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曜受伤一事,在杭家同样掀起了一场风浪。因为在这之前,大家都没听说过,忽然传来这么个消息,还不让人心中惊异无比。
    太妃是头一个大怒的,可是比不上担忧孙子的心情,顾不得骂人,忙忙赶往凝霜院去瞧杭天曜的伤势。其余人等,自然不敢怠慢,一个个赶了过来,生怕晚了被人抓住把柄。连王妃,都从病榻上爬了起来。
    王妃气色真不好,人瘦了不少,眼神也不及从前明亮,说话时中气不足。
    这些人一窝蜂涌到了凝霜院,当即把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太妃仔细查看了杭天曜的伤势,好在不重,才勉强安静下来。
    风荷拉着太妃,小脸白白的,眼圈红红的,又可怜又委屈。慢慢解释着:“世子爷昨儿受的伤,谁知他怕祖母父王母妃和我担心,居然连我都瞒着。要不是早上起来梳洗时看到他手腕没平儿灵活,我也不会注意。祖母,你说,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好端端的哪里招谁惹谁了,为何要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要不是世子爷命大,有祖母的福气护佑着,媳妇还不知怎样呢。祖母你说,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报官?我一听就急了,为防万一,赶紧叫人报了上去,总不能叫害人的人逍遥法外吧。”
    “你说得对,他糊涂了,当是小事,其实还不知背地里有什么勾当呢,自然要官府来处理。不然咱们自己去查,都不知查到猴年马月呢,如今皇上圣明,必然会很快找到敢害我孙子的人。你也别怕,一点皮外伤而已,只是往后要当心了,他不知好歹,你多劝着些,别由他胡闹。”太妃谆谆嘱咐着风荷,孙子媳妇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人,一定能够处理好此事,她不指望着别的,只要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就好。
    杭天曜在一旁听得尴尬,强笑道:“祖母,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孙子的,孙儿可没有胡闹。”
    太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不胡闹,怎么这么大个事还瞒着,要不是你媳妇机敏,我们都还被瞒在鼓里呢。你当你长大了,厉害了,哪儿知道外头人心险恶呢。最近几日,都不许出门,给我好好养着,好了再说。”
    风荷听得暗自好笑不已,外头人心险恶,最险恶的正受了伤呢。唉,太妃疼爱孙子的心与别的老太太都一样,见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而且出了什么事自家的孩子肯定是吃亏的那个。
    不过呢,风荷心中有个主意,可惜昨晚没来得及和杭天曜商议,罢了,回头再和他解释吧。她突然间抚着头,身子轻轻晃了一晃,沉烟忙机灵地上前扶住她,大声说道:“娘娘,你怎么了?”
    这一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风荷身上,杭天曜最先反应过来,焦急得几步走到她身边,揽着她急切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快请太医。”
    太妃亦是握着风荷的手,一脸担心,喊着太医。
    风荷被他们搀着坐到了椅子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摆手道:“祖母,爷,我没事,可能是累着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暗暗捏了捏杭天曜的手背。
    杭天曜愣了愣,霎时反应过来,配合着演起戏来,望着太妃道:“祖母,我看娘子是这些天太忙了,既要打理府中的庶务,又要照应着七弟娶亲的一应大小事情,加上我受伤,她要照顾我,身子受不住了。”
    “哎呀,这可怎么好。早知这样,就不该让她拖着有孕之身来管家,原该多歇息着的。都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不是,太不知体谅孙媳妇。”太妃懊恼起来,若因为管家而让她好不容易盼到的重孙有个好歹,她非得后悔死不可。
    五夫人忙劝着太妃:“母妃不需自责,太医很快就来了,让他先看了再说吧。而且媳妇瞧着世子妃是个有福之人,一定会平安诞下小世子的。”
    她这句话一出,王妃不由扫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小世子了,哼,真是会捧着啊。
    杭天曜喂风荷喝了一口水,风荷的脸色渐渐有些红润了,她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岂是祖母的错。祖母万不要自责,不然孙媳当真无地自容了。本来,做媳妇的,为长辈分忧是分内之事,但媳妇近来有些力不从心之感,只怕是身子重了,精神也不济了。”
    太妃一心指望着这个重孙,一听这话,忙道:“你往后就不会管那些琐事了,只要好生保养着身子就好。咱们诺大一个王府,总不会无人管家,好孩子,你听祖母的话,把心放宽了。”
    风荷的目光在王妃身上停了停,叹道:“母妃卧病在床,自然不好理事,媳妇再不管,真不知该交给谁呢。五婶娘平儿也有自己院里的事,五妹妹还要绣嫁妆,四婶娘要打理七弟娶亲之事,竟是一个人都寻不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王妃不好再沉默了,她必须出来表个态,不然旁人就要以为她是故意想累坏了风荷。她上前一步,对太妃道:“母妃,都是儿媳不好,累老四媳妇操心。儿媳的身子比前好了不少,还是儿媳理家吧。”
    “你?你这副样子,我真有些舍不得。”太妃打量了王妃一眼,口气有些犹豫。
    “反正我都料理了十来年了,很多事都熟悉着,又有下边的人照应着,没事的。老四媳妇还是静养吧,早点为咱们家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比什么都强。”王妃病了这些日子,心里不是不着急的,生怕趁自己病中风荷把大权都掌握了。现在想来,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既然她自己提出来,那她顺着台阶下最好了,不然往后要说收回权利,事情不定能这么容易呢。
    见此,太妃也不好再坚持,算是定下了这事。
    太医诊脉,不过是太过劳累,要静养之类的话。
    望着一众人等远去的背影,杭天曜不解得搂了风荷在怀,问道:“当时我叫你把家事交回去,你不同意,这次怎么自己提出来了。”
    风荷将头靠在他怀里,轻笑道:“今时不同往日。短短几月,许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王妃当初不趁机拿回权利,现在想要收拢,可没这么容易的好事。”她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冰雪,但人又温暖如春。
    杭天曜心下难受起来,为了这个家,风荷太辛苦了,而他常常帮不上她的忙,还要叫她为自己操劳,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苦。他尖尖的下巴抵在她头上,须臾叹道:“对不起,娘子,嫁给我害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等到这些事情了结,我们俩就安安静静在一起,赏花煮茶弹琴唱曲吟诗作赋,好不好?”
    “不好。”她心下感动,却故意作弄他。
    杭天曜捧起风荷的脸,三分受伤的苦笑:“为什么?那娘子想要怎样的生活?”
    “我不要只有我们俩,难道你不要咱们的孩子了?”她粲然而笑,露出碎玉般的贝齿,乌黑的眼珠里是他的倒影。
    “对,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深深印上一吻,心底从来没有这样的安宁过。那些日日提防夜夜不得安眠的日子,因她的到来而散去,每当与她在一起,他就会变得松懈下来,无端得想要就此老去。
    曲彦过来时,两人正在你侬我侬,倒被曲彦打趣了一顿。
    风荷找他不为别的,是为了曲彦多年为官积累下来的人脉,而且多半不是在御史台就是在翰林院,所谓的朝堂清流。这些人,只要给他们抓到一点把柄,一定会痛打落水狗,狠狠把人修理一番才肯放手。而且,他们成日间闲着,你让他们做这些事最高兴,那可是树立良好官威的好时候啊,都不用你请求要挟,他们一个个冲在最前头。何况,还有皇上的默许呢,这可是成为皇上心腹的最佳机会,有几人愿意放过啊。
    话说王妃接手家事之后才发现,如今已经不是先前了。很多地方,很多人,都是风荷的心腹,她的命令传下去,常有人暗中阻挠,她的威风再不比从前了。而她,有苦难言,这种事,谁都不会拿到台面上去说,不然她这个王妃的脸也丢尽了,媳妇不过管了几个月的家,就能将她的布局全盘打乱,她还算是什么王妃。
    相比起来,魏平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镇国公府的亏空不知被谁捅了出来,皇上大怒,要求一个月之内补上亏空的五十万两银子。要知道魏平侯夫人可是镇国公家出来的女儿,娘家出事,她不可能置身事外,只得从自己家中想办法挪了一笔银子出来,填补镇国公府的窟窿。
    因此一事,魏平侯对镇国公有些许不满,两家有段时间没往来。
    同时,承平公主府也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阴霾。外人不知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传闻都说他们府上二公子在家里大闹了一场,独自搬了出去,不肯回去,连太皇太后亲自劝解,都无济于事。
    朝堂里,御史台闲着没事就找几个官员弹劾,还总能被他们找到打眼的证据,几个官员不是被申诫就是被贬官。弄得一下子人人自危,生怕接下来轮到自己头上。大家虽不知皇上究竟想做什么,但显然,皇上这是要除去异己了。都是明眼人,一看就知这几个落难的都是平常爱反对皇上政令的人,皇上姑息了他们这么久,这次居然来个狠手了,连杀鸡儆猴都不用,直接把猴都杀了。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皇上要儆的是另外的猴子。
    恭亲王为了避过这次风头,报了病,皇上不得不给了他一月假期,还赏赐了不少好药材。那可是皇上的亲叔叔啊,皇上英明仁义孝顺,哪儿会为难自己亲叔叔带着病体做事呢。聪明如恭亲王,自然清楚皇上眼下是光顾着针对太皇太后一党的人,但一旦把太皇太后弄得没反击之力,就要拿他开刀了。一来,为了避避嫌疑,二者要好生谋划一下接下来的事,他最后决定暂时离开朝堂,为自己争取时机。
    外面的是是非非咱们不多说了,如今单说杭家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喜事。七少爷娶亲和三少爷扶正妾室,两件喜事一块办,不管轮没轮上吃酒,这礼不可废。
    风荷不用打理家事,自然不用三更半夜爬起来,与杭天曜睡到了天光微亮,才欢欢喜喜起来。今儿可是有好戏要看的,要养足精神啊,免得半夜没精力,错过了。
    宾客来得极多,迎宾一事自有王妃与四夫人,风荷只要在后堂陪着太妃说话就好,时不时接待几个够格见到太妃的贵妇们。大家围着桌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众人也知杭家世子妃有了身子,不能太过劳累,倒也无人挑错。
    徐家当真重视此次联姻,给女儿的嫁妆红红的铺满了一条街,足足九十九抬。这还不算大件的家具,都是昨儿就送了来的,如今都在新房里摆着呢。
    四老爷官职不小,又有杭家在后边撑着,竟是请来了皇亲国戚,比如恭亲王府世子颐亲王府世子妃等等。尤其是恭亲王府,算起来还是七少爷的外祖家,真是关系匪浅啊。
    吉时一到,新人就被迎了进来。众人虽看不到新娘子的容颜,但观其步态举止,也知是个有涵养有家教的大家闺秀。不少人暗自艳羡杭天瞻,出身高贵,娶妻若此,还有何求?
    闲话休叙,这边一办完,杭家就赶着办三少爷的喜事。这是将妾室扶正,自然比不上正经大婚,一切照着规矩来。
    一直忙到亥时初,宾客才全部散去。杭家众人忙了一整天,都是腰酸背疼的,剩下之事都定了明天料理,一个个回房安歇。
    四夫人挂心着儿子媳妇圆房之事,没心思歇息,嘱咐了丫鬟一有消息就赶紧来回报。自己坐在房里,一面卸了满头珠翠,一面与服侍的丫鬟说道:“新少夫人你们看着如何?”
    四夫人的威严,这些丫头经年累月没有几个不怕的,也就心腹的能大着胆子回答一两句。此刻服侍她的正是一等大丫鬟,叫小箩的,跟着四夫人也有七八年了,今年十八。她生得面庞周正,皮肤粗糙,身材略丰满,因此很得四夫人心意,还作主替她定了亲事,是府里一个护院,再过一年就放出去配人了。
    小箩自身条件有限,从来不曾想过爬上主子的床,何况四夫人的手段,她心惊不已,只希望着能到年纪安安稳稳放出去。日后成了亲,再被四夫人调进来做个管事娘子之类的。
    她们都已经见过新少夫人了,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鹅蛋脸,一双丹凤眼,弯弯的柳叶眉会说话一般,皮肤细腻得似上等的美玉,分外水灵。身材比京城的女子略矮一些,但她身材匀称窈窕,看着小巧又讨喜,面上和蔼,待下人挺随和的。若单论容貌,与五少夫人蒋氏不相上下,比起世子妃可能差了一点点,主要是世子妃到哪里都给人一种明艳照人的感觉,而新夫人显得温婉一些。
    她一边拿篦子给四夫人篦着头发,一边笑道:“自然是顶好的,容貌气度脾性都是极好的,不愧是出自世家名门。咱们七少爷从小爱读书上进,如今得了这么个可敬可爱的少夫人,往后只会越加进益,明年就能给夫人挣个举人回来,夫人只要安心享福吧。”别看小箩长得一般,就以为她是个傻乎乎的丫鬟。
    若真如此,也不能得四夫人重用了,她一张嘴皮子向来得四夫人之心。虽是夸着少夫人,但几句话就绕回了七少爷头上,只因她比谁都清楚,媳妇终究是媳妇,再也越不过七少爷在四夫人心中的地位。四夫人一心要把七少爷好好培养了出来,你就该往人家心口上抹蜜去。
    “把你乖得。我看着也好,不骄不躁的样子,气度娴雅沉稳,是个能持家的。看来徐家的家教当真不错。就是一点不大好。”她先是笑,说着慢慢皱了眉,神情严肃起来。
    小箩暗暗打起精神,顺着她口问道:“什么地方不好?奴婢瞧着,样样都是好的。”
    “身边几个丫鬟长得太灵巧,我看着不喜,比咱们府里的大丫鬟都体面几分。”近二十年来,四老爷只有四夫人一人,倒把四夫人的脾气惯得大了起来,最是看不惯妖妖娆娆的丫鬟,总感觉她们会狐媚主子。
    要知道,杭家的丫鬟都是百里挑一的,但也是北方的姑娘居多。北方女子,一般身材高壮些,皮肤粗糙些,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相比较而言,南方女子就要娇小伶俐的多了,尤其是江南一带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身姿窈窕似弱柳扶风。何况像徐家这样当地的名门望族,家中丫鬟自是好的,能被陪嫁来的更是一等一的,总不能丢了新姑奶奶的脸。却不知,犯了四夫人的忌讳。
    而且,是送嫁来的,衣服首饰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表明了徐家的郑重其事。可惜,反而碍了四夫人的眼。
    小箩心中好笑,都这个年纪了,四夫人的妒性倒是一点没变。当然,她也清楚,四夫人是怕那几个丫鬟招惹了七少爷,害得七少爷不能安安心心攻书,甚至败坏了身子骨。那不是生生要啘四夫人的心头肉嘛。
    不过,她也不敢火上浇油,只是缓缓劝着:“即便长得好些,也只是个丫鬟而已。日后犯了错,夫人不过一句话就能打发了她们,新夫人是个孝顺的,必不会阻挠。”
    “你说的也有理。左右一个下人,倒不用我费心。你们老爷怎么还不回来,外面的男宾不是都散了吗?”说着,四夫人想起自己夫君了。
    “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要不要奴婢使人去找找看?”小箩给四夫人换上了家常衣裳,暗自打了个哈欠。不到四更天爬起来,忙乱了一日,她真有些撑不住了。
    四夫人想起夫君说得要顾及他的面子,不要走了半个时辰就满院子招人,传出去他面上不好看,便按耐下了心头的念头。歪在榻上等儿子那边传来的消息。
    谁知她这一躺,竟是朦朦胧胧睡着了。小箩不敢大意,仍在一边坐着听候传唤,自己也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到屋外有动静,四夫人才惊醒过来,咳了咳问道:“什么人?”
    闻声,小箩快步从外间走了进来,笑道:“是甜儿,送来了七少爷与少夫人的好消息,这会子两人都睡下了。”她说着,忍不住红了脸,或许没试过,但不代表没见过,便是猜都能猜得到。
    一般古代贴身服侍的丫头,很多都是备着当通房的。所以主子之间的事也不会避忌着他们,她们偶尔也能见到主子们的好事。再说了,事后还要她们服侍着沐浴更衣之类的,有什么不懂的。
    听了这话,四夫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倒杯水给我吃,本是坐坐的,谁知竟然睡着了。咦,你们老爷呢,还没回房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小箩先道了一杯给四夫人漱口,再倒了一杯方是吃的茶,一面回道:“刚交子时,老爷不会吃醉了酒在前边吧。”
    这不是没有可能。因四夫人善妒,从来不让别的女人近四老爷的身,即使是更衣之类的事都是她亲自服侍四老爷的。倘若四老爷吃醉了酒,外院的小厮进不来,内院的丫鬟不敢送进来,极有可能睡在了外边。可是,这也不对啊,如果真是如此,叫个小丫头进来传个话不就好了。
    四夫人坐了起来,匆匆披了外衣,说道:“掌灯,跟我去瞧瞧。”
    一下子,院里的人都被惊醒了过来,簇拥着四夫人前去找寻四老爷。谁料,到了前院,却说四老爷已经回内院了,根本不在前头。
    这一来,四夫人当真急了,忙命人一个个地方找。她是怕四老爷吃多了酒,别醉倒在哪里,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不着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