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在小道上缓行,一只手探出车帘,而后信鸽盘旋落下,取信放信鸽而后收手,自始至终,直至这些动作做完,那只手的主人并未探出过头去。
    接了消息,裴宗之收回了手,手下一用力捏碎了传讯竹筒,而后展开字条细细看了起来。在他看字条的功夫,一旁的枣糕也收回了探出车窗外的脑袋,笑道:“小姐,早上那辆驴车跟在咱们后头呢!”
    “说是从前头过来的,前方有不少洼地沼泽。他们怕路上耽搁,便给了这几人钱财,让他们暂且充作领路人了。”卫瑶卿道,这是王栩给她的说法,卫瑶卿也不在意其中真假,反正与她无关。因为与她无关,所以在看到赶驴车的车夫那比起普通人来说几乎轻到可忽略不计一看便身法了得的步子时,她只作不知道。
    裴宗之看完字条转手便放在案几的小烛台上烧毁了,而后对上卫瑶卿看过来的目光时,道:“长安城中有些消息,是世族中有些无关紧要的人病死、淹死、摔死了各一个。”
    女孩子“哦”了一声笑道:“都不是省油的灯!”说罢便抓了一把核桃、一把瓜子仁、一把去了皮的花生放在石碗里,那小石杵捣着。
    裴宗之往里头舀了两勺的蜂蜜,垂眸道:“过几天陛下要在宫中设宴行九鼎祭。”
    女孩子捣了两下石杵,停了下来:“那还真是麻烦。”
    “同我们无关。”裴宗之说着接过她手里的石杵,自己学着捣了起来,便捣石杵边问,“中午吃什么?”说着看了眼一旁的枣糕,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你说的不错,她的确很有用。”
    人总是要吃饭的,一个擅长做吃食的丫鬟确实很有用。行在途中,尤其是在大家都吃大锅饭的时候能够开小灶更能叫人胃口大开。
    “再往前走路边有个水塘,我们抓几条鱼做烤鱼吃,我烤鱼做的还是不错的。”卫瑶卿看了眼窗外的景象,指着自己的脑袋掂了掂,“最厉害的舆图在这里,我记得很清楚。”
    “好,那中午就吃烤鱼。”裴宗之说着看了眼已然打开身边的包裹准备翻各种的调料事物的枣糕又追加道,“你做给我吃!”
    卫瑶卿笑了笑,张嘴接住了喂到唇边混合了蜂蜜、核桃仁、瓜子仁与花生仁的一勺甜食,只觉得甜入心扉,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阖眼给了个“好”字。
    真是难得的惬意啊!如果每一日都像如今这样该多好!
    ……
    ……
    “她请我等赴宴,我等这些老骨头就要当真去赴宴么?”王翰之冷笑,“年纪大了有个什么病也是正常的,她再如何想要皇权在上,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对方所谋甚大,又要皇权,又要名声,所以他之前会称女帝想做个千古一帝来,但名声就是枷锁,天下万事万物都离不开平衡二字。
    “你告病在家就不怕她真让你病了?”谢纠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从今日这一遭来看,咱们这位新君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她要这么做,大不了你我反了她!”王翰之不以为意,“我等不求君临天下,但整个长安城内外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老夫还是能知晓的。”
    崔远道喝了口茶,在一旁适时的插了一句:“若是你我能被人轻易动了手脚,那我等也离倒台不远了。”
    “她要动手,就尽可放马过来好了。”王翰之冷笑了两声,“左右那两位老先生已经混进队伍中了,且先告个病假,若是陛下执意如此不依不饶,甚至至死方休,那我等也可给点颜色她看看!”
    ……
    “啪——”几本奏折被扔在了桌案上,安乐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面色肃重。
    薛止娴垂首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如今的薛家虽然怀国公府的爵位并未收回,却也并未落到任何一个人头上,经营三百多年的势力已被陛下握在手中了,若论实力薛家早已大不如前。如今的薛家仅剩的就是一张国公府的牌子与她的从龙之功,这些说到底就是圣眷。可圣眷这种东西可以之于一个人却不能之于一家子,薛家到她这里算是到头了,再往下如何,也只能任凭后辈自己了。想到这里,薛止娴又觉得想也是多想,她薛家有没有后还难说,当下能活着便好,还提什么以后?
    说到底还是怪祖父……她心中有怨,为人长辈却只顾自己生死,从未想过他们这些小辈,以至于弄成如今薛家家不成家的模样。曾经薛家先祖的荣光早已被折损殆尽,只剩下一只空壳子。
    她的底气来自于家族,但薛家已经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她没有那个底气来说话。
    陛下显然已经发怒了。
    “好一个告病!九鼎祭乃国之重事,就算病了也要给朕出现在祭礼之上!”
    “这些世族真是……好大的胆子!”
    “朕倒要看看这一次他们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
    “止娴!”
    ……
    薛止娴正垂首而立,虽然没有想插话的意思,但人对于自己的姓名总是有天生的敏感的,听到这句话便蓦地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收敛脸上的茫然,便这么直直的朝出声之人看了过去。
    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薛止娴脸色一白,连忙跪了下来:“陛下,臣女失礼了。”
    “失礼?”安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嘴角勾起,带着几分满意的笑容望了过来,“不,你不失礼,我很喜欢!”
    “朕想为你立个官职专门替朕做事,你意下如何?”安乐语气温和的问她。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通知,陛下的好意以她如今等同孤女的形势又如何拒绝?更何况,这件事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半晌之后,她听到自己说:“谢陛下。”
    谢完便是惶惶,在朝为官么?不是等同于那等寻常的御前女官,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要她参政,这是她此前从未接触过的,她做的好么?
    “你也莫慌张!”正惶惶间自己已被陛下扶了起来,而后听陛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内宅事、外政事这些都是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朕能做好,你也能做好的。”
    是这样么?薛止娴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张,陛下这些时日做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但这些真的做对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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