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就曾和闻宴讨论过,翠渚的这种选拔太简单粗暴,在数千个高材生中选人,第三十名和第四十名人之间可能本质上并没有差距,更多的是运气和临场发挥起的作用。
    如果总是一刀切,有可能录取来的都是擅于现场发挥的人选,而错失了一些资质一般却愿意勤勤恳恳做学问的人。
    现在听这个男子所说,白锦玉觉得闻宴这个山长当得真是不俗,这个既能网罗人才,又不坏闻氏规矩的办法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白锦玉掰着手指头道:“去年的九月,那十月、冬月、腊月、正月、二、三、四、五,哗!这么说来你已经在八次的考核中都活下来啊,你好厉害啊!”
    听到白锦玉这么佩服的夸奖,男子懵懂地抬起头来道:“厉害什么,每次都是倒数,侥幸没被淘汰而已。”
    白锦玉道:“怎么会是侥幸呢?一次两次是侥幸,你都八次了,这足以说明你是很有实力的。”
    “是吗?”男子眼中亮了一星,但很快又暗了下去,抓着头发连连摇头道:“这次不行了,这次将考核的是《周易》大衍义,此部内容艰深奇奥、晦涩难懂,我至今也不明白,一定过不了的!”
    白锦玉点点头,原来是大衍义,的确是钩章棘句、难懂难读的东西。
    “我的同窗都厉害得紧,大衍义只用一个时辰就能背得滚瓜烂熟,注释起来更是对答如流,而我……”男子说着捂脸哭起来:“我到现在也背不出来,离考核只剩三天的时间了,我不仅背不出,更是不晓其意,连‘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是什么意思都解释不出来!“
    白锦玉低头看着他道:“你还有三天时间怕什么?书背得快也没什么了不起,背得快又不表示记得牢,背得快又忘的快的人大有人在。我跟你讲,我从前背书的时候,总是挑最后一天才背,为的就是求一个印象深刻。所以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不就大衍义嘛,三天足够了!”
    男子停住哭泣,有些惊讶地看着白锦玉道:“你背过《周易》大衍义?”
    白锦玉道:“背过啊,还有你那个‘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我可以教你,这个意思其实非常简单,你不要想得太复杂。”
    男子闻言惊骇地站起身来,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看着白锦玉道:“什么意思?”
    白锦玉嘴角一笑道:“意思就是该静止的时候,必须要静止;该行动的时候,必须要行动。不论是静止,还是行动,都要掌握好时机,这样做事才会顺顺利利。”
    男子怔愣地盯着白锦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他来说晦涩难艰的奥理,她居然用这么浅显的话就解释了出来,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你记住了吗?”白锦玉双手负于身后笑着问他,她目光下移,看这男子把青衫脱了,只穿着中衣,猜测道:“你是不是打算当逃兵啦?你都坚持了八个月了,前功尽弃不觉得可惜吗?”
    男子抱着衣服,脸上一阵被揭穿后的局促。
    白锦玉道:“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男子睁着眼睛,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让她感到迷惑。
    白锦玉已道:“从前有个人不幸被湍急的河水卷走,他四面都是水,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抓住,哪怕一根芦苇,一把水草都没有,他心想:死就死吧!这个念头一出,他顿时就感到浑身无力,整个人顺水沉去。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前几个月他来这河边玩耍时,下游好像有颗老树横生在水中,于是,他心里又顿生起求生的欲望,力气也出来了,于是拼命的往前挣扎,终于到了那棵老树前。谁知他刚一碰那老树,那老树‘啪’一声就断了。”
    说到此处,白锦玉戛然而止,那男子心惊胆战地听着,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舒眉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死了?”
    男子默认。
    白锦玉摇头道:“实事是他没有死,那棵老树虽然断了,但是他等到了赶来岸边救他的人。”
    男子听到这个结局,安心地吁了一口气,已然领会到白锦玉的意思。
    能考进翠渚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自然知道她这个故事的意思,但是她仍然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所以有些事情尽管绝望,但还是最好坚持一下,谁知道最后会不会遇上什么救星呢!”
    男子听了堪堪愣了半晌,他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手中的青衫一动不动。
    “穿上吧,这身衣服可是抵得上一个六品官呢!”白锦玉不禁想起那文渊斋老板的话。
    男子想了想,眼中浮现出信心的光。他将青衫拎起,重新穿在了身上整理着。
    这个男子身材并不如何,但是翠渚这身云绢绫绡的衣服极其抬人,眼前的男子穿戴一整后,也是无限高风绝俗。
    白锦玉看着,真的十分眼红。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向那男子问道:“对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怎么会下山来?”
    提到这个,男子抚弄衣襟的手停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忧伤。
    白锦玉心头莫名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沉声问:“怎么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今天是闻老夫人回魂的日子,男子阳气太盛,怕惊了老夫人的弱识,所以今晚渚中大多数人都回避下了山。”
    白锦玉如被当头棒喝,踉跄得几乎站不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回魂?!”
    男子被她的神色吓住,有些木木地道:“就……就是山长的母亲蓉夫人!”
    白锦玉心中已知大体,但还是震悚地颤声追问:“她怎么了?”
    男子眉头低垂了一下,道:“夫人七天前……过世了!”
    这个噩耗让白锦玉的魂都飞了,她双眼发直,声音虚软而空洞:“真的吗?”
    闻宴的娘亲,师娘……
    暂失的意识缓缓地凝回,她知道这必然是实事,翠渚门规甚严,不是这样的事情门生弟子绝不会在其他日子离开翠渚。
    忽然,她想到这男子说“今晚渚中大多数人都回避下了山。”
    也就是说,今晚的翠渚几近无人!
    有一个念头,就像火种一样瞬间点燃了白锦玉的身心,她当机立断、刻不容缓地转身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