斗怨怼了。”
    他当然高兴。
    自来御下之道,最堂皇便是恩威并施。江慧嘉能对他有感恩之心,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朕本意是要对你大肆嘉奖,但你既然推辞,那朕先前准备的为你封爵县主之事便暂且搁置罢。”皇帝看着江慧嘉和宋熠,饶有兴致,含笑道,“当然,慧娘若觉遗憾,这一道封爵圣旨仍然可以继续发出。”
    这是试探呢!
    信他就掉坑了!
    江慧嘉微微皱眉苦笑道:“皇上可切莫将这般大好事来引诱民女,万一民女把持不住当真求了这赏,可就算是误了师尊教诲啦。但学医术,先学医德。不是我应有的,便不该妄求。”
    顿了顿,又微侧头,笑盈盈道:“皇上若非要赏,不如赏民女一些金银,民女拿了做本钱,好开医馆呢!”
    就算是太医局的太医,给皇家人治上几十年病,太医局的最高长官太医局提举也不过是正三品官。人家也没封个爵!
    她这里要是给太子治个病就能封爵,回头还不得被太医局的太医们嫉恨死去?
    还不如留着皇帝的人情结个善缘呢!
    当然,表现得太清高了,一无所求也不好。真要是个圣人,皇帝只怕也不放心用。
    江慧嘉本身虽然有着想要更进一步的心思,但她并没有太大的贪念,更愿意脚踏实地去取得地位,因此这时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做了冷静恰当的应对。
    皇帝顿时哈哈一笑,道:“慧娘啊,尊师没教你算好帐,些许金银如何比得上封爵?虽是如此,朕却不能小气了,金银是小事,朕再赏你两个人如何?”
    说着轻轻击掌,便有两人从一侧内间走出来。
    却是一年长一年轻的两名女子。
    年长的那个瞧来是三十几到四十来岁的模样,面目端方,神情可亲,做女官打扮,看起来是宫中的高位女官。
    年轻的那个则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生着一张秀气的鹅蛋脸,只是左边脸颊上斑点多了些,就显得不大好看。她戴着医学生的帽子,着蓝底滚青边的衣衫,竟是个医女。
    女官和医女!
    江慧嘉再也料想不到,皇帝不但要送人给她,送的居然还是这样两个人!
    东宫,太子寝殿。
    太子伤势渐复,皇帝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放太医们出宫了。太子性情喜静,纵使伤势未痊愈,但如今已能起身,他便不肯留人在寝殿中伺候。
    至多只有几个内侍守在门外,平常时候,就是太子妃亲来,他都未必肯见的。
    外头有消息来禀,门口的内侍也只敢轻轻说:“殿下,是垂拱殿来的传话。”
    太子道:“进来。”
    一名小太监迈着小步轻悄悄地进殿,垂着手跪地,还没禀告什么,只偷偷地将眼微抬,就见这空旷寝殿中,身形修长的太子静静立在一扇窗边。
    窗外的天光映着雪光透进来,照在太子身上,衬得他整个人竟仿佛冰雪所化。
    小太监顿时心中一凛,不由得就暗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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