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所在的一条街上都十分热闹,到处是车来车往,把个杭家大门挤得水泄不通。杭天曜这边得到消息,与风荷商议了一下,决定走后门进府,不然这么多人,光是应酬几句就可能耽误他们不少时间。
    看来恩封杭天睿一事,满京城都应该知道了,这么急着来贺喜,估计有来探口信的,也有攀交情的。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皇上器重杭家那是毋庸置疑的,巴紧了杭家总没错。
    府里反而比平时更安静些,小丫头们走路都带着三分小心。这样的恩典放到别人家里那是求也求不来的喜事,可是杭家不同,再蠢笨的人也能想到王妃肯定嘱意自己儿子当世子,如今这中间插出点事来,还不知上边主子是什么个意思呢。
    两人不及回房,直接去了宁朴斋。进了院门,看见回廊下站着不少小丫鬟,都紧闭着嘴巴,面上不带一点喜色,风荷知道那是蒋氏手下的人。
    太妃听说是他们回来,忙命快请。
    太妃坐在罗汉床上,蒋氏本是坐在扶手椅上,这回已经站了起来,不过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三分不乐。
    风荷当然知道她为何不待见自己,也不在意,笑着上前给太妃道喜:“祖母大喜啊,五弟得了圣上赏识,前程不可限量呢,都是皇后娘娘与祖母的福气大啊。”不管他们心里怎生想,这恭喜的话是一定要说的,不然人家当你眼红呢。随即她又与蒋氏道喜。
    蒋氏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倒是太妃笑呵呵应道:“都是祖宗之福,圣上隆恩呢。你父王母妃五弟几个都在前头招呼贺喜的宾客们,我估摸着这样的大事,咱们家中是必要庆祝一番的,回头有得你们忙了。”
    “最忙的是母妃与五弟妹,我不过帮着打打小手,跑个腿而已。何况这是好事,理应大家都出一把力。”王妃蒋氏若是那等野心不大的人,封个正四品的小官也不错了,既不用日日奔波劳碌,又能拿俸禄,何乐不为呢。
    可蒋氏不这么想,听着风荷的话句句是讽刺,心中一口恶气出不去,怔怔得坐着发呆。
    太妃宠爱杭四,可在她心里孙子都是她的亲孙子,她自然希望人人都能过得好,不能继承王位的能得个恩封也不错,至少比白丁强些。而且小五自己出息,日后也不是没有前程,皇上太子心里念着杭家的情意,日后不免还有封赏下来,何必弄得鸡飞狗跳外人看着不像。
    她眼下对杭天曜是越看越得意,不免让他站在自己身边,细细问他路上的行程,庄子好不好玩,听得兴起,直说忙过了这段自己去走走。
    王爷与王妃应付了大半来贺喜的人,留下一些品级低的让管事们招呼,进来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王爷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对杭天曜除外,这会子面容平静,神态如常,看不出喜忧。王妃的定力有限,显得疲倦而懒散,眼角眉梢都是勉强的笑意。看见杭天曜两人回来,只是点了点头。杭天睿跟在最后,他只是有些吃惊的感觉,估计现在还未搞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被封了官。
    定在第三日请贺喜的人们来吃酒,日子紧迫,王妃难免许多事要忙,不及寒暄,就匆匆领命去了。
    众人都散了,各忙各的去,唯有王爷留下陪太妃说话。
    王爷蹙了蹙眉,问着太妃的意思:“母妃,皇上此举的用意不言自明啊。”
    太妃点头,随即又道:“今儿早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如何突然下了旨意,都不曾有消息传来。”
    王爷回来之后,就一直忙着应付宾客,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与太妃说清此事,叹道:“关于立世子一事,朝上有官员提过好几次,皇上颇为厌烦,每次皆以是我们王府家事推到了我身上。此事关系重大,儿子不敢轻易定夺,拿话敷衍了过去。今儿早朝,镇国公重提此事,而且言语间对小五很是赞赏,随后有不少朝臣表态赞成。
    谁知,永昌侯顺水推舟提了一句恩封子弟,皇上当即大喜,说是小五宽容敦厚,人品出众,赐他正四品上轻军都尉。一言既下,众臣惊异,可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即就命人拟了圣旨。”镇国公的妹妹是魏平侯夫人,背后的猫腻一想即知。
    太妃已然想到大概,闻言不禁失笑:“这不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我想问问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主意?”
    对太妃对魏家的讽刺,王爷没什么反应,世家联姻本就是为了权势,魏家此举是在情理之中,便是王妃,他虽觉她贤惠温厚,但不会傻到以为她宁愿老四继位,若她果真有心,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提起过。为人母者,总会为自己子女多考虑一些,王爷不想太苛责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徐徐说道:“煜儿逝后,儿子当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老四继位,他是正宗嫡子,上有皇后娘娘照拂,下有母舅家支持,而且自小聪俊好学。可惜,他后来不学好,一味向着歪路走,连我的话都不忘在心里。
    小五性子敦厚,不是振兴之子,但好歹不会闹出多大事来,能守住王府基业,而老四还不知要把王府闹成什么样子呢。可经历了吴王谋反,皇上对太皇太后生了疑心,要避讳着她的人本是正理,儿子更不敢将这一番大业交到他手里。是以,这些年,儿子日夜思量,都拿不定主意。”
    “你应该也发现了,自老四他媳妇进门之后,老四改了好些,最近都不在与从前那些人混在一起。”太妃并不否认王爷的话,当初那个情形王爷不敢让老四继位是为杭家着想,她宠爱老四,可杭家百年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母妃说得,儿子亦是有感,若老四能这般下去,杭家自当交到他手中。如此,我也算对得起华欣了。”毕竟,王爷与华欣郡主那是结发夫妻,不希望眼睁睁看着两人唯一的儿子走到穷途末路。
    太妃依然不大放心,故意试探道:“那魏氏呢?”
    王爷顿了半刻,沉声说道:“她是庄郡王府王妃,一言一行都要有主母风范。倘若她做出什么失德之举,我也只能不念情分了。”
    王爷能说出这个话太妃很满意,她还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与魏氏情分好,他日王府发生什么事会包庇呢,看来王爷还是个胸中有谋略的人,知道孰轻孰重。
    全国有百万余大军,密探就有好几千人,加上送信的使者,那就是一支相当庞大的队伍。每日各处又会送各种各样的消息回来,王爷手下几人就从中筛选出可疑的重要的事情上报,所以大多数时候,王爷公务繁重到几乎无力顾家,便是过年皇上封笔,他那边也一刻不能停。
    有时,情知家中事情不太寻常,他都只能交给他人料理。
    ……
    话说蒋氏回了房之后,好一场气闷,尤其想起方才风荷的笑,越想越不是滋味,只觉得是嘲讽她们。
    虽然府里府外有不少人曾戏言杭天睿是世子,可他自己倒是不作这个想法,他与四哥同是嫡子,论身份长幼,四哥都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王府。他对自己被立为世子的希望抱得很小,此时得知自己可能已经被排除了,也不是很难过,毕竟他觉得不当世子,他还是能逍遥自在的,不会因此而缺少什么。
    依杭家的权势,他是嫡子,分家产能分到不少,又有俸禄,一家子和和乐乐过日子比当王爷每日累死累活强多了。
    见蒋氏不说话,便道:“你莫非身子不适吗?”两人已和好,只他待蒋氏不及从前细致体贴,适当的关心还是有的。
    蒋氏看自己丈夫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下更是难受,自己一心为他谋划,他倒好,半点不放在心上,气恼上头便道:“我身子好得很。你关心关心其他更好些。”
    杭天睿吃了她这句话,认为她又在无理取闹了,懒得搭理她,只是吩咐丫鬟给他取了家常的衣裳来,穿了大半天的繁琐衣服,身子难受得紧。
    他要是哄蒋氏几句,蒋氏还能暂时放下此事,容后商议,可他这样一来,弄得蒋氏心火更旺,冷冷道:“你好歹是个男人,能不能有点气性啊。总这副样子,我看着都难受。”说完,她自己也有几分悔意,认为话说重了惹得他生气倒不是她的本意了。
    果然,杭天睿登时板了脸,无论什么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看不起,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何况他没做什么错事,凭什么这样指责他,他当即气得拂袖而起,抬脚要走。
    蒋氏好似一句话打在棉花上,那三分悔意变成了五分埋怨,一把拉住他道:“你去哪里,是不是要去绿意那个小蹄子房里?”
    杭天睿绝对没有想到什么绿意,不过经她这一问,反而冷笑道:“是又如何?谁规定了我不能去?”
    赵嬷嬷本在小厨房看蒋氏的补药,听丫鬟说两人回来就吵了起来,满心焦急,匆匆赶过来,恰好听到夫妻俩争锋相对的话。她劝解蒋氏的话尚未出口,蒋氏已经恼羞成怒,高声道:“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做妻子的,一个通房都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我今儿非要处置了她不可,看她往后怎生狐媚主子。去,把那蹄子带上来,重重打她,打到她不会狐媚主子为止。”
    杭天曜又是诧异又是不解,他不知从前温婉可人的蒋氏几时变成这样无理取闹的妇人了,动不动就要拿丫鬟出气,丫鬟虽是下人,可他们杭家从没有随意打骂丫鬟的规矩,尤其打的还是他的通房,分明就是不把他当一家之主看。倘若之前他还是不想与她计较的话,这会子变成了要好好理论一番,挫挫蒋氏的气焰。
    他拔高声音喝道:“我倒要看看谁敢。”
    赵嬷嬷大急,连走几步扯着蒋氏的衣袖道:“少夫人息怒啊,这大喜的日子,应该高高兴兴才是。”
    对杭天睿封官之事,她当然想过,也知杭天睿的世子之位不稳,可越是这个时候,蒋氏越该对他温柔体贴,而不是大吵大闹。男人已经在气头上了,蒋氏这样做不是火上浇油吗?传了出去,怕是王妃那边都会不喜蒋氏,觉得她不贤,不会辅佐夫君,甚至弄成不满圣意之类的大错来。
    但蒋氏哪儿听得进去,她总觉得杭天睿太懦弱,什么都可以让给别人,这次随便给了他一个小官抢了他的世子之位,他也嘻嘻哈哈受了,一点都不为两人的将来考虑。想起两个姐姐,一个是世子妃,一个是一家主母,唯有自己上不上下不下,日日被吊在半空中,如今形势更加不妙。四品官的夫人,与世子妃根本就是天上地下,难不成要她以后在董风荷面前都低人一等吗?偏偏杭天睿一心一意都在那个狐媚子身上,连世子位都不及绿意重要了,她岂能不气呢。
    蒋氏索性抱着赵嬷嬷哭道:“嬷嬷,这有什么可欢喜的,你让我如何喜得起来。原本稳稳当当的世子位,好端端没了,他还没事人似地。大家好歹合计个什么法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赵嬷嬷被她吓得心都忘跳了,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什么叫稳稳当当,什么叫没了,这些话只能放在自己肚子里,半句不能泄露出去,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不是明摆着他们这边一心一意要当世子吗,还对皇上不满,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杭天睿气得身子发颤,指着她半日喝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立谁当世子,祖母父王自会决断,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四哥是嫡子,有他在,王府就是他的,我劝你早点歇了这些想头为好。”
    “凭什么我们不能想,你难道不是嫡子?他纨绔挥霍,京城有几个当他是好的,这些年惹了多少事,有什么资格当这个世子。”蒋氏听了这话,只觉杭天睿太没出息。
    “你,你,好好好,我走。”杭天睿这辈子没被人气到这个份上,一时间又回不出她的话来,脸色涨得通红,摔门而去。话不是出自他的嘴里,可父王怎么想,祖母怎么想,是不是都要把他看成那个眼里只有王位没有亲兄弟的逆子了。
    眼睁睁看着杭天睿的背影远去了,蒋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待嫁之前,就知自己嫁的是杭家世子,日后要做王妃的,十分得意。嫁过来不过两年多,就从世子夫人沦为一个四品官的夫人,这样的落差叫她怎么受得了,先前在太妃那里尚能勉强忍耐一二,回来有心与杭天睿筹划筹划,可不料事情会闹到这个份上。
    赵嬷嬷以为蒋家的人会一早就过来,谁知等到下午了还未见人影,心下也是焦急,夫人来了还能劝着少夫人些,不然瞧少爷的气色只怕没段时日是不会原谅少夫人的了。别看少爷脾气好性子和顺,可人家毕竟锦绣堆里长大,岂能没有几分气性。
    杭天睿封官,不少人都赶紧来杭家讨好,反是魏平侯府辅国公府上来得最晚,都到傍晚了,自然要留饭。魏平侯夫人辅国公夫人分别去了王妃蒋氏的院中,私下说了许久,直到夜深才走。
    操持过宴请宾客后,王妃忽然病了下来,说是操劳太过,身子亏虚,日日请医服药。
    王爷情知王妃病得蹊跷,却不好怪她,她心里难受是必然的,但这阵子过去,也该好起来才是。诺大一个王府,不能无人打理,儿子媳妇们总是不及王妃来得名正言顺些。
    王妃一倒,府中事务无人料理,太妃命风荷蒋氏二人协同理家。小事按着旧例拿主意,有大事或去请示王妃,或者寻她商议,两人领了差事。
    这中间,二夫人四夫人都产生过帮着理家的心思,奈何被太妃几句话堵了回去,什么让小辈们趁此机会好生学学,什么二夫人前儿大病一场四夫人要操持小七婚事。总之,拿她们过去堵别人的事当了借口,让她们驳也驳不得。
    这里边,最平静的就数侧妃娘娘了,她一如往常,专心念佛,带带慎哥儿。三少爷深得其母真传,吟诗作赋,结交好友,王爷偶有任务完美办好。
    再说,蒋氏于理家一事原就不通,又不耐烦见着风荷,索性推病,倒把家事都担到了风荷身上。风荷之前学过一点,现在大家私心里都把她当成了未来的世子妃看待,自然比从前越发恭敬顺从,一番打理下来,居然不曾出错。离八月十五中秋节日益进了,风荷整日忙得抽不开身,不是打点送去各个亲朋好友的节礼,就是操持府中家宴,时不时接待前来拜访的贵妇们。杭天曜看着心疼,可惜一点都插不上手,干着急罢了。
    不过这一来,杭家四少夫人理家能干的传言就慢慢流了出去,不少人都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