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善在看着她。
    “我不是君子。”女孩子站在一旁,收了伞道,“侯爷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您当年杀我张氏一族也挑了夜半无人时,又何必要求我行君子之事与你堂堂正正的动手?”
    “我不明白……你什么时候下的毒?”陈善跪在地上看着她道。
    “方才击掌时。”女孩子说道,“我在掌心涂了毒。”
    “你怎么没事?”
    “我没有动用内力。”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颗丸药吞了下去,“自然不会立刻发作。”
    就连佯装受伤吐的血不过是红果的甜汁做的。
    陈善刚刚动手时有多狠多快,此时毒药发作的就有多狠多快,这么快的速度,神仙也难救。
    “难怪现在才让裴宗之与我交手!”陈善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裴宗之全力一击之下,他需调用全身的内力来应对,掌心的毒也因着那样一招迅速游走到了全身。
    “我只有三天的时间,只够我动一次手!”女孩子唇边泻出了一声叹息,“你说的没错,我只有五成的机会,所以我要把这五成变为七成、八成甚至十成。”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庙远说的一点没错。”人快死了,陈善反而有力气笑了,他就这么看着她,顿了顿之后,突然开口了:“说起来你不信,他信里的那个孩子,最开始我是真的挺喜欢的。”
    “喜欢到杀我全族吗?”卫瑶卿冷冷的看着他,因身上那件男子的长袍,整个人显得愈发冷峻。
    “对他们来说杀你祖父是主,杀你是次,对我来说却不一样。”陈善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太危险了!”
    卫瑶卿冷笑一声不语,目光略过他,看到裴宗之去将昏过去的陈礼掐醒,提了过来。
    “大哥!”陈礼手忙脚乱的爬了过来,伸手颤颤的想要去碰陈善,却迟迟落不下去。
    “如你所愿,我要死了,你高兴吗?”陈善看着他,纵然面色渐渐发紫,却仍带笑看着他。
    陈礼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什么事让你亲自来你都是不敢的。”陈善说道,“所以,我知道你没有杀钟黎。”
    说罢这些,他也没有再去看倒在地上瑟缩发抖的陈礼,看向裴宗之。
    此时的他身着女子的裙袍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但陈善却反而收了笑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后转头对女孩子说道,“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他居然肯跟着你。”
    “那是我们的事,不牢你费心了。”卫瑶卿看着他道。
    陈善长长的叹了口气:“天光大师骗了我,他同我说我有帝王之相的,如今却反而相助他人,这让我全然没有想到。”
    “在实际寺原本所算的国祚中,你确实能取大楚而代之。”裴宗之走到女孩身旁,居高临下的朝他望来,“但事情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陈善问着,似乎想在临死前将所有的不明白都变得明白。
    “既放眼天下你练好你的兵就是了,没有那么多阴谋阳谋。你的兵那么好,用你的兵难道打不下这座江山?”裴宗之说道。
    “何必要提前除去所谓的危险?”他说着看了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女孩子,“你也知道张昌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他在,她再如何也翻不了天去!”
    “原来如此。”陈善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他们还是在笑自己,“是我多虑了?”
    “兴许师尊就不该告诉你你有帝王之相。”裴宗之说着,神情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变为肯定,“应该是他错了。我见过很多人夜里跑来实际寺求师尊算命指点迷津,他也不是所有人的都算的懂,有些人的命格好算一览无余,他就算了,然后指点他们告诉他们命中什么时候有劫难。”
    “提前知晓这些并不是一件好事吧!”女孩子苍白的脸色上多了几分血色,服了解药之后,她好了不少,“原本没什么事,说不准就跨过去了,却因为提前知晓了这些而战战兢兢,想着怎么防,好好的日子也过的不好了。”
    “是啊!”裴宗之点头,道,“指点了几次之后,他发现指出劫难并不好,便不再指劫难了,改指瑞兆了,帝王之相应当是瑞兆中的瑞兆了吧!”
    可结果,却反而让陈善殚精竭虑的为这件事奔走算计,反而机关算尽,出了差错。
    “人不要想那么多。”裴宗之道,“你好好带你的兵,你看山下那个姓黄的,什么阴谋阳谋都不乱想,不也好好的做着大楚的将星?阴谋阳谋但凡牵扯到他身上,自有人会暗中替他摆平,多轻松啊!”
    那是!黄定渊此生就只想一件事:领兵打仗。打匈奴如此,打陈善亦是如此。
    “那当真是我多虑了?”陈善再次问了一句,似是在自问,而后点了点头,“应该是了,看来人想太多还真不好!”
    女孩子手中的匕首并没有放下,显然还准备上去补上一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倒在地上的陈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看向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吼道,“不杀了他么?”
    “他活不了了。”卫瑶卿唏嘘道,“难得能这样聊一聊,以后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陈善笑了笑,看向她,容色越发和蔼:“这个时候还能对我大度,倒是小瞧你了。”
    卫瑶卿看着他道:“不必客气。”话音刚落,人便被往一旁带了过去。
    有人猛地越过她冲了过去,血花飞溅。
    被刺的人神情淡然,刺中的人却是神情惶惶,片刻的惊慌之后随即之后转为狂喜。
    “谁说我不敢动手的?”
    “我敢的,我真敢的!”
    “你看到了没有,我敢的!”
    陈礼手里握着一柄匕首,神情渐渐癫狂。
    “你别过去!”裴宗之松开了拉住她的手,目光在陈善身上的伤口处顿了顿,“这样更好!”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着陈礼对着生气渐渐流失的陈善又哭又笑。
    陈善并没有看陈礼,目光仍然落在她的身上,双唇颤颤似是在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山风拂过光秃秃的山顶发出尖锐的啸声,陈善缓缓地倒了下去。
    又哭又笑的陈礼叫了好几声“我敢的”之后得不到回应,正要回头去看陈善,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你确实挺敢的!”几个人从山道上转了出来。
    开口说这句话的是崔璟,他身边是几个神情微妙的大楚军官兵。
    “杀手足挺敢的。”崔璟说着,抬手一挥,几个带刀的大楚军官兵就将陈礼团团围住了。
    陈礼脸上的癫狂瞬间转为惊惧,下一刻便愤怒的朝那边站在一旁的两个人望去:“你们串通好的?”
    “不是。”卫瑶卿摇头,略略一怔,便对他道,“放心,我承诺过你的不会变。”
    说罢不看陈礼的神情,她抬头对崔璟道:“崔大人,借一步说话可好?”
    崔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卫瑶卿同他走到一旁,便先一步开口了:“你要杀陈礼?”
    崔璟点头。
    “别杀了吧,我……”卫瑶卿说道,只是才开了口,便听崔璟应了一声“好”。
    这反应如此迅疾倒让她愣住了,半晌之后,才道:“我不让你杀他有我的理由。”
    崔璟道:“愿闻其详。”
    “陛下还不曾同意陈善的议和,所以西南军还与我军敌对,对不对?”卫瑶卿问道。
    崔璟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闻讯走过来的裴宗之身上,见他穿着一身女子的衣裙,头上还不伦不类的扎了个揪,不由轻“呵”了一声,道:“裴先生这样的装扮倒是与众不同!”
    裴宗之道看着他:“与你无关。”
    没有人想听她的理由吗?
    卫瑶卿咳了一声,见崔璟没有再看向裴宗之,这才继续说道:“陈礼早向朝廷投诚,诛杀逆贼陈善就是他的投名状,所以现在别杀他。”
    崔璟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崔璟答应的比她想象的容易,卫瑶卿朝他道了声谢,又问他:“那这里交给你了?”
    崔璟再次点头:“你放心。”她脸色苍白,看样子还是受了伤,想必这时候应该是要去找地方疗伤了。
    待到那两人离开之后,崔璟才走向被官兵围住神情惊惧不安的陈礼。
    “你杀手足倒是挺敢的。”崔璟再次开口对他说道。
    陈礼看着他神情愤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已经答应她留你一命自然不会食言。”崔璟说道,“你走吧!”
    而那些大楚军也应声让出一条路来,陈礼迟疑了半晌之后,猛地向山下跑去。
    山顶之上一时除了他们之外便只有一个死去的陈善了。
    “生前如何厉害,死了也都差不多。”崔璟低头看向陈善,伸手在他鼻间、颈项旁探了探,确认人是真的死了之后,才站了起来,“真是没想到,陈善真的死了。”
    想想她当时离京时说的话,崔璟低头看向陈善的尸体,道:“人是刺杀成了,但能不能就此深藏功与名还不好说啊!”
    “把尸体交给西南军中陈善的亲信吧!”说罢这句,崔璟对身旁的官兵嘱咐道,“他们要问什么,你们见了什么,尽管说便是了。”
    几个大楚官兵神情迟疑:“可这样的话,那个陈礼……”
    “我只是答应了她我不杀陈礼而已,其他的我可没答应。”崔璟说着看向山下的军营,“陈礼向朝廷投诚确实比留着活着的陈善更好,但是留个陈礼这样的小人,迟早要引来麻烦。”
    “更遑论,陈善这样的人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西南军需要一个交待。”崔璟说道,“让陈礼来给这个交待最好了。”
    他是来善后的,这个后自然要善好。
    ……
    ……
    “你总跟崔璟对不过去做什么?我又不喜欢他。”山风吹过,秋意寒凉,女孩子下山的步伐比来时轻了不少,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虽是淡笑,但笑容中的暖意却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那下次不理他了。”裴宗之说着顿了顿,看向身旁笑容灿烂的女孩子,“事情……结束了吧!”
    女孩子笑容微微一滞,脚步停了下来,半晌之后,朝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裴宗之问她。
    “你记得陈善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女孩子叹了一声,“他问‘你相信死人能杀活人吗’。”
    裴宗之道:“那个说的难道不是庙远先生设陷阱重伤他的事么?”
    “是啊!”卫瑶卿点了点头,“听起来似乎是的。可是我觉得现在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为什么?”
    “陈善死了,那么他也成了死人。你觉得这个死人能杀我这个活人吗?”她说着向他望去。
    女孩子方才还满是笑容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霾。
    “别怕!”裴宗之握紧了她的手,道,“我们下山之后再说。”
    人活着当然不会像死人一样一了百了,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
    ……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卫君宁将木桶里的水倒入马厩中,看战马自顾自的低头喝水了,这才将藏在马草中的小凳子端了出来,坐在马厩旁发起呆来。
    都说这里打仗要结束了,可他们这些征召入伍的却不能立刻回去,还要跟着大军去边境跟那些匈奴人、大宛人打仗。不过,那时候应该不缺他一个养马的了吧!
    之前,营中的先生跟他说过他可以回去了,有西南军并入,军中势力大增的同时,也要让一部分士兵解甲归田了,像他这种没本事的估摸着要属于头一波被遣回去的。
    一晃眼,他这个从军就要结束了。卫君宁拿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忽然有些不舍,也说不清是不舍这军中的士兵还是这喂饱的战马……想到喂得壮实的战马,他又忍不住心底一阵高兴:长到那么大,头一次发现自己还有点用处。若不是来从军,他都不知道自己养马还不错,往后攥足了钱,还能开个马场养养马什么的,总好过娶了媳妇儿还要吃家里的用家里的。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是一愣,大抵是军中老听那些人念叨着,他也开始想这些事情了。
    “卫君宁!”声音自远处传来。
    卫君宁抬头望去,见喊他的是营中的幕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远的缘故,那幕僚脸色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你过来一下,有人找!”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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