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注定是个多事的日子,董风荷才走了几步路,后头就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扬声唤道:“大小姐请留步。”
    风荷正等着呢,没想到老太太的速度这么慢,她悠然转身,笑吟吟看着面前小跑着过来的一个老嬷嬷。来人是董家老太太自幼随身的丫鬟,嫁了人之后夫君早逝,她独自一人,便重新回了老太太身边伺候,如今已是六十的人了。她亦是含笑,和气的说道:“老太太请大小姐过去呢。”
    “好,请顾嬷嬷带路。”风荷想都没想就应了。那个顾嬷嬷不由一愣,老太太还担心大小姐不听话呢,巴巴派了自己过来,自己早猜到大小姐会乖乖去的。论理,老太太这些年也有些过了,都是上辈的恩怨了,何必连累了后世子孙,怎么说大小姐都是董府的女儿呢。何况,自己也看出来大小姐不是那种懦弱的姑娘家,过去只是她不愿计较而已,她若真发火了老太太也没有办法。哎,一会又是一场好闹。
    董老太太娘家姓沈,也算得上京城的望族,弟弟现任兵部侍郎,将到致仕的年纪,下一辈中却没有出息的子孙。董老太爷十四年前去世之后,董家就尊她为长了,她也是六十二高龄了。
    如今的董将军名唤长松,就是董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常年在外戍边,家中之事过去是董夫人料理,现今都是董老太太掌管,杜姨娘协助。老太太还有一个亲女儿,嫁给了安澜公主的驸马一个庶出的儿子,已于前年去世了。
    老太爷还有一个庶出儿子,叫长鸣,娶妻之后就出府独住,与这边极少往来。三个庶出女儿,各是玉芳玉婉玉茜,都远嫁离京,几乎断了来往。是以,董家真正的人口算是比较简单的。
    老太太住在三进院的正房,朝晖堂,她把董夫人安置在她眼皮子地下,就是为了随时监视。偏她心存歪念,董夫人的院子太僻,不然早上杜姨娘被打的声音早就传到了正房。
    朝晖堂里,分外安静,小丫头都小心翼翼的看着进来的董风荷以及身后不远处跟着的董华辰。董华辰不放心风荷,跟了过来。看来杜姨娘和董凤娇一定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热热闹闹的哭诉了一番,以至于满院子的人都听说了。
    堂屋正面的罗汉床上,威严的坐着一个老太太,满头银丝,皮肤不算白,一双眼睛锐利而又精明,脸色毫不隐藏着她此刻的愤怒。她穿着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薄褙子,下着棕红马面裙,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颗颗硕大,两手各带了两个宝石戒指。虽然富丽堂皇,却不好看,毕竟是个守寡的老年妇人,太招摇。
    “孙女(孙子)给老太太请安了。”风荷笑得很甜,实在是因为椅子上坐着的杜姨娘那副尊容太过精彩了,唇肿得像小孩手臂,还是猪肝色,脸颊两边滚圆成团。
    “你给我跪下。”声音不止严厉,而且狠毒了。
    风荷假作不解,诧异的问道:“老太太是叫孙女吗?孙女不知犯了何错,要老太太罚跪?”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认账,自己只当她安分了,没想到今儿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打杜姨娘是假打自己是真吧。狠命拍着桌子,沉声斥道:“你不知,你殴打长辈妹子这难道还不是错?”
    “长辈?孙女并不敢,孙女何时殴打过长辈了?”风荷一双明亮的眼睛灵动慧黠,老太太自己有语病别怪她不认。
    “老太太,是孙子打了二妹,不关风荷的事。”董华辰不去看亲生母亲,都这样了还不长记性,难道真想风荷对你开刀不成?
    “你?你们一个个都了不起了,翅膀长硬了,连我的话都敢顶撞。华辰,凤娇好歹是你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老太太捶胸顿足,做痛心疾首状。
    董华辰望着凤娇皱皱眉,终是说道:“二妹的话不但是辱风荷,还是侮辱我们整个怀恩将军府,对父亲而言更是男子不能受的耻辱。我只是想给二妹一个教训,希望她以后能够慎言。”
    凤娇的话有不妥,老太太心知肚明,但她不想怪罪,她只是痛恨孙子糊涂,不就是养了你几年吗,难道还敌过生育之恩兄妹之情了。与你说了多少遍,远着点那母女二人,你偏不听,现在甚至为了那个小贱人打自己的亲妹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老太太狠狠平了平心气,孙子是董家未来的希望,她不想与他闹破了,半日方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妹妹若有错,你好生教训她就好,岂能当着一众丫鬟的面给她没脸,你让她日后怎么在府里立足,他日怎么出嫁呢?”
    “孙子错了,不过二妹更不该对风荷动手。长幼而言,风荷是姐二妹是妹,尊卑而言,风荷是嫡二妹是庶,老太太日后还是管管她的好。”换了旁人,谁愿意当着一堆人的面提自己的庶出身份,他却不,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庶出没什么可耻的,你提不提他都摆在那。
    安静了一小会的杜姨娘再一次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不肯认我,还满心瞧不起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爷啊,你可要回来给我作主啊。”
    杜姨娘趁着擦眼泪的空隙去瞧儿子的反应,谁知他连眉眼都不抬,越发气苦,哭得更起劲。
    老太太当然知道杜姨娘这是在演戏,可惜这戏码不管用,只得沉声喝止:“哭什么,当着小辈的面不知庄重。”杜姨娘嘎然而止。
    老太太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华辰身上,转而怒目看向风荷:“董风荷,你究竟认不认错?”
    风荷幽幽看了一眼董华辰,似在向他道歉,随即冷冷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我是董家嫡出大小姐,难道还教训不得一个犯了错的姨娘下人吗?老太太这样,眼里可有规矩,可有尊卑。若说杜姨娘是长辈,是不是春姨娘冬姨娘都是长辈了,是不是以后大哥和二妹二弟见了她们都要行礼,若是,我无话可说。”
    “你,胡闹!杜姨娘为你爹生养了二子一女,如何能跟那些无所出的姨娘相提并论。”老太太嘴唇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捞了一把桌上,只有一个茶盏,劈手甩到了地上。眼看茶盏落到风荷脚边,里边若是热茶非得烫伤了不可,董华辰不及细想,一把拉了风荷到自己身后,他挡在前边。
    风荷安然无恙,董华辰黑色的鞋面上沾了几点茶水,留下了水印子。
    这回,董华辰原本的几分不快瞬间爆发,一双清凉如水的眼里盛满了怒火,冷冷问道:“老太太,难道你想去祠堂跪祖宗吗,你忘了当日祖父留下的话了吗?”
    一语未完,董老太太登时变了脸色,惊怒的同时闪过一抹慌张,该死的老爷,临行前都不忘摆自己一道,要为他那宝贝儿媳妇和孙女撑腰。原来,当日董家老太爷离世之前,曾留下手书于曲家好友及衙门,老太太若是对董夫人和风荷不善,轻则祠堂罚跪,重则逐出董家。是以,这些年来,无论老太太如何不喜董夫人和风荷,大面上都过得去。
    “大哥,想必老太太也是一时失手,不是有心的。老太太,姨娘犯的错人尽皆知,不需我重复吧,我处置姨娘那也是按着规矩来的,不敢逾越。姨娘还是快请太医看看吧,别留下什么病根,老太太,你说呢?”风荷轻轻扯了扯华辰的袖子,她与老太太闹翻没关系,终是要离开这个家的,哥哥不同,老太太若是使绊子对他以后仕途总归不利。
    董老太太连输两阵灰头土脸,哪肯服气,一时间却又没个主意,只得企图等自己儿子回来之后再说,难道做老子的还不能教训自己女儿?
    杜姨娘和董凤娇看老太太有认输的迹象,顿时大急,她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了不成,不让那个小贱人知道厉害,日后还把她们放在眼里吗?两人一齐走到老太太身边,想要再说两句,门外有小丫头前来禀报:“回老太太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二夫人,忠义伯夫人求见。”