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平侯府出了一个太皇太后一个皇妃一个王妃,真是荣宠已极了。满京城,还有谁家及得上他们府的荣耀呢。
    老侯爷当年为平定北疆立下过汗马功劳,若不是那时受了伤,也不至于英年早逝。现在的侯爷正是庄郡王妃的嫡亲哥哥,娶的镇国公之妹,生有二女一子。长女嫁与了承平公主长子,也就是杭四好友傅青霭的哥哥,次女年方十五,尚未许人,幼子十三,尚有些懵懂。
    虽然今日是各家媳妇回娘家的正经日子,但许多亲友世交,或是想要攀交侯府,或是碍于面子情儿,都出席了老夫人的生辰宴。
    庄郡王府是姻亲,来得要早些,谁知到的时候,傅家镇国公府关系远些的几个姻亲,都已经到了。
    听说是妹夫庄郡王来了,侯爷领着儿子亲自迎了出来,女眷的马车驶进大门,停在二门处,侯夫人带着一干女眷笑着上前见礼。
    打头的是一个与王妃相似年纪的盛装妇人,一袭浅金茜红二色撒花宫缎长褙子,头上那支八翅金凤钗颤颤巍巍,在阳光下尤为耀眼,夺人眼目。她肤色如雪,光滑细腻,只在眼角处隐约点点鱼尾纹,面容娇好,五官可人,只是嘴唇偏薄,给人刻薄寡恩之感。
    左右搀扶她的是两个长相颇相似的女子,只是左边那个作妇人装扮,右边的还是妙龄姑娘家。风荷略微一想,就知这便是魏平侯的两个女儿了。大女儿与侯夫人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稍显温婉些,二女儿皮肤微黑,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很讨人喜。
    贺氏风荷从后头的马车下来,忙上前服侍王妃。蒋氏有孕在身,自然行动受限,由丫鬟婆子伺候着慢慢行过来。
    侯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一见风荷就拉了她的手左右相看,赞道:“妹妹真是个有福的人,娶得儿媳妇一个赛似一个,这是四外甥媳妇了,竟生得这般品貌,亏得你们家怎么娶来?”
    王妃端庄得笑着,点头应是:“正是我们老四家的,别说你,便是我们太妃娘娘无日不放在心上的,若论有福气,也是老四的福气更大些。”
    “呵呵,难不成你连儿子的醋也吃。”侯夫人打趣着,请众人进屋。
    王爷等男客们已经由侯爷领着去了外边奉茶,里头都是女眷。
    侯府的格局没有王府大,但也差不远了,这是第二进的正房正院。大块大块的青石砖光洁平滑,对立的两颗白果树高大挺拔,至少上百年历史了,院子里仆妇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堪,见了王府一行人俱是停下行礼。
    众人也不理会,一路说笑着往里边走。
    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头发梳得光光的,只是两鬓的银丝掺杂在黑发里,瞧着倒比实际年纪大,而且与王妃长得不甚像。她五官略嫌方正了些,眉毛过浓,想来年轻时并不是一个出名的美人,或许王妃长得肖父。
    王妃紧走了几步,唤了一声母亲,就要拜下去,侯夫人忙拦住了她,笑道:“妹妹,一会子拜寿时你再行礼吧,一家子人还计较这些不成。”
    老夫人言笑晏晏,连声称是,却不下来。王妃又命小辈们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轮到风荷时,老夫人笑着与她招手:“快过来给外祖母瞧瞧。”
    风荷看了看王妃,见她点头,就含笑上前几步,离了老夫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站近一点,我老婆子眼睛花了。”老夫人说话行事倒有些与侯夫人相似,反与她的女儿不像。
    风荷无法,只得笑着走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携了她的手细细摩挲,又左右端详的仔细,半日终笑道:“真是难得一见的孩子,容貌气度无一不好,周身不见一点小家子气,我喜欢。初次见面,这个就当见面礼吧。”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点头示意丫鬟上前,一个穿着水红色背心的俏丽丫鬟手捧红漆小捧盒,屈膝上前,跪在风荷脚下。
    那是一对白玉的手镯,通体清透,不见一点杂质,上面雕成了芙蓉样式,精致而不俗气,很合风荷的心思。风荷再一次拜下去,谢过老夫人赏赐。
    见完了礼,王妃才有功夫与厅里其余女眷问好,都是熟识的人家,其中又着重给风荷介绍了一番。
    右边第一个座位上坐得是镇国公夫人及女儿,一色的美人胚子,往下是嫁去了公主府的姑奶奶及公主府的小郡主。
    镇国公夫人免不了对风荷称赞一番,赐了见面礼。拜见小郡主之时,小郡主好似对风荷不甚热心,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自顾自与五少夫人蒋氏说话。
    小郡主闺名西瑶,十四了,极得承平公主宠爱,万事没有不依了她的,上头两个哥哥,就只一个独女,也难怪公主不同些。而且西瑶郡主自小机敏可爱,眉若青黛,唇似涂丹,一身肌肤欺霜赛雪,骨肉丰腴。偏她眉间缠着一缕英气,看着朝气蓬勃的,不比寻常闺秀娴静端庄,分外明媚逼人。
    蒋氏与小郡主是在闺阁时就结交的好友,因着二人都是直爽脾气,格外合得来。
    蒋氏一向随意惯了,不由打趣她:“人常赞你是京城第一美人,眼下见了我们四嫂,看你还得意去。”
    她只当是一句玩笑话,况且西瑶郡主从来都是个厚脸皮的主,不料西瑶竟是沉了脸色,冷冷扫了风荷一眼,哼了一声:“不过个小将军的女儿,生得好又如何,可怜四哥了。”
    风荷当即愣住,她与这个西瑶郡主不过初会,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嫌隙,为何对她这般冷言冷语,甚至不顾身份出此恶言。风荷细细想来,自己与公主府好似没有过任何交集啊,便是西瑶郡主的二哥傅青霭也只有一面之缘,又几时得罪了她。若说西瑶郡主是为了蒋氏的话不满,想来也不对,蒋氏与她一向交好,难道连她的性子都不知道胡乱取笑。这究竟是为何?
    蒋氏也有几分尴尬,她与西瑶不忌身份,都是爱玩爱笑的,往常这样打趣西瑶也不见她生气,偏对风荷似乎不太满意呢。
    西瑶郡主的声音不大,不过临近几个人都听到了,贺氏镇国公之女都回了头来看她,面露诧异。
    “四嫂也是名门贵女,妹妹说笑了。”蒋氏打着哈哈,想要混过去。
    不想西瑶郡主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几步走到风荷面前,鄙夷的问道:“你识字吗?琴棋书画可会?”
    即便不解原因,风荷也不愿叫人随意侮辱了,收了笑容,淡淡回道:“略识几个字,郡主可有指教。”人家都欺上门来,她难道算了不成,郡主也不能仗势欺人吧。
    傅西瑶看着风荷面上的浅笑,心下更气,柳眉竖起,未等她说话,外边又有客人前来拜寿,大家都顾着去看来得是谁?
    一个中年美妇领着两个女孩儿含笑进来,原来是理国公方家的夫人及女儿,他们与魏平侯府是老亲了,两家似乎有意再结一段姻亲:魏平侯幼子与理国公的小女儿。
    两个女孩儿一个穿红,一个着绿,都是一般艳丽,红的居长,几个月前与颐亲王府堂族一个子弟定了亲事,绿的是妹妹,一进来就与西瑶大说大笑,显然很高兴。
    很快,宾客们都齐齐前来,有侯府堂族女眷,也有姻亲世交,不一而足。
    女孩儿中,以西瑶郡主身份最是尊贵,认识的人多,大家都爱围着她说话,时有奉承。风荷放下方才的不快,伺候王妃左右。
    吉时到,外边男客中亲近的由人引了进来,正式与老夫人拜寿,非亲眷的妇人女孩儿都避到了隔壁花厅里。
    杭天曜也来了,名义上他是老夫人的外孙,行个礼也是该的。
    等候之时,杭天曜靠近风荷,压低声音问道:“有没有人为难你?他们若敢,你只管走人,不必理会。”
    风荷心中好笑,这也太孩子气了点,不过像是他的作风,抿嘴轻笑道:“我省得,你回头少吃点酒,怕是还有一下午要应付呢。”
    杭天曜点头,手上轻轻勾了勾风荷的手指,风荷慌得忙让开了两步,悄悄看了一圈,好在屋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不由红着脸嗔道:“你作死呢,叫人看见算什么。”
    “娘子,谁敢看我们。对了,我方才收到友人之信,叫我用了宴之后先去与他商议个事,你若呆得无趣先回府歇歇,不用在这守着。王妃许久未见老夫人,必有许多话要说的。”杭天曜笑得越发灿烂。
    礼毕,便是开席了。男客在前边厅里,女眷安置在了内院。虽只有亲眷世交来了,但也不少人,一共开了三十几桌。
    贺氏蒋氏风荷,由侯府一位本家夫人陪着坐了一席。这位夫人之夫是个五品官员,在朝堂上靠着侯府过活,是以对她们这样的贵客是多有奉承的。风荷便是不喜她为人,到底也知这是官场中寻常事情,普通相待,既不热络也不冷淡。
    叫风荷讶异的是,用饭之时,她常常感到有人在盯着她看,而且目光不善,她巡视一圈,忖度着怕是右后边席上西瑶郡主,愈加惊惧。她不怕人算计,但要事先弄清楚人家为何会算计她才行,而这位西瑶郡主有些太没来由了。
    午宴之后,大家随意坐着聊天。年纪大些的妇人陪着老夫人,年小的都被打发去了后边,好让她们年轻人自在说话,风荷亦在被打发之列。
    这是个很大的暖阁,收拾得清清爽爽,又不失喜庆。这么大的暖阁怕是不会日常使用,风荷估摸着这是侯府冬日招待客人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杭天曜的名头太大,总之女孩子们都有意无意疏远了她,除了贺氏蒋氏,只有侯府的大姑奶奶和礼部侍郎的女儿苏曼罗与她说得上话。风荷小时候跟着董夫人出门作客时,也曾去过苏府,认识苏曼罗,可惜这些年疏于联系。侯府祖上有一位姑奶奶好似嫁到了苏家,两家是老亲。
    苏曼罗牵了风荷的手,找了个角落坐下,她目光闪动,顿了须臾,终究低声问着风荷:“人都说你家那个有些毛病,究竟是真是假,他待你可还好?”
    风荷听苏曼罗说话之时,语气里不自禁地带了一丝担忧,心下一暖,她们也不过是小时候的交情了,没想到苏曼罗至今还念着,不顾众人的目光执意与她亲近。这个女孩儿,原来不止有心机,还是个良善之人,她也起了真心交好之意。
    她拢了拢鬓发,莞尔一笑:“叫姐姐担心了。其实,相公他挺好的,只是偶尔有些小脾气罢了,那些人以讹传讹倒当了真。姐姐细想,若那些传言俱是真的,我如何还好端端坐在这里?”
    “你说的也是。我之前随母亲回老家料理几个堂兄堂姐妹们的婚事,年前才回来,就听说了你的婚事,把我吓了一跳。如今见你好好的,反是我自误了,竟会相信那些市井流言。但你也别瞒我,你们房里,嗯,是不是,有许多个妾室?”苏曼罗比风荷大了几个月,尚未婚嫁,是以说起这些事来有些不好意思。
    苏家原籍湖州,是那一带的名门望族,素有书香门第之称。子弟中成才的也不少,老一辈中,先皇之师苏太傅是士林名宿,名满天下,荣耀归乡;小辈中,苏曼罗之父位居三品,一个叔叔外任五品同知,两个堂兄前些年进士及第。论理,依苏家这样门楣,苏曼罗早定下了人家,偏她及笄将满一年,并不说亲。听说宫里似乎有意将她留给太子为侧妃,是以压着苏家不定亲。
    风荷知道这些事也无需瞒人,就实话实说了:“确是如此,我进门之先,房里已经有五个姨娘了,通房丫头之类的不知多少,我也懒得去理会。只要她们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大家都能得个好。”
    苏曼罗皱皱眉,神情有些不悦,恨铁不成钢的斥道:“你呀,就是心软。那些妾室,你倒想与她们安生过日子,那也要人家愿意啊。你好比是六部衙门上头空降而来的丞相,叫人家怎么信服,你要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吓住了她们再图后事,要么她们就要试试你的底细了。尤其是你家那位,口碑一直不好,将来不站在你这边,你待怎么办?”
    别看苏曼罗名字听着很有江南女儿的柔情似水清纯可人,其实是个暴烈性子,手段更是深得祖上相传,别说对付内院的女子,都能上朝堂与那些人精对着干了。
    风荷听她说得好笑,又似乎另有隐情,微微动容,认真问道:“姐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也说给我听听,省得我日日关在二门里,什么都不知道。”
    厅中传来一群女孩儿的哄笑,好似西瑶郡主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众人又是拍手又是大笑的。苏曼罗嘴角翘了翘,知道无人关注她们,才凑近了风荷,细细说道:“我今儿跟我母亲来时,为着回娘家探亲的车马太多,几次被堵在了路上。尤其遇到恭亲王妃一行,足足在那里等了一刻钟。
    我在轿子里,隐约听到有人提起庄郡王府,就留神听了听,没想到恰好与你相关。那几人说,你进门那日就传出一个妾室怀孕之事,你家那位对那妾室宠得当了心头宝,连你都要靠后几分。还说,你们二人不甚和睦,你不过是得了一个名分而已,实际上在杭家连一个小妾都不如。我听了真是气得不行,你当日也是个聪明人,难道连几个妾室都收拾不了了?”
    苏曼罗说得有些气愤,但大家小姐的端庄模样一点不变,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她们在谈什么针线好,什么胭脂鲜艳。
    风荷目光沉了沉,这些都是内院里的事,如何就传得街上随便一个人都知道了,要说不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她还真不相信。那是谁传出去的呢,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叫自己的名声更难听些。不对,这样的风声与她并无大碍,顶多惹人同情而已,但杭天曜的声名就更坏了,宠妾灭妻,这可不是小事啊。
    苏曼罗见风荷只是沉思不说话,就当了真,挽着她的胳膊问道:“难道都是真的不成?”
    “姐姐觉得,王府守卫就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闺阁之话都能传出去了?姐姐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姐姐放心,我也不是泥捏的人,岂能叫几个妾室欺到这份上。他们,不过是觉得我相公最近太安分了,缺少了谈资而已。”风荷笑着拍了拍苏曼罗的胳膊,眼中闪过幽暗的光,这些传言到了宫里,别说世子之位,能不能保住杭天曜眼下的风光都难说。
    苏曼罗登时反应过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杭家再尊贵,在这个王族子弟遍布的京城,小小一个杭天曜真算不得什么,为什么就数他的传闻最多,除了他自身值得人指摘之外,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杀人不见血啊。
    风荷亦是想到了一点,杭家嫡系死的人太多了,先王妃留下三个儿子,只剩下杭天曜一个,倘若连杭天曜都没了,必定会引起世人怀疑。所以,杭天曜没死,但他现在的情形,距离继承王位太远了些。好算计啊。
    两人欲要再说,却听有人提到风荷的名号:“攀龙附凤之辈而已,以为嫁到了王府就有好日子过了,奈何四哥不喜欢她。”
    这个声音,嚣张冷漠,除了西瑶郡主还能有谁。
    苏曼罗不解地望着风荷,意在问她何时惹恼了这个主,承平公主的宠溺,导致西瑶郡主成了京城人人退避三舍的人物。风荷无奈的摇摇头。
    有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郡主快别生气了,人家为了出人头地有什么不愿意的。”这若说是劝和,还不如说是火上浇油呢。
    “好了,郡主最近都忙得什么,也不去看我?”蒋氏忙出来打圆场,倘若风荷受了委屈,她们总是妯娌,连她也不好看。
    “你别打岔,难道连你也要护着她不成。我平生就是看不惯这样的女子,不自珍自爱,眼里只有权势,没了其他。”西瑶郡主对蒋氏说话都带了三分恼意,蒋氏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又觉得自己犯不着事事顺着她,就背过了身去,不再搭理。
    风荷又气又怒,没来由的受了这个郡主一日排揎,当下也恼了起来,轻笑着问道:“不知郡主以为什么是自珍自爱?”她没有直接质问郡主骂谁,而是从她话里拣出了一句来应对。
    西瑶郡主先是一冷,随即咯咯笑了起来:“身为女子,自要贞静贤淑,举动有节。倘若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不惜一切,那么就是有十分的美貌也是可恼可恨的。你即便在娘家不受宠,也不该巴巴的要嫁给四哥。”
    围着她的另外几个姑娘家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有人轻轻拽了拽西瑶郡主的衣袖,反被她瞪了一眼。其中几个伶俐些的,都不声不响坐得远了点,生怕卷进这场无缘无故的战役中。
    风荷就等着她这句话呢,闻言敛了笑容,束了衣衫,翩然玉立,口气强硬:“照郡主这么说,皇上的圣旨错了不成?我与四少爷,那是有媒妁之命父母之言的,又经皇上赐婚,怎么到了郡主嘴里,我就是不要脸的女人了。郡主这般说,将皇上置于何地,将天家尊严置于何地。劝郡主,日后说话还要三思,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理理清楚。”
    一席话说得傅西瑶面红耳赤,又羞又窘,惊怒交加。她自诩出身皇族,身份尊贵异于常人,且又生得原比旁人强些,不免骄纵傲气,京城一般闺秀从不在她眼里。算起来,皇上还是她的表哥呢,除了太皇太后皇后,她傅西瑶还怕过谁来。若从皇后那边排辈分,她比杭天曜长了一辈,但两家有自己的排法,郡主向来随着她兄长称呼杭四一声四哥。
    她不曾想到风荷会当众顶撞她,觉得很失脸面,怒斥道:“别拿表哥来压我,那是因为表哥不知道你的为人,才会给你和四哥赐婚的,我回头就去告诉表哥。”
    “郡主要怎么说呢?”风荷闲闲的抛出一句。
    今日一事,众人看在眼中,风荷从没有一点失礼之举,倒是郡主她,几次刻意去找风荷的麻烦,叫人心下疑虑。闹到皇上跟前,风荷也有话说。
    傅西瑶又是一窒,她的确无话可说,她根本没有例证能指明风荷是个贪恋权势的女子。即便是又如何,古来皇宫中的嫔妃有几个不贪恋权势的,皇上皇后对此见惯不怪。
    侧门匆匆进来一个身影,风荷恍惚觉得很熟悉,回头去看,却是含秋,面上急迫之色显然。含秋悄悄走到风荷身后,附在她耳边低语:“少夫人,少爷出事了,王爷命人对他动用家法呢,太妃娘娘不在,无人拦得住啊。”
    杭天曜?他确实说了下午要出去,难道一出去就犯了什么事嘛,动家法,那就定是大事了。
    风荷心中疑惑,再无心绪留在这里陪她们冷嘲热讽,小声与苏曼罗说了两句,扶了丫鬟的手匆匆赶去厅里。郡主尚未回过神来,就见她跑了,不由更是不满至极,但人已走,她顶多背后诋毁几句,究竟没什么意思。
    侯府老夫人似乎招了王妃在里间说体己话,贺氏在外边与人闲话,风荷让丫鬟请了贺氏出来,贺氏诧异,快步过来,风荷牵着她行到抄手游廊之下。方才简单说道:“三嫂,我们爷不知什么事惹恼了王爷,我先回去看看,母妃这边就有劳三嫂了。”
    贺氏一听,就有几分焦急,她来王府的时日久了,自然清楚能惊动王爷的绝不是等闲小事,风荷只是儿媳妇,怕是回去了也不敢劝。先安慰道:“你先别急,咱们请母妃出来再做道理。”
    “三嫂,母妃许久未见老夫人,母女俩必是有话要说的,咱们岂能这个时候前去打搅。何况爷那边,或许只是小事而已,为着件小事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不美。还是我回去看看,倘若要紧,再派人送信过来。”说毕,也不等贺氏答应,急急去了。
    不是她小人之心,她真的怕王妃回去非但没有好结果,反激得王爷越是恼恨杭四了。看到三少爷五少爷都极有出息的模样,王爷一个不打紧,只会怨愤杭四辜负了他的一片殷切希望。
    天色有些晦暗,不复早间的亮堂,北风渐渐转浓,瑰丽堂皇之中微有孤凉。车窗外夹杂着大街上繁多的叫卖声,一派新年喜气,只是风荷心里,漫上淡淡的愁怀。自从进了王府,她便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而她亦是清楚,杭天曜就是她此生的归宿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含秋,是谁来传得信?”手炉的热量传到身上,胸口暖暖的,她从来就没有退路,只能义无反顾的与他一同赴上权势之路。
    含秋低眉敛目,沉静回道:“云暮遣了谭侍卫过来的,怕其他人没办法进得了侯府。”
    倒是云暮仔细,换了杭家其他仆人,还不一定听她的差遣呢。风荷挑了挑眉:“请谭侍卫过来,我有话要问。”
    沉烟揭起帘子一角,低声与跟车的护院说了几句,谭清从后头赶了上来,护在车窗外。
    “究竟怎么一回事?”语调平淡冷静,不见波澜。
    谭清定了定神,转头对着马车回话:“实情小的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四少爷在大街上与恭亲王府的七公子打了起来,似乎,似乎是为了一位年青公子,那位年青公子今日曾在大观楼串了一场戏。恭亲王府的七公子被打得不轻,据说断了一条腿,被人抬着回去的。”
    恭亲王府七公子?恭亲王是皇上的亲叔叔,身份贵重,在所有皇室王爷中也是与皇上血缘关系最亲密的,颇得皇上敬重。尤其恭亲王在当年动乱中护主有功,深得皇上信任,几个儿子都认命重要衙门。
    其中,恭亲王最是宠爱一位徐侧妃,来自江南,育有一子,即是七公子。恭亲王爱屋及乌,对这个七公子与嫡子一般无异,反倒骄纵了七公子的性子,在京城是与杭天曜齐名的王孙公子了。两人为了一名男子相争,这本就是不太好听的话了,偏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由不得王爷不恼。
    风荷默默想了半晌,才对谭清说道:“你去查查那位年青公子的底细,及事情起因。”
    谭清领命,策马而去。
    庄郡王府里,肃穆安静到极点。伺候的仆人能躲远一点就躲远一点,王爷是个克制的人,极少发怒,唯有的几次怒气都是因为四少爷,王爷也不是没有下狠心打过四少爷,但每次都被太妃赶来阻止了。今儿太妃不在,连王妃都不在,还有谁能劝得了王爷,只怕不是引火烧身就好了。
    王服本就威严,何况王爷正处于盛怒之中,满面的怒容彷佛惊雷一般,几个无奈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都是脸色青白,正月里被汗濡湿了里衣。
    这是正院正厅,王爷一旦动用这里,就表明他愤怒到了极致,倘若四少爷再不好好配合,就当去祠堂当着祖宗的面受罚了。
    杭天曜一脸的桀骜不驯,斜插入鬓的浓眉张扬着他的不在乎,紧抿的薄唇向上勾起,淡淡的讽刺从他挺拔的身体中散发出来。他也受了伤,英俊的双颊泛出青紫色,额上有一块明晃晃的淤红,衣衫略有不整,袍子下摆处染了几点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不过,他应该没有受太重的伤。
    杭天曜的满不在乎在王爷眼里就有些不可饶恕了,这个逆子,将庄郡王府原本清白的门风全毁了,连累得自己在朝中都抬不起头来。贪杯好色一事无成无恶不作宠妾灭妻……,要不是看在太妃垂怜的面上,他早把他打死了。而他,竟是一点都不知错。
    如今,更是惹下了大麻烦,为了一个戏子,就跟恭亲王府的公子爷挥拳,还将人打得重伤不起。虽然同是王府,但自己一个小小郡王,如何比得人家正正经经的皇室子弟,圣上亲叔。不但王府之间可能就此结仇,连皇后娘娘都有可能被牵连了,若是被御史们告上皇后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那又该如何?
    庄郡王狠狠吸了两口气,他怕自己不小心就被气死了,才喝斥道:“逆子,给我跪下。”
    杭天曜轻轻盯视了王爷一眼,懒懒回道:“儿子不知犯了何错,惹得王爷如此生气。”
    庄郡王觉得自己生这个儿子出来,就是找气受的,冥顽不灵,祸事不断,不论他是不是自己最正宗的嫡子,不管他小时候有多聪明懂事,王爷都决定不能再任由他那样下去了,哪一日给整个王府招来祸事,那时再行管教就晚了。
    “你不知,恭亲王的七少爷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会不知道?”
    “哦,刘弘武吗?我不过是稍稍教训了他一顿而已。”对于这个父亲,杭天曜早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了,单纯的不想面对他。
    “你,而已。七少爷被你打断了一条腿,还不定何时能下得了床呢。你这个逆子,你以为自己有太妃护着我就不敢动你了是不是,今儿我就要叫你知道厉害,不然明儿闯出了大祸你还不知错呢。上大板。”庄郡王对这个儿子是彻底失望了,犯下弥天大错还犹自不肯认,别说自己还有儿子,就是只这一个也说不得了,不能为了这个逆子毁了杭氏满门。
    屋子里一片死静,执板之人情知躲不过去,蹑手蹑脚踱了上来。空气沉闷得叫人呼吸不畅,下人们恨不得此刻能离了这里,四少爷一向是个不肯服输认错的人,僵持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他们这些下人,极容易成为主子发泄的对象。
    杭天曜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平静的回道:“我没错,你不能打我。”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把王爷的八分怒气一下子激到了十二分,面色阴沉得有如夏日暴风雨之前乌云翻滚的天空,窒息沉闷。王爷大声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素来只管行刑的几个下人浑身发颤,腿软得几乎动不了,不打,他们现在就别想好过,打了,太妃回来他们更不会好过。这分明就是条死路,两边都不通。但王爷面前,又岂容他们违抗,只得犹犹豫豫举起了板子,却迟迟没有往杭天曜身上招呼过去。
    “你们不打,就先把你们拖下去打死了。”王爷怒极,平日的清醒理智都没了。
    下人无法,咬咬牙,闭着眼睛往杭天曜背上盖下去,手里留了一半的力。
    杭天曜不打算白白挨了这顿打,他的目光缓缓移过王爷脸上,瞬间一跃而起,双腿齐出,一脚踢翻了行刑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个手中的大板碎成了两截,发出暴烈的“砰”声。
    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四少爷这下完了,他这是公然与王爷对抗呢,是忤逆,是不孝,当今天子极重孝道,忤逆之罪上报上去,绝没有好结果。
    庄郡王亦是没有想到杭天曜会反抗,他不是第一次打这个逆子了,却是第一次遭到对抗,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凛冽之气,叫他没来由的心虚震怒。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威严不能被挑衅,庄郡王劈手夺过下人手中的木板,咬牙切齿喊道:“我今儿非打死了你这个逆子不可。”一面说着,王爷一面抡起板子,使尽平生力气狠命砸下去。
    杭天曜恰好转过身要出去,他没有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板子。他挺直脊背,彷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力量痛得他想蜷缩下去,只是他纹丝不动,硬是守承受住了。下人动手,他可以不理,但那总是他的生父,他并不想与他拳脚相对,那样不堪的场面不是他愿意的,所以他宁愿受这一下。
    王爷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就被满腹怒气刺激着,一下一下加在杭天曜背上。杭天曜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挺挺站着,双目明澈似有哀伤。不是他不痛,而是心里的痛楚麻痹得他失去了感觉。
    打了几十下之后,王爷感到手臂发酸,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当年最宠爱的儿子在他手下变得血肉模糊,那一点点猩红的血迹渗透出来,濡湿冬日厚重的衣服。王爷的视线渐渐模糊,那抹可怖的红色,如一根针刺进他的胸口。
    其实,他已经有了停手的打算,他只是想等儿子的一句话,他不肯认错,便是求饶也好啊。偏他冷漠的像是没有感觉,他是不愿将自己当作他的父亲看待啊。逆子,逆子,华欣,这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啊。
    院子里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棉絮飞扯着,朦朦胧胧的,铺天盖地的黯沉压下来。杭天曜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即使被他打死,他也不会向他求饶的,父子之间,是最亲的人,也是上辈子的仇敌。
    已经有血迹飞散开来,板子尾端染成了殷红,耀眼而又夺目,金色的地砖发出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