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边的庶务都是在五爷手中的,而且打理的很不错,据说这些年都翻了一番。他日世子立下,王爷健在,想来刚开始会指导世子管理家中庶务,以资锻炼。以杭天曜的能力,打理庶务应该不是件难事,但五爷若不肯放权就有些不好办了。这些年,杭天曜很是挥霍,让一向看重银钱的五爷对他颇有褒贬,怕是到时候有掣肘之处。
    杭天曜本就不大服人,如在庶务上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极容易被人挑了弊病出来,进而怀疑他的能力。所以,五爷只能交好,不能敌对。
    看五爷夫妻的为人,都是不大喜欢纠缠于朝廷面上的事的,只想关起门来过日子,然后赚一笔丰厚的家业。不然,以老王爷的威名,那时候想要给五爷谋个恩封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五爷今年刚满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院子里只有一名妾室,还是当年五夫人的陪房,看得出来,他们夫妻感情不会太差。如果能拉拢了五夫人,五爷那边即使不会支持杭天曜,至少不会在暗中使绊,这对杭天曜接手已经少了很多麻烦。
    这般暗暗想着,风荷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五夫人这个忙要帮。而且,她几乎不用插手,只要略加指点五夫人一下,以五夫人的明白很快就能想出合理的对策来。
    她不由笑道:“左右祖母还未醒,天儿又热,五婶娘不如到我院子里坐坐,好在离这里又近,不过几步路的脚程。”
    五夫人一听,心中微动,这个老四媳妇,言语温柔,但是待人不会特别亲近,除非别人主动亲近她,她既然请自己去她院里,必是有话与自己说的。这么个伶俐人儿,把太妃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她愿意出主意倒能省了自己许多事。
    不过这样一来,往后自己便是不支持老四,也不好支持他人了。老四从前是胡闹,听说娶了这个媳妇后改了好些,他又是最正经的嫡子,上有皇后支持,下有太妃扶持,王妃一族不一定能心想事成呢。辅国公势盛,蒋氏仗着娘家不把自己这些婶娘放在眼里,也就在四嫂那边恭敬些,她若主理一府,分家时估计没他们什么好处。倒是老四他媳妇,大方是出了名的,偶尔手段厉害些也是别人逼到了她头上,她娘家一般,也不敢胡作非为。
    越想,五夫人越是觉得杭天曜当世子比杭天睿更好些。人家有母舅家妻舅家两大靠山,这些叔叔们自然不在人家眼中;杭天曜与母舅家这些年来往不甚密切,妻族势力太小,或许更愿意亲近这些叔叔们呢。
    她心下百转千回,面上丝毫不动,笑着应道:“那就打搅侄儿媳妇了。”
    风荷一面引路,一面转头对她道:“婶娘平时忙着教导弟弟妹妹们,也没空闲去我那里坐坐,让我尽尽孝心,这是侄媳求也求不来的呢。”
    两人对坐在大炕上,云碧捧了红漆茶盘上来,牧童吹笛的青花盖碗看着很清爽,含秋领着小丫头上了两碟子点心,还有一个红玛瑙镶边的白瓷碟里码着一块块切好的西瓜,冒着滋滋的凉气。
    “前儿侄儿媳妇送去我那的西瓜又甜又脆,晔哥儿直夸好吃,还没来谢谢侄儿媳妇呢。”老四媳妇就这点好,有孝敬的不会单偏了太妃一人,必会往他们各房里都送些,多少不管,却是她一份心意,这就比蒋氏会做人多了。
    风荷将碟子往五夫人跟前推了推,浅笑吟吟:“原是自己庄子里种的,不值几个钱,不过是个尝鲜的意思。晔哥儿若爱吃,我这还多着呢,一会让人再送几个过去。只他年小,脾胃弱,不敢多吃了。”
    五夫人觉得简直遇到了知音,拉了风荷的手絮絮叨叨:“侄儿媳妇真真说到我心凯里去了,我怀他那年操劳了些,连带害得他都从小体弱多病,反是他姐姐蹦蹦跳跳的身子好得很。为这,我是操碎了心,便是他爱吃的东西,也都是数着数给,就怕他一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可是看着孩子那样真是心疼。侄媳妇送去的西瓜,他那般爱吃,也只给一小块,而且没在冰里掰过。”
    为人母的就是这样,你一旦说起她的孩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平日素不相识的都能说得热闹起来。何况五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自然疼得不行,指望着靠这儿子过过凤冠霞披的瘾呢。
    “太医那边怎么说,有没有给哥儿开个调养养胃的方子?脾胃好了,吃下去的东西才能吸收,身子才能真正好起来。”这是太医常常给董夫人说的话,董夫人病就病在多思胃弱,身子虚下来。风荷记在心里,她又看过几本医书,前后一想也能明白个大概。
    五夫人越发对风荷刮目相看了,连这些都懂,真不像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连连点头道:“太医正是这么说的,调养了几年,比幼时好了不少,但偶尔还是容易伤风闹肚子。”
    风荷沉吟着,试探道:“婶娘这么说,倒让我想起我们爷来,听祖母说他小时候也多病多灾的,后来跟着老王爷习了几年武,身子反倒好起来。婶娘看他现在的样子,哪看出来一点点不好。咱们家的孩子,也不指望着凭这博功名,只要能强身健体就够了,婶娘说是不是?”
    五夫人原先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关心则乱,生怕孩子练武伤身体,有些舍不得。听风荷这么说,重新被勾起了心肠,似是自语道:“这也是一个法子,男孩儿,本就该活泼泼的,我那哥哥时常怨我把孩子养得娇气了,或许请了师傅教他习武果真有点用也说不准,回头跟五爷商量商量。”
    解决了孩子的事,她心下放宽许多,笑道:“怪到太妃娘娘这般疼爱侄儿媳妇,真是个可人疼的。”她的语气亲近了不少。
    风荷暗自满意,拣了家常事与她闲话。谁知恰好永昌侯府遣了人来,而且指明是她们小姐派来见风荷的,风荷忙命快请。
    五夫人更是诧异,她记得上回春日里去侯府赏花,那是风荷第一次见韩穆雪,两人何时这般熟悉了?当人被带进来的时候,她愈加惊讶,因为遣来的不是管事的娘子媳妇,而是韩穆雪身边贴身的丫鬟和婆子。在大户人家里,一般正式拜见或者疏远些的都会派管事娘子出面,以示尊重,若是打发身边丫鬟来,那就有通家之好的意思了,不然显得太过简慢。
    她暗下满腹怀疑,看风荷应对,风荷并没有避着她的意思,直接让人带到了她们坐的小花厅里。
    那丫鬟也是韩穆雪身边有头有脸的,一见五夫人在这也有几分惊讶,不过很快笑着给她们俩请了安。
    风荷笑命她起来,随意道:“你们小姐怎么打发你过来,有什么话随便使唤个下人过来就得了。”
    那丫鬟是个伶牙俐齿的,不然也当不了韩穆雪的贴身大丫鬟,只见她抿了嘴笑:“我们小姐说,少夫人把她当朋友待,她心里是很欢喜的。前儿少夫人送去的瓜果点心我们小姐很爱吃,连我们夫人都说好吃。小姐有心孝敬夫人,故遣我来问问少夫人,能不能把做点心的方子借我们学学?”
    “不过是两样家常点心,你们小姐多少好东西没吃过,倒看上这个。”她又对沉烟道:“去把方子寻来,我也忘了放在哪里。”
    沉烟屈膝道:“奴婢记得,上回还是奴婢收的。”说着,她果真下去取方子了。
    那丫鬟见此,让身后的婆子上来,打开两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里边是两个甜白瓷碟,装着一份红艳艳的荔枝和几个嫩得沁出水来的大桃子,另一个盒子里只有一个锡罐。那丫鬟取了锡罐出来,一样样说明:“这荔枝是我们小侯爷南边的朋友顺带来的,一直放在冰里,没有很变味儿,桃子是我们自己庄子上产的,送来给少夫人尝尝鲜。这是二两茶叶,我们小姐跟着小侯爷琢磨出来的,炒制茶叶的时候添了一点点桂花进去,闻着很香甜,送来让少夫人跟着品鉴品鉴。”
    听到提起小侯爷的名号,风荷有半刻的恍惚,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让她代自己谢谢他们小姐。沉烟寻到了方子,一并交给那丫鬟带回去。
    送走侯府的人,风荷敏锐得发现五夫人面色有点异样,她只作不知,故意提道:“之前婶娘与我提的事,我倒是想起来了,侯爷是韩氏一族族长,这种事,他很可疑插手管上一管。”
    五夫人的神色有几分松动,其实依她的本意,哥哥早应该与侯府那边修好关系,不说是血亲,便是以如今侯府的声势,也不该闹僵了。尤其韩穆雪极有可能当上太子妃,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韩家出了个皇后,那是多大的荣耀,后代子孙都能得利。
    可惜哥哥脾气耿直,拉不下那个脸来,自己是出了门子的闺女,原管不到娘家的头上去。但又有些不甘心,现在不与侯府和解,等到他们势头最盛的时候,你想和解,人家还不一定理你呢,而且那时候名声不好听,搞得趋炎附势似的。
    她有点踌躇起来。
    风荷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她心下十分清楚,韩穆雪无论是从她们两人的友情考虑,还是为了日后奉承皇后,都会与她保持不错的感情,韩穆雪的意志将来会很大程度上决定韩家的意志。韩家能支持杭天曜,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能通过韩家内部的事情使五夫人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他们里外都得到了有力的支持。
    她继续循循善诱:“那些各家的私事,外人怎么传都是他们的自由。我说句不怕五婶娘恼我的话,不论婶娘的兄长怎么做,那些人都会把屎盆子扣到婶娘兄长身上,谁让大家都喜欢帮助弱小呢。不过,如果有族长出面就不一样了,那代表着一族的决定与绝对的公平,谁敢轻易否认?而与婶娘兄长的名誉就半点无碍了,甚至婶娘兄长可以事后表示表示,帮助庶妹是婶娘兄长自愿的,可不是被逼的。”
    五夫人被她说得眼前一亮,这实在是个好法子啊,估计侯爷愿意问上一问,她那庶妹保证连话都不敢说了,哪里还敢那样中伤自己哥哥呢。只是,他们两家近些年的关系一直不曾缓和,也不知侯爷愿不愿帮呢。
    她摇头叹息着:“侄媳妇说得何尝不是正理,但你不知我们两家的情况啊。”她这句话是询问多了一些。
    风荷知她有意,忙笑道:“五婶娘也太迂了些,何为族长,难不成事情找上门了还能不管不成,那关系到的可是韩氏一族的脸面体统呢,谁都别想撇清了。再者,我听人说小侯爷为人温良敦厚,从不倚势欺人,自己亲叔叔,他当真不管?”
    五夫人登时被说动了,虽然老夫人性子古怪了些,可是侯爷此人还是不错的,念着兄弟情谊,没有很薄待了他们一房,更不用说小侯爷的为人了,连自己哥哥都是满口称赞的。哥哥那边的工作,就自己去说吧,看在韩家子孙的份上,不信哥哥真的转不过这个弯来。与长房交好,对他们这房往后的发展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对风荷更加看重起来,聪明不说,对各家各府的事还能了然于心,这就不是普通闺阁女子能有的气度了,隐隐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啊。她与蒋氏斗,蒋氏是决计讨不了好的。
    她又说了一会闲话,才满意的告辞去了。风荷不忘让丫鬟给她带了几个西瓜回去。
    这时候的桃子虽然少见,但到底没有荔枝珍贵,而数量这般稀少,她也没办法,只让人匀出一半送去了太妃房里。自己却叫人取了茶具来,打算试试这个桂花绿茶。
    杭天曜回来时,正看见她摆弄那些茶具,不由好奇,挨着她坐了,笑问:“今儿这么好的兴致?”
    风荷见到他,尤有些不好意思,略略低了头,轻声道:“是永昌侯府韩小姐送来的,你尝尝好不好?”说罢,她斟了一盏茶喂到杭天曜唇边。
    杭天曜就着她的手吃了,甘爽香浓,自有一般滋味。不过他不是很喜欢,桂花的香味把茶味都掩盖住了,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便直说了。
    风荷把玩着茶壶的盖,轻轻叩击着:“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发现这不失为一种值得推广的好茶叶。你想想,咱们铺子里进货的时候虽然都拣最好的茶叶进,但好茶叶毕竟是少数,出了点什么意外那供货就麻烦了。或许可以弄些中等偏上的茶叶来,加了各种花炒制,京城贵介公子们附庸风雅,对这样的茶叶只怕会很推崇呢。甚至咱们可以在点心里加了普通茶叶,那样不是更符合茶楼的风格。”
    杭天曜听着,发现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也起了兴致,与她具体讨论起来。
    风荷命丫鬟将荔枝洗净了拿上来,玉手衬着鲜红的皮儿白腻的果肉,分外诱人。杭天曜忍不住握了她手放到唇边,细细亲吻着,指尖的颤栗感让风荷有些情难自禁,忙扯了自己手回来,将荔枝喂给他。
    杭天曜一面吃了,一面问道:“哪儿来的,每年的贡品还不到时候呢?”
    风荷未多想,只道:“也是韩小姐送来的,听说是他哥哥南边的好友顺带过来的。”
    这话一说,他当即愣住了,又是韩穆溪,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呢,到底是他妹妹拿他的东西作人情呢,还是他有意为之?他小心去看风荷神色,见她依然故我,便暂时压下这点心头不快,笑道:“这东西虽好吃,但容易上火,你还是少吃些,不如西瓜爽口呢。”
    “是,就你嘴刁,有得吃还没把你口塞住。”风荷捏着他的鼻子,逼他张大了嘴,又给了塞了一枚荔枝。
    杭天曜简直吃得味同嚼蜡,清甜的荔枝吃出了浓浓的醋味和苦涩味,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风荷恼他。
    风荷见他有些发愣,便问道:“刚才是谁叫你呢,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她摆手让丫鬟将荔枝茶具都收下去,起身离了炕,歪倒美人榻上去,这么热的天,粘一块作甚。
    “是一个朋友,让我晚上去吃酒,我回了不去。”他习惯性地跟着风荷到了榻边,与她一同歪着。
    风荷转而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笑道:“有酒吃你还不去,我有几分不大信呢。”
    杭天曜索性随她侧了身,搂了她在怀,有意无意捏着她的酥胸,道:“酒有什么好吃的,能有你甜不成?”他故意用唇画着她背部的曲线。
    风荷闹不过他,坐起身来,拢了拢略散的发髻,嗔道:“大热的天儿,你让我歪歪。”
    他看着她拢发的妩媚样子,哪还肯撩开手,没脸的挨到她身上道:“娘子,来歪我身上好了。”
    无奈,风荷只得与他一同歪着说话,多半是杭天曜在唠叨,她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午后的太阳毒辣辣的,晒得地上的砖发光,水晶缸里的冰块一点点破碎,偶尔发出清脆的“叮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