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都忘不了,苏姝离开前对她说的话。
    “怎么不死在恶谷呢?”
    很轻的声音,盛一南却能听出话里的恨意,为难,绝望,还有一种她不确定的情愫。
    盛一南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缩紧,紧得手背青筋凸起。
    她能理解苏姝。
    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睁开双眸。
    里面一派冷静,只是少了些灵动,像是一口枯井。
    门外有人守着,盛一南念了个诀溜出去。
    她先来到幻王幻后的寝殿。
    自懂事以来,盛一南第一次听见幻王幻后在吵架,第一次听见幻王在哭。
    没错,她阿爹在哭泣。
    盛君墨曾经告诉过她,幻王只哭过三次。
    第一次是幻后答应嫁他;第二次是幻后生投胎;第三次是盛一南出生。
    幻族的政务,都是由偏飒气有格局气魄的幻后管理,幻王是那种属于好运萌爹的性格,性格偏软,也不太喜爱朝政。
    现在,幻王第二次为她哭。
    “现在天帝要阿南,如果三天内不交人,众神将会降罪于整个幻族。”
    “可阿南这次要是去了天族,就回不来了。”
    “我知,”幻后吸了吸发酸的鼻头,“她犯了错,只能由她承受代价,我们不能用整个幻族做赌注,我们错了,我们就得认。”
    后面幻王还说了些话,盛一南脑子发懵,根本听不清。
    她捂了捂胸口,感觉心脏像被带刺的绳子捆了起来,疼得不行。
    力气有一刹那被抽空,她后退趔趄了一下,一安用尾巴顶在台阶上,盛一南才没后仰摔跤。
    门外有动静,幻后心底一惊,出来看,只见一只灵蛇从花坛里爬过。
    她折回房内。
    盛一南提着裙摆,乘一安追上了盛君墨。
    “哥!”
    “阿南,你醒了?后背的伤还疼不疼?外面风大,别感染了风寒。”
    他们就这样,不管出多大的事情,他们第一反应都是她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天塌下来,他们都顶着,可这次没用了。
    她不能害了他们,更不能成为幻族的千古罪人。
    盛一南摇了摇头,眼眶里起了红色的血丝,“哥,你回去吧,我待会就去天族。”
    盛君墨眼神复杂,“胡闹,事情还没定论,你别乱走动。”
    “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想着瞒着我,”盛一南环着他的胳膊,抱了他一下,交代后事,“哥,你好好照顾阿爹阿娘,以后带领幻族崛起于大地之上,开辟新的篇章,立不败之位。”
    “你别乱想……”
    盛一南跟一安前后夹击,将盛君墨弄晕。
    盛一南扶着他放在一安的后背,“一安,带他回去,守着他,别让他出来。”
    一安转了转水汪汪的大眼,用粉色的犄角拱了拱盛一南的掌心。
    “我没事,”盛一南摸了摸它的脑袋,“不怕,送我哥回去,你也不要来找我。”
    一安驮着不省人事的盛君墨,百米一回头。
    它不会说话,可是,它都知道。
    水灵清澈的瞳仁里,倒映着盛一南的笑容,她在朝自己招手。
    就在她要进入天族结界时,又被幻王强制性捆回去。
    幻族,政务殿内。
    幻后坐在高堂之前,幻王坐在旁边。
    “一人做事一人当,阿爹阿娘,你们不用管我——”
    “啪!”
    一道雷厉的掌风从盛一南左脸上甩过,将她头上的步摇都打掉了。
    白皙漂亮的脸上,瞬间印了几道纤细的红印子。
    盛一南捂着左脸,视线盯着华丽的地毯,上面绘着古图,似嘲非讽。
    “你打她做什么?”幻王起得着急,将椅子都带翻了,攥着幻后的手。
    “我这还是轻的,要是被抓去天族,那刑罚要比这个严重千万倍!”幻后甩开幻王的手,甩袖往高堂座位走,“我应该早点打她。”
    以前总想着,她是幻族的小公主,就算捅破天,自然有他们修补。
    如果多加约束她,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局面了?
    可那恶谷是什么地方?那是仙班长老们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
    盛一南倒好,破了结界不说,打伤初晗,还将千古凶恶放出来。
    那可是上万条活生生的人命。
    盛一南这次去天族,绝对没有机会活着回来,可她不将人交上去,那她能眼睁睁看着幻族子民们受惩?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是一名母亲,也是幻族的幻后,她有义务保护家人,更加有义务保护族人。
    盛一南眼里有血丝,连眼角都被逼红,胸膛剧烈起伏。
    她跪在地上,背脊挺直。
    “我犯了大错,愿意接受惩罚,哪怕是死,只要不连累幻族,只不过,”她想到什么,眼眶发酸,“女儿不孝,这几百年来,让您们操了不少心,以后,以后也不能常伴您们膝下……你们也不要伤心。”
    她朝高堂磕头。
    地板又冷又硬,每磕一下,地板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幻王幻后也没制止,由着她磕头。
    很快,妖娆带着铁锈腥味的血从她额头沁出。
    她仿佛不知疼痛般,忏悔地磕头,磕头又磕头……
    幻王幻后将她锁在幻族。
    盛一南被关着,也打听到一些事情。
    为了她,幻后亲自去天族,跪求天帝再宽限一个月。
    得知犯了大错,她没有哭;得知自己要被处死平民愤,她也没哭;听到她那母亲为她折断傲骨下跪一事,潸然泪下。
    她的阿娘,是傲骨齐天的一族之母呀。
    那时,天帝是三千界的领头,为了体现宽宏典范和人道主义,自然是松了口。
    只是延缓一个月要幻族小公主的姓名罢了。
    盛一南被关在家里的时候,初晗还来探望她了。
    初晗很虚弱,唇色苍白,声音哽咽,“都怪我,要不是我诱导你去恶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脚长在我身上,我不去你也不能逼我去,你不用自责,你的伤怎么样了?”
    披荆是三品灵器,打在身上,那可不是挠痒。
    初晗踟蹰了一会,“修养两三年就好,我一醒来后就得知你要受惩,在父王面前跪求了一天一夜,我没用,保护不了你……”
    “这是我的命,我不怨谁,只是……”
    “只是什么?”
    盛一南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
    再过一个月,她就要死了,她眼神泻出不舍和痛苦,“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何玄白了。”
    “他下凡历练了,我去帮你找。”
    初晗说完,掉头就往外面走。
    盛一南没挽留,她的确,真的真的很想见他。
    想要告诉他,她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他。
    也真的,很对不起他,不能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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