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给人带来了点温暖,地上的积雪渐渐化了。
    南北大街上有不少行人来往,都在议论着明日太子太子妃大婚之事,说得无不艳羡起来。街边的酒楼茶肆里飘出热热的气流,夹杂着各种美食的香味。
    可是杭天曜半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见到风荷。每晚一刻,他的心就揪得更紧些,他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只想纵马狂奔。
    路上买卖的行人被他吓得都往边上躲去,眼睁睁看着,敢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纵马奔驰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大家开始叹气。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又连着去了韩家苏家,风荷很是疲倦,便靠着沉烟打盹。这段路,不比刚才,宽敞的大路,马车也不颠簸了。
    杭天曜远远望见那个打着庄郡王府招牌的马车,急忙飞奔了过去。瞧护院车夫都一脸平静的样子,他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唉,真是白吓唬自己了。他勒住马缰绳,问道:“娘娘在车里?”
    为首的护院被他吓了一跳,忙屈膝行礼:“回世子爷的话,娘娘在车里呢。”
    他这一打岔,车队早就停了下来。风荷朦朦胧胧醒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觉得马车没走,可是到了?”
    沉烟扶着她坐稳了身子,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一面笑道:“奴婢听着是世子爷的声音呢,怕是来接娘娘回府的。”
    “他哪有这份心思,打起帘子给我瞧瞧。”风荷抿了嘴笑,略吃了一口茶。
    杭天曜正下马过来,不由对她露出笑容:“我来接你回去,都累坏了吧。”他身披黑色斗篷,在雪光反射下,自有一股旁人所没有的威严,只是嘴角的笑意又是那么温柔,眼底的情意魅惑深邃。
    风荷被他看得低了头,低低笑道:“谁要你接?莫非你来了我就不累了?”她话音刚落,感觉整个身子往右倾斜,一阵天旋地转。慌乱间,她根本来不及抓住扶栏,人严严实实往沉烟身上压去。
    夹杂着沉烟的惊叫声的是什么东西崩裂的沉闷响声,随之是重物落地的笨重声音,巨大的声音好似让街道都震动起来。
    阳光下,她的肌肤明透得胜过任何美玉,一头秀发黑亮耀眼。可是他却震惊的听见她的马车忽然间发出咯吱声,然后瞬即地往右倾倒,容不得人做出反应。他看见她惊慌失措的倒在沉烟身上,纤纤细手往空中抓了一下,那一下,彷佛抓在他心上,狠狠刺痛了他。
    杭天曜的意识尚未反应过来,人却本能地狂奔过去,企图挡住向右翻转的车身。他猛地感到有几百斤重量压在了他双手上,胸口一闷,却死死抵着即将落地的车身。只不过坚持了一秒钟,他就坚持不住了,他迅速做出反应,把自己的右腿卡在了车身下,略微抵挡了一点点力量。
    他清楚感到自己的右腿在打颤,随时都有可能跪倒。
    不过,就这么一点时间已经足够了。护院反应过来,一齐涌向杭天曜,几个人死死抱住了车身。
    “快,把娘娘扶下车。”他沉闷的喝道,胸口气血翻滚。
    风荷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呆了,脸色惨白如纸。只要车子一翻,她就可能直接摔出车,即使沉烟在她下面,她也毫无疑问会受伤,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得这样的震动。
    转瞬间,她的人稳定了一点点,但还是倾斜着,她知道是杭天曜抵住了车身。除了他,没有人会有这样快的反应。
    而让杭天曜的心沉入湖底的是,他再次听到了马车发出的闷响声,这一次,车身往左边翻转了过去。
    风荷尚未清醒过来,人就如风中摇曳的纸鸢,向左边飞撞过去了。右边还有沉烟挡着,左边却是坚硬的车子,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身子撞在车身上发出的巨大响声,随即是彻底的倾斜。
    杭天曜稀里糊涂松了手,一跃而起,被马车压在了左边身下,可是双手依然牢牢地撑着,渐渐抵在了他胸前。
    本来会猛烈撞击在地上的车身,因为有了他最后的抵挡,一寸寸一点点压在了他身上。
    就在车身往左翻转的那一刻,沉烟清楚自己可能会压倒风荷身上,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咬牙撞了出去,顺势往前扑,恰好空出了风荷的地方,滚下了车子。
    风荷头痛欲裂,隔着车身,她能听见杭天曜急促的喘息声,她知道自己连同马车整个压在了他身上,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挪动一丁点了,她昏昏沉沉晕过去了。
    庄郡王府里,气氛压抑得能让人窒息,太医们一个接一个飞奔进府。
    太妃觉得自己的嗓子眼被火烧了起来,干燥得她难以开口,只是扶着丫鬟的手,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正院疾走去。孙媳妇摔晕了,孙子被车压了,太妃简直不能想象当时的情景该有多么恐怖慌乱。
    王爷急匆匆领了太医进屋,此时还顾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领着太医到了风荷晕迷的榻前。
    杭天曜被人按在另一个榻上,眼里全是窒息般的恐慌,他膝盖处小腿上有氲湿的血迹,满身泥土,一双手上血水裹着尘土,叫人看了心惊胆颤。
    第一个太医先被带到了风荷跟前,第二个太医走到杭天曜榻前,欲要为他诊治。
    “去,看我娘子,别管我。快去。”他的声音凄厉尖刻,面上是绝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太医为难地向王爷望去,世子妃虽然重要,但世子爷可是更重要多了。
    王爷无奈得点了点头,他知道儿子这是外伤,顶多伤了筋骨,应该能坚持得住。儿媳就不同了,她在马车里几番震动,又怀着身子,现在都晕迷了,确实更危险些。
    三个太医全围着风荷,一个个轮流诊脉,一时蹙眉一时摇头一时对视。
    最后,太医院最有名的曹太医,他平时只给皇上几个贵人诊脉的,当先站了起来,徐徐说道:“娘娘的身子受了颠簸,吃亏不小。大人倒是无事,只是胎儿不大好,胎象有些不稳,下官几个只能尽力而为。”
    “那我娘子为什么还不醒来?”虽然孩子是杭天曜一直期盼的,但是相比起来,他更担心风荷,只要风荷能够好好的,别的他也不在乎了。
    曹太医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应道:“因为娘娘受了惊吓,头又撞到了硬物,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醒了。只是有没有就此留下什么问题,却要看她醒来后的状况了。”
    一般这样的状况,母体身子差些的只怕当场孩子就没了,这位娘娘倒是为心智极强的,经了这番变故,脉象还是挺沉稳有力的,陆太医心里暗暗佩服。难怪京里人人都说这位世子妃的闲话,原来是要厉害不少,比起宫里那些女子的心性都要强得多啊。
    杭天曜依然不放心,他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五少爷阻止了,只得继续问道:“什么叫留下问题?那你快点让她醒来啊。”
    “这个,小官可以为娘娘略施一针,世子爷请稍待。”曹太医很有些愕然,因自己医术好,皇上皇后见了都是颇为礼遇的,倒在这里被人一连喝斥了几句。
    他说着,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医箱,取出一包锦缎包着的包裹,里边是一排金针。只见他灵巧得在风荷手腕上扎了一针,具体血脉却无人看见,被他用袖子挡住了。
    待他金针一拔出,风荷就悠悠醒转过来。
    杭天曜一把推开了杭天睿,扑到了风荷的榻上,握紧了她的手,话里都带着哭音:“娘子,娘子?你醒了吗?”
    恰逢太妃领着人进来,后边跟着王妃三夫人五夫人等等一众女眷。太妃一看屋里的阵势,就吓得身子晃了一晃,忙喊道:“我的孙媳妇怎么样了,老四呢?”
    王爷赶紧上前请安,回道:“母妃,太医正在诊治呢。”
    “下官见过娘娘。”几位太医一齐向太妃行礼,皇后之母,到底不比寻常老妇人,谁敢托大啊。
    太妃扫了一眼,见曹太医也在其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紧张地问道:“曹大人好,我孙媳妇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世子妃娘娘受了惊吓,脉象不太稳,胎儿有点异动,下官定会尽力救治。”曹太医明白皇上对杭家的重视,不然不可能听到杭家派人去请太医时的说辞,叫人传旨给自己,让自己迅疾赶来。这要是有什么不好,自己这个御医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太妃听完,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走到榻前,正好风荷睁开眼睛,看见太妃过来,勉强笑了笑:“祖母。”只是声音虚弱,显得中气不足。
    太妃心里念了一声佛,好歹孩子这回还在肚子里呢,又见风荷虽然憔悴,神智尚清,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看到孙子那情形的时候,吓了一跳,焦急得问道:“老四,你,太医,我孙子怎样?”
    曹太医几个暗暗腹诽,却不得不说道:“娘娘,下官几个还不曾瞧过世子爷的伤势呢。”
    “快,老四,你坐好,让太医仔细检查一番,你媳妇这里有我呢。曹太医,劳烦你先给我孙媳妇开个安胎的方子吧。”太妃真是急坏了,眼角都湿了,风荷进府这么久,一直没出过什么事,这次,究竟怎么会这样呢,好端端的马车怎么说翻就翻?
    王爷领着曹太医到了外间,曹太医想了半刻,终于下笔写了个方子,抬头对王爷说道:“世子妃娘娘的情形,已经是险中之幸了,能不能保住胎儿,下官不敢作保。先吃服药看看吧,若是好,就要好生休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不出事,胎儿多半就能保住了。切记,这一个月内,再受不得一点惊吓撞击,不然神仙也保不住。”
    杭天曜的伤势还好,就是小腿被车身压得骨折了,手腕有点脱臼,都不打紧。
    余下沉烟也是受了点皮外伤。
    大家听了王爷转述的曹太医的话,都是一阵心忧,不过心里也算有了指望。风荷倒是安慰太妃道:“祖母放心,这一个月,我就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让祖母为我烦心,是孙媳的不是。”
    “你呀,还说这个话,只要你和孩子没事,别说一个月,十个月都没问题。唉,真正把我吓得哟。老四,你也好生养着,别当自己身子骨好就不认真对待。”只要能保住孩子,让太妃做什么都乐意,哪还舍得责怪风荷呢。
    杭天曜深深看了风荷一眼,才对王爷和太妃说道:“祖母,王爷,此次出事一定要详查,我就不相信好好的车子,说塌就塌了,咱们府里的马车,何时就落到这个境地了。”他绝不相信这会是巧合,必然有人早有预谋,就是为了找一个机会害了风荷和肚子里的孩子。
    王爷沉吟着说道:“这事我会派人去查的,你们安心养伤吧。”王爷当然也疑惑,巧不巧的这一天风荷自己的马车出了问题,换的那辆却恰好出事,这里边必有猫腻。
    “嗯,听你父王的,祖母就不信有人敢害我的孙子孙媳,还能躲得过去。你们俩先回凝霜院吧,这里人来人往,不适合静养,我看,把我的软轿抬来,等你媳妇吃了药,就回房。”太妃连连点头,又说道。
    众人应了是,王妃等人都关切了几句。太妃亲自陪着他们回了凝霜院,见风荷气色好转过来,才回了自己院子。
    杭天曜看着包的粽子一般的双手,好笑地在风荷眼前晃来晃去,只是一想起当时的险境,他的心就平静不下来,跳得特别快。如果不是自己赶得及时,或者风荷就当真会出大事了,他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他怀疑,他自己承受不起。
    风荷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轻声叹道:“你何必那么傻,其实我不一定会怎样的,你这样倒叫我心慌。”
    “胡说,我受点伤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受再重的伤也心甘情愿,只求你往后莫要吓我了。”他看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庞,好一阵心疼。那些人会对她下手,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还不是为了这个世子的位置,只是他们宁可对付自己,也不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只要叫他查出来是谁做的,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风荷想起当时她压在他身上时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又是难过又是心疼,这个人,爱她是不是胜过爱自己呢,愿意那样不顾自己的安危救她。她突然间觉得,竹林的一切,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都在那一刻远去了,这个人,才是她要一辈子相依相守的人。只要他心里一日有她,她都不会离开他。
    直到晚上,王爷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说是马车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车轱辘根本不是他们规定用的,而是腐烂的朽木做成的,只是打磨的格外光滑细腻,而且在外面刷了几层很厚的黑漆,才会叫人看不出来差别。
    腐烂的木头,有些还是蛀空了的,做成的车轱辘,根本不能承受太重的重量,也绝对承受不起一辆马车和马车里的人。但木头终究是木头,只要小心些,不遇到什么颠簸,还是勉强能行驶一段距离的。
    可是,偏偏昨天晚上下了大雪,造成地上都是积雪。腐烂的车轱辘在积雪中不断被浸泡打湿,湿漉漉的雪水渗透进了朽木里,使得木头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差。再经过一小段颠簸的路程,车轱辘就可能瞬间崩裂散架,而马车,没有了车轱辘的支撑,肯定会倒下。
    所以,这一切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如果昨天晚上不下雪,有心之人也有办法叫风荷的马车不能用,也有办法加速这辆问题马车的崩溃。只是天公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让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不少。
    而那辆问题马车,也不是临时弄来的,而是一直在马房里的,只是先前没有人动用过。当然,要背着王府众人的视线换下马车的车轱辘,更不是一件易事;而明着做的话,王府都会记档的。档案上上一次检修府里的马车还是三个月之前,而问题马车确实就在当时换过一次车轱辘,据说先前那个打磨的不好,不圆滑。
    杭天曜听得脸色铁青,这个计划竟然是三个月之前就有人暗中布局了。那时候风荷怀孕还没多久,对方就能预先想到了这一步,因为他们知道,风荷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只要出门,他们就有机会了。
    这中间,风荷还去过董家两回,都没出事,只怕是对方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吧。而昨夜的大雪狠狠帮了他们一把,使整个计划看起来是那么天衣无缝,即便临时换车有一点点小小的疑心,也被这场大雪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