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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玉英到柳国公府别院时,夏志明和林官正在月下饮酒。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
    林官轻笑了声。
    夏志明也道:“这里就是皇城司的暗点……掩耳盗铃,有什么意义?”
    他们要做的事,一旦被发现,那就只看陛下的意思了,陛下要保他们的性命,那他们就是在皇宫做准备,也一样无大碍。
    陛下要是暴怒,真想诛九族,他们在哪里不一样?难道他们刻意不留在柳国公的别院,柳国公就能完全洗脱干系?
    林官叹了口气,呢喃:“不孝子啊不孝子!真可怕!将来我要是有了孩子,碰上这么个不孝子,那可真是要了命。”
    换做平时他这般说话,夏志明早怼他怼得天昏地暗,今天却忽然一笑,眉眼柔和。
    杨玉英沉默。
    半晌,三个人也不避讳周围洒扫的下人,直接聚在凉亭里,把各自所得的机关图拼凑在一起。
    拼完,林官咳了声,眨眨眼:“我觉得,要不咱还是……洗洗睡了?”
    夏志明一眼瞪过来,林官顿时收声。
    杨玉英笑道:“你去睡,我们再看看。”
    她伸手招呼,几个侍女便过来,特别体贴地服侍林官去休息,显然在这些侍女眼中,夏志明也没林大公子更讨人喜欢。
    夏志明根本懒得理会。
    地图拼了八成,但是剩下的两成也不是小事,其中有多少暗藏的机关,谁又能知道?那可是太宗皇帝的陵寝,他老人家在世时修的,动用的能工巧匠,比现在宫里养的都说个十几倍,其中有些匠人已成传说中的大家。
    杨玉英不敢保证一座永吉陵流传千古,安安全全,但至少比别的朝代,各种皇帝陵寝要安全不知多少倍。
    太宗陛下身边奇人能人无数,听闻随葬永吉陵的,除了孝慈温贞齐天圣荣皇后林氏外,还有他身边最信任的文臣武将。
    杨玉英在皇城司读史时就想,若是阴间皇帝们开战,他们家太宗皇帝肯定兵强马壮,不逊古之圣德明君。
    说不定哪一日同始皇帝打一场,也能势均力敌?
    杨玉英想,她还是应该谦虚点,元帅总说这人在世上,过于骄傲了不好,骄傲的人容易吃亏。
    夏志明闷头喝了一杯茶,对着地图眼睛眨也不曾眨一下,仔仔细细看了一个多时辰,随即拿起一茶杯,往地图中间偏左的位置扣了下去。
    杨玉英差点睡着,被砰地一声惊醒过来,睁开眼:“真要盗墓,我们需要真正的专业人士。”
    夏志明点头,从桌子底下搬出个箱子,箱子里抱出一叠档案资料。
    杨玉英打开只看了一眼,就伸手捂住额头,长叹一声:“夏兄,你做好叛离皇城司的准备了没有?准备逃到何处?要不然我陪你下南洋?咱们两个为大顺朝开疆拓土去?那去之前,不如先筹备点物资,人手什么的?”
    “再不然,提前和山河祭联系联系,山河祭不像皇城司那么死板,或许不在乎你鼓动,或者威胁守陵人替你盗墓的胆大妄为?”
    夏志明额头跳动了半天:“……我让你先看看我们对手的资料!”
    杨玉英吐了下舌头,坐直了身体,开始翻阅,一本正经地笑了笑:“我知道了……等我一会儿,我背下来。”像这类再明显不过的证据,最好还是不要在现实生活中留存太久。
    翻了两页,她又挑了挑眉:“其实我这个法子,成功的可能稍稍大些。”
    夏志明:“……”
    他先是无语,后又默默蜷缩了下手指,若有所思。
    玉英其实说的不错,如果能想办法让那些守陵人跟他们一起下墓,甚至不需要他们真正知道自己等人要做什么,再加上这些机关图,说不定能是事半功倍。
    当然,若是这操作做不好,也有可能自讨苦吃。
    那些守陵人在墓中可是算得上小半个主人,至少是主人家的自己人,他们此行要入侵墓地,却是相当于盗墓贼!
    杨玉英目光流动,盯着石桌上的资料从头浏览。
    大顺朝还在,王朝甚至还处于鼎盛时期,可太宗他老人家安排的守陵人,真正看来与寻常百姓已经没什么区别。
    守陵人共有两支,一支姓费,一支姓袁。袁费两家是姻亲之家,通婚非常频繁。
    袁家侍从公输家,个个都是机关高手。
    费家以武传家,家中子弟擅长攀岩遁地之术,也擅暗器,擅隐匿,武功非凡。
    他们两个大家族生活在永吉陵东的太平山上,世代主要游猎为生,也做些皮货生意,家族绵延至今,曾经是两个庞大的家族,族人数百。
    一直以来,两家到也不是所有人都困守山上,偶有族人下山,经商的经商,走镖的走镖,做个普通江湖人的也有。
    甚至还有人考了秀才,考上举人,正经入仕,虽都没有什么高官,但也算是改换门庭,光耀门楣。
    不过,两家嫡系子孙都必须留在山上,守着家族的秘密,看护整个永吉陵。
    也只有嫡系子孙,才真正了解家族的隐秘。
    前些年乱世,也曾有盗墓贼打过皇陵的主意,尤其是百年前,大顺朝让斡国围了京城,皇陵护军也都倾巢而出,皇陵空虚,那几个月,袁家和费家两家折损子弟六十余人,才算是保得陛下陵寝平安。
    袁、费两家对大顺朝有大功。
    到如今,两家子孙凋敝,早不复当年盛况,零落的子孙固守深山老林,家族聚居一处,加起来男女老少都算上,共有两百四十七人。
    若她和夏志明的计划如果成功,没败露还好,一旦败露,惊动皇陵护军,这两个家族所面临的恐怕就是真正的……夷族之祸。
    杨玉英竟是并无多少犹豫。
    她这些年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她受到的也是人生在世,该当为国为民的教导,但现在她要承认,她怀疑永吉陵同元帅有关,于是她便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还要确保万无一失。
    就算她愿意为这两个家族安排后路,愿意帮他们尽量降低危险,愿意努力让他们处于更安全的位置,愿意让他们始终处于受蒙骗的状态,不陷入盗陵风波,但这一切的前提,就她在算计这些无辜的人。
    如果这段故事呈现在纸上,如果首领一族中出现一位主角,自己便是最招人恨,最让人怨的那种反派角色。
    也许,她会成为被千刀万剐,也有人觉得还不足泄恨的那类人。
    ……
    太平山上有山泉,从山缝里缓缓流下,入口甘甜,京城好些讲究人家都是头一日便遣派人手过来打水,要在清晨第一抹霞光升起之前把水运回家,早晨第一杯茶,非要以此水冲泡,吸纳山间灵气,为养生上品。
    杨玉英有些口渴,连忙过去掬起一捧水,正想喝,抬头就看见上游不远处,七八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地坐在石头上洗脚。
    白嫩嫩的脚丫沾着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挺闪亮。
    杨玉英默默把水扔掉,忍下马上洗手的欲望,绕了一下路,绕到旁边溪涧处才洗。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上头是不是还有哪个漂亮姑娘正在洗脚,要只是个漂亮姑娘还好,万一是个浑身汗臭的大小伙子……
    山边小径上缓缓下来几个汉子,人人背着背囊,头发上水珠乱飞,露着膀子,高声吹着口哨。
    旁边小姑娘惊叫,无数杂七杂八的石头子被抛掷出去,汉子们也哈哈大笑,大踏步而去。
    杨玉英:“……”
    她认为——自己还是别多想的好。
    太平山距离京城不过两百里而已,风气却是大不相同。
    京城不说有多保守,至少女孩子们不敢当街脱去鞋袜,露出脚踝,男子就算再热,也得穿着严严实实的长衫,扣子从脖子开始系。
    杨玉英正了正斗笠,正好看到一中年妇人从山坡上下来,便徐步过去小声问道:“大姐,敢问附近哪里有茶舍能歇歇脚?”
    中年妇人一愣,到是十分高兴:“正好呢,我闺女煮的山茶最好,瞧见没有,就在下头,用的正是山泉水,从这山上流下去的,煮出来的茶十分香甜,京里的贵人,要走几百里的路过来运水,还是在我们这儿喝茶最畅快。”
    杨玉英不自觉又想起洗脚的小姑娘来。
    “回去谁再和我说,要用太平山山泉水给我泡茶,我非大耳瓜子揍他不可。”
    “什么?”
    “我是说,多谢大姐,我真是渴的厉害了……劳烦您给我带个路。”
    “好,跟我来。”
    妇人当即喜逐颜开。
    一路引着她沿着山道向下走,太平山上的山道,大部分都是采药人和樵夫等一路行走踩踏出来的,乍一看除了蜿蜒曲折,还很有些陡峻。
    这妇人却是走得十分轻松,脚下灵便的很,遇到巨石轻盈盈一晃就过去,还有力气去托扶杨玉英。
    杨玉英只当没注意,不过片刻,两个人就到了建在半山腰的茶寮,茶寮里坐了三个登山客,都是一身劲装,瞧着十分干练。
    其中两个坐在门口,另外一个坐在窗边,三人都时不时饶有兴趣地扭头看一眼柜台前的女子。
    这女子也就二十二三,梳着妇人发髻,眉眼清秀,五官端正,除了肤色瞧着黑红黑红的,到真是个清秀佳人。
    女子听见声音,徐徐抬头,看到同杨玉英一起进门的妇人,面上顿时露出一丝高兴:“阿妈,今天好早。”
    “给你带来个客人,是贵客呢,千万要招待好,把你泡茶的本事都拿出来。”
    妇人笑道。
    女子高声应了,很快就拎着一只木桶,直接到茶肆门前清清亮亮的池水中舀了一桶水。
    山泉水从山坡上汇聚,一条小溪蜿蜒而至,直入池中,显然这池水正是太平山的山泉水。
    不多时,茶水烧开,女子一只手拎着高高的茶壶,给杨玉英倒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
    茶叶只是普通的山茶,可炒制的还行,色泽微微泛出一点青翠的光,整杯茶水都透着莹润美丽的光泽。
    杨玉英却着实有那么一点不想碰茶杯。
    她端着茶杯装模作样,摇头晃脑一副认真品名的模样。
    在皇城司,他们都做过各种伪装训练,杨玉英这个不爱茶的,装起茶道高手,那也是似模似样。
    一边品茗,杨玉英似是想起什么,抬头便问也坐在柜台旁边,不知从何处摸出个针线篓子,开始做针线的妇人:“大姐,敢问这太平山靠山屯是不是当真发现了一株四百年的参王?是谁家找到的,可愿意出售?”
    妇人一下子笑起来。
    泡茶的女子也心下好笑,摇了摇头:“姑娘竟也是来寻人参的?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都说要找人参。“
    “昨日我阿哥从京城回来,还说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无聊,在京城那等地处胡乱传了这般没头没脑的消息,说靠山屯里有个采药人,去山里得了一颗四百多年的老参,正打算出手卖了好给儿子娶媳妇。”
    “咱们太平山,以前到是长过些人参,但哪里能等到四百年?但凡有个二三十年也留不住。”
    “再说,山上的采药人一共就五个,还有一个女的,老头也确实有一个,我们都叫他费六叔,是个哑巴,人家有俩儿子,十三四岁就娶了媳妇,这媳妇来得容易的很,哪里用得着卖了人参再娶?”
    女子说话脆生生的,声调也高,三个客人自然都听得见,顿时一脸失望。
    杨玉英缓缓放松了背脊,面上颇是低落,喃喃自语:“我答应我们家小林和李道长,要给他们带上好的人参回去入药,最近京里一点好人参都没有,不知道谁闲着没事搜刮人参来着!”
    靠窗的客人猛地灌了杯茶,气道:“我父肺痨很多年,终于请了京城的葛神医过来,说是能给开个延寿的方子,只是需要百年以上的老参入药,偏最近这老参一支都见不到,真是,真是……哎!”
    杨玉英漫不经意地道:“若只是肺痨到不算大事,相见有缘,我这里有李道长制的清肺丹,送你一瓶,每天以温水冲服一颗,三到五日便可好转,要想断了根,需得一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